何书韫不知道哪里听到的风声,让我出来和她吃午饭。
我捏着手机,“我回京了。”
那边的兴奋默了一瞬,继而又大呼小叫道:“孙猴子吗你,有腾云驾雾的本领?前脚还和我在酒吧,这个点儿就在京了?走了招呼也不打一个。”
人生是刹那的连续,而这刹那间的失落并没有转瞬消失,而是被更夸张的情绪淹没在了看不到的隐秘角落里。
我没有听出来她话音中的隐藏的失落,被逗乐了:“突然回上封处理点事情,回京那天想要和你讲,忙忘了。”
我点开与何书韫的微信对话框,里面还有我编辑好没有发出去的消息。我截屏发给了何书韫,发过去之后才恍觉,即使现在发过去似乎也证明不了什么。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在何书韫面前开始下意识的解释很多东西。
那边没了声音,难捱的寂静里硬生生的生一丝尴尬。
何书韫大咧咧的质问消逝在了电话那头,我听着那边的呼吸,认真的感受着她呼吸的变化。她再出声时,嗓音里失掉调侃:“你遇上事了?”
“没……”
那丝微不可闻的尴尬没有停滞许久,何书韫的声音又转换回来。
“我不会有一天收到你的催债电话吧?”
我没好气的骂了一声,笑了。如释负重的轻松卷上胸口,意识到这一点,这轻松似乎又变得沉着起来。
“听说他有进去的可能。”
何书韫平日里总会有很横的一面,可当她沉寂下来时,就会露出小兽一般的温吞,显出无辜,而现在的无辜里还掺着她自己都没有发觉的小心翼翼。
“是你做的吗?”
我还没有从“他”这个字眼相关的最近信息跳脱出来,就听到让我心惊的一句话,明白过来她指的是什么后,大脑有一瞬的罢工停滞思考。
这语气是那么温柔,温柔的都能掐出难过到心碎的声响。
饶是这世界上再亲厚的关系,是不是都抵不过猜疑?
若是往常,听闻一丁点风吹草动,何书韫都只会劈头盖脸的吼我、劝我悬崖勒马,然后我们就会有数不清的争执。后来,何书韫就不再与我争了,她对于我身边出现的所有陌生人都有意避嫌。
她在刻意避免和我有正面冲突。
她在用这种方式维持着我们早就沟壑难填的友谊。
若不是她真切的看到了新闻,不会拿着电话铺垫半天再做确认。
是我们争的次数太多伤了心,还是她接收到新闻后确定了结果,所以连质问都是盖棺定论后的谨慎小心,没有一点余气。
我的心一瞬间揪着疼起来。
“书韫……”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什么通天的本事,能在孙旭专长的领域里造假陷害他?我什么样的极端扭曲,能让我为了搞垮他而跳过当年的真相借此学术造假而污蔑他?
我们都是因为被造谣受过伤害的人,何至于这样做?我做的一切,见到的所有人,追查的所有东西都是为了让他承认做过的错事,是为了让那些受害人的家属、让你重新开始……
“你太偏执。我都快……认不清你了。”
上午的阳光里涌进了燥热,五月初的天气临近初夏的气息,空中时不时的穿了几缕凉意,覆在身上明明是说不出的烦躁,心口却一片冰凉。
所有能冲口而出的话堵在喉管,耳鸣或远或近的侵蚀着脑腔,我听到自己因为委屈的细碎哽咽,和那些有心无力说不口的自证。
你怎么就不能相信他就是这样一个肮脏的人呢?
——肩上一沉,白色开衫的一角蹭进余光里。
程祁望着我,我看着他一宿没睡憔悴的面庞,理智硬撕回来几分。
我下意识的偏了下脑袋,不想让程祁听到我和何书韫的对话。
对于何书韫,程祁向来不会在我面前直接提起,可我知道他对于她的存在极为关注,似乎孙旭做的错事他要一并揽了去然后为其赎罪,带着试探又收回的目光。
长久的沉默后,何书韫闷哑着声音说,对不起。
何书韫逃兵似的挂了电话,我没有追回过去,脑子里都是她失望的语气。
程祁揽着我坐到沙发上,我闭上眼睛,顺势靠在他的肩膀上,乏力的说不出话。
“我认识几个学心理的老师,要不要……见一见?”
我睁开眼睛,不解的看他。
程祁:“他们在自己领域都是很专业的,或许我们可以……”
“你什么意思啊?”
何书韫的话带来的当然不止是简单的误解,那点烦躁强行一压再压挤在心底,因为程祁的一句话陡然反弹,火气跳出了不可思议的高度,直窜心肺。
“你也认为我偏执、扭曲、不正常是吗?”
程祁安静的望着我,因为我莫名的情绪生出的疑惑一点点在他眼底沉了下去,像是一个植物学家在观察他精心培育的花卉一样的密切注视。
他握住我的半截手腕:“我说的是何……你朋友。”
我无声的叹口气,另一只手捂着脸,猛然觉得自己像个小丑:“……对不起。”
“吵架了?”
我摇摇头,泪水扑簌扑簌的顺着指缝落下。
我不想程祁看到我的眼泪。
程祁没有强硬的掰开我的手,他伸出胳膊将我揽在怀里,任凭我的眼泪打湿他胸前的衣裳。
我想要诉说自己的委屈,可哭了半晌,竟然不知道要如何面对程祁开口。这是程祁啊,加害者是他的老师,我不能在他面前提起何书韫。
我怕他愧疚。
哪怕这愧疚与他毫无干系。
脸和眼睛都埋进他怀里,我才舍得放出细密的抽泣,我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抓着程祁的衣襟。做片刻的依靠也好。也好。
程祁轻轻拍在我的后背上,仿佛诱哄一个拿不到糖吃的孩子,他一边拍着我,我一边感受到发丝间掉下来温热的眼泪。
我知道,程祁有程祁的苦。
不知道过了多久,后背上的安抚逐渐没了节拍,头顶没有程祁的叹息。我们两个依偎在沙发上沉沉睡去,混着眼泪和混乱不堪的梦。
程祁的心跳是这世界上最强有力的催眠剂,只要挨着他,我就不怕噩梦侵袭。
醒来时一室安逸,窗外爬上枝梢的月色洒进客厅的木地板上,我的胳膊因为爬睡而酸麻,我听着程祁沉稳有力的心跳,眼睛出神的望着木地板上泄下的如许月色,没有动。
稍稍抬下头,听到程祁不舒服的呢喃,我停下动作,任凭半边身子酸麻。
突然,程祁在沙发外侧的手摸了摸我的头发,我抬头:“什么时候醒的?”
嗓音里还有哭过后的沙哑,听起来有点像撒娇。
“别动。”
轻声何处,手掌施了有分寸的力,我的脑袋复又落在他胸膛上。
我伸出手,一只手绕过他的肩颈搂住他的脖颈,压在他身上的力道轻轻放轻,这个姿势,他更不好受。
我以为他是在缓解酸胀感。
夜色沉凉,玄关处的感应灯亮了起来,我们的心思和情绪都湮在黑暗里,只听得到彼此均匀的呼吸。
如果时间能停在这一刻该多好。
如果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该多好。
我不止一次的感慨,不分白天黑夜的做着假设的美梦。
温存片刻消亡,我知道我不能耽搁。
我要抓住这个机会,让孙旭没有再出来的余地。
如果这次的事件是他咎由自取,那么我不介意淋上汽油,让火势更大一些。
我的手机在面前的茶几上陡然亮起来,发出嗡嗡的震动声,手机小幅度的跟着摇摆。
这细微的动静乍响在针落可闻的室内,让我的心脏狂跳。
程祁歪了歪头,伸手把手机拿了过来。
递给我的时候他明显愣了下,我看了眼手机,眼神逐渐恢复清明,是绮珊。
上一次酒窖见面后,这是她第一次给我电话。
我坐在程祁脚边,沙发的另一端,页面跳动着她的来电,我没有接,手机搁在茶几上,去摸上面的烟。
程祁从沙发上坐起身,沙发的吱呀声惊动了头顶的灯,光源瞬间降临,暗处的旖旎消散不见,照亮了我恢复理智的面容。
直到鼻息间涌出第一缕烟雾,我狂跳不已的心渐次落了回去。
我拨回号码。
那边又没了声息。
我想要走去院中重新拨号,动作刚有起始,陡然僵住了脊背。
我知道程祁在看着我。
当初在团建时偶遇绮珊,是程祁介绍的。
那只优盘,或许也是程祁授意绮珊给我的。
或许是面对何书韫久了,只要看到电话我就会没由来的紧张,会想要像避开何书韫那样避开身边的一切人。
可是绮珊毕竟是程祁的朋友,我的动作在我意识到这一点后戛然而止。
我不自在的坐回去,几乎是逼迫自己自然一些。
烟灰无声的落在虎口处,我手瑟缩了一下,烟灰擦着手背掉在地板上偃旗息鼓,脏了。
我没有低头,不想显得自己像只临冬没有筑巢的惊弓之鸟。
横刺出来的大手按着我捏烟的手,把燃到一半的烟摁灭在烟灰缸,然后不由分说的把我从沙发上拽到吧台的洗手台,冷水冲浸我们相叠的手背。
程祁的下颌绷起,反复揉搓烟灰掉落在白皙皮肤上的那小片红。
我没有再浇火,任由他搓那片灼热。
有点疼,我不作声的看着。
那小片红晕在程祁的施力下面积更大了一圈,程祁关上水龙头,低着头,指腹在烫出来的红印上轻柔摩挲。
“我没有想背着你打电话,我知道绮珊是你介绍来的。”
我也知道你在背后下功夫,几经周转才找到那只优盘。
我知道你在帮我。我没有想避着你。
程祁摩挲的动作停下,然后丢掉我的手。
……还哄不好了吗?
我轻微蹙眉:“我说的是真的,我不是当你的面不接电话的,我没有想刻意隐瞒你什么……”
程祁倏地抬眼,这一眼的压迫太强,我不自觉的消了尾音,随之升腾起来恼怒:“你有完没……”
“爱惜自己,对你来说很难。”
我的怒气消散在空白一秒的脸上,什么?
程祁去客厅拿起外套,关门离开。
我站在原地,愣怔的望着手背上被烟灰烫出来的红,后知后觉。方才不觉得,现在这点灼热大范围的引起疼痛,正中间的位置开始泛出血色,乍一看还挺唬人。
许是掉的烟灰还没死透,里面的火星黏在了皮肉上。
程祁责备失望的眼睛如同这细碎的疼,密密麻麻直往胸口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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