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铃院一处静室内,梁雪于衾中微侧。月透窗纱,在床头衣架投下胧胧光晕——那袭白风衣寂然垂挂,下摆随穿帘夜风款款轻曳,恍若还凝着蓉川街巷的气息余温。
梦澜翻涌,回到蓉川三天。
她看见陈萧野用果汁盒裹着圣樽,在春熙路的人流中朝她微笑;看见公园的茶座,初冬的阳光穿透茶汤,映得碧绿透亮;看见老巷火锅红油汤面上,斑斓霓虹跌碎其中,滚滚白雾模糊他的面容。
最清晰的,是试衣镜前的画面。镜中的自己穿着那件白色风衣,像个陌生的都市女孩,镜缘处的陈萧野举着手机,快门声"咔嚓"一响——
"再来一件……"
"咚咚咚。"
现实的敲门声惊碎了梦境。梁雪惺忪揉眼,右手的令咒在黑暗中泛着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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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西高速,陈萧野双掌离盘。
仪表盘幽幽亮着,显示凌晨一点,前面不知道出了什么鬼事故,堵死的车流纹丝不动,红彤彤的刹车灯连成一片刺眼的血线。
这辆灰扑扑的银大众多半快报废了——三小时前他在高铁站边的店子捡漏,一个车行老板哈欠连天地刷短视频:
"零首付,送交强险,当场开走!"
陈萧野草草签了个名,连假牌都懒得换,油门踩死冲上了高速。
此刻的车载电台嘶嘶啦啦,播着《大约在冬季》的老歌。齐秦的嗓音夹着电噪,在狭小的车厢里闷闷荡着。这歌太老了,反而让人松了一线。陈萧野把自己摔进驾驶座靠背,窗外星光暗淡,只有眼前这条堵车的"红河"无休止地蔓延,远处,交警的反光背心偶尔刺破黑暗,像金属碎片一样扎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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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一点刚过,华夏各个角落里,无形的信息洪流骤然掀起了狂澜。
某处地下室,屏幕蓝光映着女人崩溃的脸,一杯冷咖啡摔在地毯上:"真的是八小时准备,他当这是点外卖吗?!"满屏的数据瀑布疯狂冲刷,标记着"令咒强行解析"的光标死死卡死在12%。
螺旋上升的摩天办公室里,穿中山装的白发老头刚挂断加密线路。紫檀茶托上的骨瓷杯底轻响,留下个湿印子。"战争……连要什么都不说。"他看向墙上挂着的古老残卷拓片,"不讲,就是跟我们这帮老棺材瓤子没得讲。"
最爆裂的吼声来自一座改造仓库里的冶炼车间。"查!查到祖宗坟头上去!"沉重的机械锤轰然落下,烧红的剑胚在锻造台上被砸出裂痕。
最隐蔽的骚动源自某个藏书石室,一众术士围在中央阵前,一颗悬浮的晶体球里,西北方向一团深红标记正疯狂脉动。"破月会?这次的启战者跟破月会有关吗?"
夜风卷过旷野,带着成千上万句咒骂、推演和困惑,拂过陈萧野高速上的汽车车窗。
陈萧野望着远方那条凝固的光河,犹豫片刻,摇下车窗。带点草腥气的初冬冷风涌进来,灌满了车厢,把收音机里齐秦的歌声切割得支离破碎。
他摸出手机,指尖在唐语梦的号码上悬了一秒,最终还是没按下去。可往上滑找别的号码时,却不小心碰到了屏幕顶端的最近通话记录。
"嘟——"
通了?!
没等他自己反应过来挂断,陶院主那把沉稳老练的声线已经穿透了电流:"小友,你也觉察到异样了?"
陈萧野的指尖离挂断键只差分毫,闻言硬生生停住:"……是,感觉到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极短促的低笑:"今下午定下的买卖,恕老夫要失信一回了。"
"你还是要让小雪参战?"陈萧野眉峰蹙紧。
"是没有理由阻止了。"陶院主的声音沉下来,像浸了水,"这场战争有点邪乎。不过意料之外,才是战场本色啊。"
陈萧野后脑勺抵着冰凉的头枕,喉头滚动,吐出一句没多少波澜的讽刺:"是了,毁约永远是契约的**。"
"惭愧。"陶院主轻叹,"作为补偿,老夫有两件事相告:其一,尽快召唤侍灵;其二,若有需要,老夫可提供圣遗物。"
"谢了。能换小雪听吗?"
车子纹丝不动,陈萧野解开安全带钻出去,寒气瞬间裹上身。他把手机往车顶冰冷的金属皮上一放,风呼呼刮过,连带着听筒里的电流嘶声都压淡了不少。
"萧野?"梁雪的嗓音传出,像裹了层薄纱,却清晰的穿透风声。
"……小雪。"
舌尖下压着无数想冲出去的话语,最后只滚出来一句:"……干嘛呢现在。"
玄坛中心,梁雪的声音稳稳当当传回来,背景是某种魔力充盈的低鸣:"在画阵,要召侍灵。"
这直白打得陈萧野措手不及,空白了半秒,才挤出一句哭笑不得的回应:"啊?我…我还以为你会说‘没干嘛,打电话呢’。"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一丝气音般的笑意溜了出来:"嗯——"再开口时,那声音就软了几分,甚至有点刻意拖长了调子:"没干嘛…打电话呢…"
"这是……决定了?"
"有些事不得不做。"
"为别人还是为自己?"
"……都有吧。"
沉默在听筒两端蔓延开来,只有车载电台里《大约在冬季》的旋律还在固执地流淌,对抗着风的咆哮。
"有歌声……"梁雪率先挑破安静。
"嗯,车里的台。"
"谁的车?"
"我买的,没抢到高铁票。"陈萧野眺望着左右无尽的车流,"说来挺扯,我从没想过自己会买车。"
"我也没想过……"梁雪的尾音很轻,"让我听听声吧…这歌完了…我们…就挂?"
陈萧野拿下电话坐回驾驶座,关紧车窗,把旋钮直接拧到了头。"嗡——"低频震动后,齐秦的嗓音猛地饱胀起来,塞满了狭窄的铁皮屋子:
「没有你的日子里,
我会更加珍惜自己,
没有我的岁月里,
你要保重你自己。
你问我何时归故里,
我也轻声地问自己,
不是在此时,不知在何时,
我想大约会是在冬季…」
最后一个音符还没彻底消散,电台信号突然一颤,发出"嘎吱"一声短促杂音,歌声竟像是倒回的磁带,蓦地跳回了三十六秒前:
「我会更加珍惜自己,没有——」
陈萧野的目光黏在窗外无边无际的赤红光流上,整个人有点出神,完全没察觉这诡异的倒带。"余响"中,他以为电话早被梁雪挂断,心头那股压抑的迷惘和钝痛翻搅上来。
他喉结动了动,用低得几乎被旋律淹没的声音,轻声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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