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去的身体,无法承载爱瑞儿的灵。
她离开了奴隶的尸体,回归到原来的容貌。
身体正在渐变透明,寄宿者的肉身无法再用,那会有新的寄宿者为她所用吧。
她想。
就在爱瑞儿祈祷下一个寄宿之人不要再拥有像奴隶一样悲惨的命运之时,周遭的景物开始旋转。
当模糊的视线变得清晰,原本动态的场景趋于安静,爱瑞儿才意识到自己预判错误。
石板并未为她物色新的寄宿者,而是将她带往埃阿神庙。
当爱瑞儿认知到这里是何地的时候,她就已经明白了这一切。
安努说过,神源于人类的信仰。离开了他们的信仰,神明的力量会日趋减弱,以至于日后能不能存在还是未知。
这是爱瑞儿不愿承认,但被迫被灌输的知识。
在这座神庙里,汇集了人类对埃阿神的爱戴。同样的,这里聚集了源源不断的信仰的力量,足以支撑她在神庙里维持灵体并自由行动。
如此算来,她是沾了埃阿神的光。
嘴上不愿承认,心里却无法不为人类巧夺天工的建造手艺感到惊叹。
不及城市守护神伊什妲尔的神庙,埃阿的神庙却并未因此失去辉煌。
虽然不知道现在的时点究竟处于历史的哪一段,但黑暗寂静的环境无声地告诉她黑夜降临的事实。
环顾四周,黑暗无法淹没爱瑞儿视物的能力。此刻的她不难注意到祭坛上摆放着的一把极为精致的牛头竖琴。
不由的想起寄宿在奴隶身体里时,自己侍奉的那名女子,她也极其钟爱琴音之乐。
但不同于那女人手里时常拿着的那把琴,祭坛上摆放的竖琴看上去更为精致,贵重。
它在那里,浑身散发的昂贵气息令人不敢轻易靠近。
就好像在警示着什么,靠近即是死罪。
心里一颤,还真是多虑的想法。
再精贵也是凡物,身为神灵,它能入她的眼已经是这把琴的荣幸了。
这么想着,爱瑞儿伸手去拿琴。本来只是抱着试试的心态,却不曾想身为这段历史的异物,被迫成为灵体的自己竟可以实实在在的拿起琴架。
并没有考虑太多,爱瑞儿随手拨弄了几下琴弦。从未在深渊里接触过这类东西,不懂如何去弹奏它的她,脑海里回忆着那名女子的模样,模仿着她弹琴时的样子,学习着将手中琴弦混乱的音调变得流畅和谐。
说不出自己这么做出于什么理由,爱瑞儿凭着自己的兴致奏响琴音。
不曾涉猎过音乐知识的她,凭借身为神的天赋,也能勉强流畅地弹出一首曲子了。做为初学者,第一次弹琴能有这样的功底,已实属不易。
在那件事情发生后,王没有对寄情于他的女子的逝去感到悲伤,也没有对兴风作浪的始作俑者做出惩罚。
活着,也不过是个女人。
死去,只是失去了其身为女人的价值。
一条生命的逝去,在王宫里并非鲜事。
一样东西罢了,用过就丢掉,是王的权力。
如今,这样东西的损坏,对英雄王而言亦是迟早的事情。
不值一提,因为王不爱她。
不为此可惜,不为此生气,但王看上去也并不喜悦。
面无表情,令人无法去猜忌王真正的心情。
猜不透的想法,便被定义为无情。
她知道的,那名死去的女子。直到死前的最后一刻她也很清楚这一点,只是她平日挂在脸上的幸福,被他人误以为[愚蠢]而已。
“与你的光辉同在,我是你的影。”
弹及此处,琴音戛然而止。
爱瑞儿记得,这是那名女子为此曲**部分配的词。
每每唱及此处,那女人的脸上总是洋溢着幸福。
她死去之时,与爱瑞儿所体会到奴隶悲伤恐惧的情绪成为了鲜明的对比的,是她对死亡的降临显得极为平静的神情。
爱瑞儿无法明白那个愚蠢的女人最后的眼神,所谓的幸福被葬送,可她眼里仍然闪耀着幸福的光芒。
仿佛死亡对她而言只是洗礼,身体的逝去却无法令心中某种坚定的意志动摇。
那究竟是怎样一种情感。
爱瑞儿无法明白,于她而言,这应该是她一辈子都无法理解的东西。
这种被爱瑞儿本人定义为愚蠢的感情,不曾拥有便是种幸运。
而此刻,这个不知感情为何物的神灵,正为她的[幸运]而感到庆幸。
然而爱瑞儿并不知情,她所处在的时间点极为特殊。
———历史的尽头,现实的截点。
在石板的记录上,她所经历着的,是石板记叙的最后一部分内容。
但因这琴音,引来了一位特殊之人的共鸣,他本不在石板所记叙的埃阿神庙里,却因一种特别的方式,他也进入了神庙之中。
在苏美尔人的日常活动里,音乐占有非常重要的位置。凡是祭神、节庆、婚丧等活动,都必须有音乐相伴。那里的居民有这样一个观念:只有音乐,才能沟通人与神的思想感情。
特殊的时间点,不寻常的琴音之声,将难得入梦的尊贵之人引领入埃阿神庙。
音乐能拉进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当意识到自己正处于梦境的英雄王听到神庙里传来的琴瑟之音后,他莫名有些恼火起来。
他的城,上至宠臣,下至奴仆,无一不懂得音乐之妙。而此刻他听到的琴音,根本无法入耳,随随便便找个奴隶都能弹奏得比这好太多。
“究竟是哪个杂种胆敢动本王的琴!简直罪不可赦!”
本来只是为听到了难听的音乐而感到不悦的英雄王,在进入神庙看见眼前的一幕后更是怒不可遏。
本属于他的牛头竖琴仿佛正被什么人抱着,但他无法感知到那人的存在,导致那把琴看上去就恍若飘浮在空中一样,诡异到了极点。
英雄王,他不会放过胆敢如此戏弄他之人。而随着他怒斥声的开口,伴随着的是对面琴音的戛然而止以及随后竖琴毫无征兆的掉落在地。
他强烈的感受到,就好像那背后之人因惧怕他的责怪,仓促之下仓皇而逃了一样。
少女惊惊愕不已,这实在太可怕了。
完全没想到能遇到吉尔伽美什这家伙,也没有想到他竟然能听到自己弹奏琴弦的声音。
在听到他本人的谩骂声后,爱瑞儿无措地丢下手中的琴,焦急的她,随后便被一股大力拉回了现世。
再睁眼,她已经回到了太阳神的神殿。
安然无恙。
本以为只是一个巧合罢了,爱瑞儿想。
这一点,英雄王本人在第二日梦醒后虽觉得蹊跷,却也没有太放在心上。
出于好奇,他还是亲临了埃阿神庙,想去一探试图查出什么线索。毕竟,他的梦中出现了这个地方,应是某种预兆。
当看到掉落在地上的琴后,英雄王沉默了片刻,忽然大笑起来。
似梦非梦的经历,奇妙的相遇,意外地令他觉得有趣。
闻声赶来的祭司和巫女们吓坏了,他们并不知道为何王的琴会如此狼狈地掉在地上。但好在王并没有因他们未能好好看守他的琴而怪罪他们,他们也算安下了心。
总觉得非要找到弹琴之人不可,虽然没能看到那人的样貌,但英雄王还是能强烈的感受到对方遇到他时的惊慌失措与深深的畏惧。
――铲除竟能弹奏如此难听音乐的废物。
这是英雄王本来的目的。
但慢慢的,随着日复一日的寻觅无果,为此投入了大量时间以及精力的英雄王改变了他的初衷。
只为找到那个与他因琴音相识的[幽灵],然后――
再然后,要如何处置这个[幽灵],英雄王打算视心情而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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