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伸出沾满灰尘的手,朝她双目逼近,同时吐出古老的音节,是裴有鱼从未听闻过的语言。
裴有鱼的意识彻底沉入了黑暗。
再一睁眼,裴有鱼站在了报社大楼门口。
耳边是熟悉又陌生的白噪音,汽笛声、脚步声、还有同事们匆匆经过时随口抛来的问候声。
裴有鱼僵硬地抬手,小心翼翼地触碰自己的脸颊、手臂、衣服,全部完好无损。仿佛在战区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忽然,一阵熟悉的铃声响起,好熟悉……
是手机铃声!她已经多久没有听到了?
现代电子产品……
这说明……
她又穿回来了?
她接起电话,听筒里传来领导催促的声音,她慌忙掏出口袋里的门卡,朝打卡器“滴”了一声,走进了报社大楼。
报社大楼的外墙上,挂着一面“优秀历史建筑”的牌子。
红砖、拱门、骑楼、弧形阳台,精致的细节宣告着它曾经的摩登与繁华。如今它坐落在枝繁叶茂的绿道中心,是城市的地标之一。
大楼没有电梯,只有搭配着黑色扶手的螺旋阶梯。因保留了木制地板,故而每踏上一层阶梯都能听到“吱呀”声响。裴有鱼循着阶梯往上,擦肩而过的同事纷纷朝她打招呼。就在她刚被熟悉的氛围包裹之际,突然,同事的脸一个接一个地开始扭曲,像是雪花屏一般模糊起来。同时,所有人向她围了过来,将她团团包围。
随后,她发出一声惨叫,腹部传来的尖锐疼痛迫使她弯下腰去,直至瘫倒在阶梯上。她伸手摸向痛源,那里像止不住的水龙头往外汩汩冒血。视线逐渐模糊起来,她望向人群想要寻找刺杀她的凶手,可周围都是人,她根本不知道谁是拿刀刺她的那个人,直到意识终于消散。
·
裴有鱼喘着粗气惊醒。
她第一时间摸向腹部,完好无损。
紧接着望向头顶,头顶上的是雕花床梁——自己并未穿回去,还是在北冥。刚才那些光怪陆离的画面都是梦境。
于是她浑身像是松了一口气般,舒软地陷入锦被间——无论如何,自己总算是成功活了下来了。
她从水中上岸后,被虞渊带回府的途中便发了高烧,仅凭意志力强撑着才不至于倒在及笄礼上。然而,这样硬撑的后果便是,最后的礼仪几乎是在无意识中进行,只是机械地重复着肌肉记忆。
至于梦中的内容,不用想也知道,是她疲惫生活的投射。自打穿越以来,威胁她性命的骇事一桩接着一桩,先是瑞香在杯中下毒,再是孤身潜入敌国巢穴斡旋,如今又被莫名之人绑了去沉河!危险系数堪比战场前线。
如果说瑞香下药是受苏玉春指使,万芳当铺是东方不白逼迫她去的,那么此次绑架她的幕后主使又是谁?在箱笼中隐约听到绑匪男女提到“亲生骨肉”,那么想要让他尝一尝肝肠寸断的那个“他”大概就是指裴山海了。听他们言中之意,对裴山海怀有深仇大恨,也就是说绑匪大概率是裴山海的仇敌。
裴山海的仇敌……那又会是谁?真要查起来,怕不是大海捞针。不,可以问一问裴山海,或许他本人会有线索。
裴有鱼这么想着,一把掀开锦被,猛然起身下床。却在双足落地的瞬间,一股剧烈的晕眩袭来,眼前发黑,耳边嗡鸣,她膝盖一软,整个人无力地向前瘫软。
她就要滑倒在地之际,屋门恰好被推开,竟是虞渊踏了进来。瞧见这惊险一幕,他两步并作一步,再次稳稳接住了裴有鱼。
嗅到一股极淡墨香的裴有鱼艰难地抬起眼睛,映入模糊视野的,是近在咫尺、线条清晰的下颌线,以及那双微微低头看向她的像幽潭一般的眼眸。
“又是你……”裴有鱼脱口道。
虞渊没有回应,只是将她重新安置回床榻。
早早和瑞香同时闻声赶来。早早立马上前查看大小姐的情况,裴有鱼朝她挥挥手说:“没事,就是头晕。”瑞香见了也赶紧道:“婢这就去请大夫。”早早便也跟着道:“那婢这就去禀报侯爷。”
一时间屋子里又只剩下裴有鱼和虞渊二人。
裴有鱼动了动口,声音几不可闻,但虞渊却能听到她问了什么并回答:“你睡了一天一夜,我想进来查看你是否醒来。”
查看?裴有鱼心中掠过一丝惊讶,这向来态度冰冷的“表弟”是在……关心她?
裴有鱼嘴唇翕动,这次能发出一些轻微的声音:“这次多亏了你……从河中将我救起。”
虞渊默了默,声音清冷道:“我不过是遵循裴侯吩咐去寻人,又恰巧比旁人先一步看见你沿路洒下的香粉。”
原来是奉命行事。裴有鱼忽然想到了什么,但未来得及问出口,门外便传来脚步声。
裴山海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后边跟着早早。他见裴有鱼果然清醒,随即走到床前数步远处停下,声音低沉:“感觉如何?”
“女儿无碍,劳父亲挂心了。”她轻声回道。
裴山海仿佛这才看见站在一旁的虞渊:“此次之事,你做得很好。”他紧接道:“都退下吧。”闻言,虞渊和早早无声地退出了屋内。
屋门被轻轻合上。
裴山海忽然开口:“他很关心你。”
谁?裴有鱼不解地皱眉。
“为父派人去寻你之时,他自告奋勇要一同前往。”他略作停顿,“看来,你将他培养得不错。”
虞渊竟是“自告奋勇”去的?可方才他站在这里,亲口对她说的却是“奉命行事”。
裴山海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你可有看清绑匪形貌?”
裴有鱼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回想着:“女儿是被屋中熏香迷晕,醒来时已被困于箱笼内。直至被沉入河中,都不曾离开箱笼,故而未曾得见绑匪形貌。”
“为父已查过那熏香,是寻常市井可见的迷药。绑架你的歹人是扮做花匠混入的侯府,但尚不知其真实身份。”裴山海走到窗边,“及笄礼上鱼龙混杂,混入一些心思诡谲之辈也比往常容易。”
“女儿在箱笼之中,曾听闻他们交谈,其言语对父亲抱有恨意,似乎是父亲的仇敌。”裴有鱼边说边观察裴山海的神色,“父亲可对此等仇家,有所线索?”
“为父虽退出朝堂多年,但真正的风波从未远离。明面上暗地里的仇敌不胜枚举,足够判断的线索太少。”
裴有鱼适时叹道:“既一时找不到那藏在暗处的敌人,但若是自家内墙留有隐患,恐会予人可乘之机。”裴有鱼的目光望向裴山海:“父亲,在此多事之秋,苏姨娘她……”
裴山海沉吟片刻。“苏氏对你下手之事,为父已知晓。若你当真因此遭遇不测,为父定严惩不贷,为你讨回公道。”然而他话锋一转,“但如今,你平安无恙……便饶她一命吧。”
裴有鱼心中猛然一凛。原来,亲生女儿在他心中的分量,也不过如此。
好在她本就并非裴山海之女,冰冷的认知不会伤她分毫。但她依旧面上流露出几分失落,轻声开口:“父亲对苏姨娘……很是喜爱?”她的语气里听不出半分怨怼,仿佛只是单纯困惑,想要探究父亲如此决定的缘由。毕竟在那片孤零零的丹心院中,流苏树茕茕孑立,如同裴山海对李银九的一往情深。实难想象专情如裴山海竟然会对素来漠不关心的苏玉春手下留情。
裴山海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她唯一的兄长,早年替我抵了命。”
裴有鱼惊讶抬眼,她还是头一回听说这桩往事。
裴山海继续道:“况且,她终究为我孕育了一女一儿,也算有些苦劳。算算日子,他们在烽州书院进学结束,也该回来了。”
裴有鱼轻声应道:“女儿明白了。”
裴山海收回目光道:“不过你放心,为父已命她将中馈全部移交给你。此外,‘天罗’,为父也会一并交予你。”
裴有鱼猛然睁大眼睛,眸中闪过难以置信的吃惊和欣喜。此前她还苦苦思索要如何索要“天罗”,没想到此番因祸得福,竟让裴山海主动将“天罗”交到了她手中!
实乃意外之喜!
裴有鱼立马恭顺应道:“多谢父亲信任!女儿定不负所托!”
“还有一事。你和四皇子之间,”忽然,他目光锐利地投向裴有鱼,“熟悉?”
这话问得突然。裴有鱼摸不着头脑:“父亲何出此言?女儿与四殿下从未有过任何私交。”何止是没有私交,她见了显眼包姬容月简直想要绕道走。天知道他此番怎会突然不请自来地参加及笄礼?
见到裴有鱼避之不及的真实反应,裴山海审视的目光缓和起来。“四皇子确实人中龙凤,无论心性、才识、手段皆属上乘。若论本身,是无二良配。只可惜……”裴山海陡然道:“他出身皇家。若与他扯上关系,必将卷入夺嫡之争。更何况……”
裴山海目光坚定地重新看向窗外远方:“你记住,他与我们注定只能是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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