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时分，瓷正在书肆最里间的榆木案几前研墨。松烟墨在端砚里慢慢化开，泛起珍珠般的光泽。他执起狼毫笔，笔尖在《南海香料考》的纸页上轻轻一顿，墨汁顺着宣纸的纹理晕染开来，将"安息香"三个字洇成了水墨画般的鸢尾花形状。窗外突然炸开一道惊雷，紧接着豆大的雨点便砸在了青瓦屋檐上，有几滴甚至穿过窗棂溅落在砚台里，在墨汁表面激起细小的涟漪。瓷抬头望向窗外，雨幕中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狼狈地穿过石板街道。那人金发被雨水打湿，紧紧贴在额前，怀里却小心翼翼地护着个牛皮纸包裹。即使隔着雨帘，瓷也能认出那修长的身形——是三天前出海的那位西洋商人。不知为何，看到美这副落汤鸡的模样，他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了几分。
木门被猛地推开，潮湿的风裹挟着雨丝闯进书肆，吹得案头的书页哗哗作响。美站在门口甩了甩头发上的水珠，水花四溅。"这见鬼的天气！"他一边抱怨一边快步走向瓷所在的角落，亚麻衬衫已经完全湿透，半透明地贴在身上，勾勒出清晰的肌肉线条。瓷注意到他怀里那个牛皮纸包的一角露出鎏金书脊，正是前日闲聊时自己随口提起想收藏的那本西洋烫金笔记本。"怎么不撑伞？"瓷放下毛笔，不动声色地将批注了一半的书册合上。他伸手从袖中取出一方素白帕子，却在递出的瞬间被美握住了手腕。美的手心滚烫，带着雨水的湿气，让瓷想起江南梅雨时节蒸腾着热气的青石板路。
美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案几前，水珠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滑落，在木质桌面上积成一小片水洼。"急着见你。"他的声音比平日低沉，将纸包轻轻放下时，指尖在桌面留下蜿蜒的水痕，"掌柜的，借块干布可好？"瓷解下腰间汗巾抛过去。这条蚕丝汗巾是苏州绣娘的手艺，靛青底色上绣着并蒂莲，莲心还缀着两颗小小的珍珠。美接住的瞬间突然踉跄了一下，整个人向前栽去。瓷下意识伸手去扶，却被带着湿气的重量压了个满怀。温热的鼻息喷在他的颈侧，混合着雨水和海风的气息。他分明看见美嘴角得逞的笑意，还有那双蓝眼睛里闪烁的狡黠光芒。
灯芯突然爆了个火花，将两人的影子投在身后的书架上，交织成一幅暧昧的剪影。美的手指还带着雨水，在《天工开物》的插图上洇开一片潮痕。他修长的食指沿着线装书的缝线慢慢滑动，"这线绳走向，"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像不像你们东方的结发礼？"瓷没有答话，只是伸手去拨亮灯芯，却见美从怀中掏出一个绣囊，七彩丝线中混着一根极细的红绳。"劳烦瓷老师教教这针法？"美将绣囊推到他面前，指尖有意无意地擦过瓷的手背。
瓷捏起银针的瞬间，美突然握住他的手腕，低头咬断一截红线，轻轻系在瓷的小指上。"西洋传说，"他的唇几乎贴着瓷的指尖，"这样不会扎到手。"暖黄的灯光下，那根红线泛着奇异的光泽，而美的银十字架项链不知何时已经滑进瓷的衣领，冰凉的金属贴着他跳动的脉搏。
针尖刺破美食指时两人都愣了一下，血珠沁出来，正巧滴在红线交接处。瓷下意识含住那根手指，铁锈味在舌尖漫开的瞬间，他感觉到锁骨上的十字架突然变得滚烫。美的呼吸明显粗重了几分，另一只手已经扣住他的后颈。窗外雨声渐密，将书肆隔绝成一方隐秘天地。美不知何时绕到了瓷身后，下巴轻轻搁在他发顶。"这句'海上明月共潮生'..."他念着瓷刚写的眉批，温热的呼吸拂过耳际，"我们的商船明天启航。"瓷手中的毛笔微微一顿，墨汁在"生"字末尾洇开一片。美的双臂从背后环过来，带着湿气的掌心覆住他执笔的手："教我写你的名字。"
羊毫在宣纸上划出歪扭的"瓷"字时，书架突然传来异响。美反应极快，抱着瓷就势滚到书案下方。檀木案面撞得瓷眼前发黑，等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跨坐在美腰间。"有老鼠。"美一脸无辜地指着头顶的书架，右手却紧紧扣着他的腰。散落的发丝垂下来，将两人笼在一方私密空间里。
透过书架缝隙，能看到《西洋航海志》的书脊正抵着《东土列仙传》。美的拇指抚过瓷的唇角："你这里有墨迹。"触碰很快变成摩挲，等瓷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在回吻对方。美的犬齿轻轻磕碰着他的唇珠，像在品尝最矜贵的釉上彩。"唔...书..."瓷含糊地抗议，却被美咬开了领口的盘扣。"不管它。"美的吻落在那个翡翠挂坠上，"比昨天戴的位置低了两寸..."
五更天时雨终于停了，瓷在整理《金匮要略》时发现扉页夹着一块玫瑰糖。糖纸是用他的批注纸包的，背面添了行新字："蜜里调油，不如你"。晨光透过窗棂照进来，案几上并排放着两枚银针——一根缠着红线，一根穿着青丝。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瓷迅速将某物塞进袖袋。
美推门进来时，看见的依旧是那个正襟危坐的东方商人。"落了这个。"他举起一支翡翠簪，簪头不知何时多了朵精致的金丝玫瑰，"昨晚..."话未说完，瓷突然将什么塞进他嘴里。甜味在舌尖化开的瞬间，美尝到了金属的凉意——是那枚丢失的袖扣，被小心地包在龙须糖里，内侧新刻着两个汉字："情衷"。
晨光穿过窗棂的缝隙，在青砖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瓷的指尖还残留着龙须糖的甜香，他望着美骤然睁大的蓝眼睛，那里面映着晨光，像是碎金撒在了海面上。美将袖扣从口中取出，金属表面还带着糖浆的黏腻，他摩挲着那两个刻字，喉结上下滚动。
"你知道这在西洋意味着什么吗？"美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他向前一步，靴尖抵着瓷的布鞋。书肆里飘荡着墨香与晨露的气息，混着昨夜未散的沉水香。瓷没有回答，只是抬手将翡翠簪重新别回发间，金丝玫瑰的花瓣擦过他的耳廓，凉丝丝的触感。
美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留下淤青。瓷吃痛地皱眉，却见对方低头，将唇贴在那根系过红线的小指上。"在我们那里，"他的呼吸灼热，"这相当于求婚。"瓷的耳尖瞬间烧了起来，他想抽回手，却被美就势拉进怀里。晨光中，两人衣袍上未干的雨渍渐渐晕开，融在一起。
老掌柜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美不得不松开手。他后退一步，从怀中取出怀表看了眼时间："午时三刻启航。"怀表的金属盖内侧，瓷瞥见一张小小的肖像画，画中的东方女子眉眼与自己有七分相似。美迅速合上表盖，但瓷已经认出了那个翡翠耳坠——正是母亲遗物中的另一只。
"你......"瓷刚开口，码头方向突然传来浑厚的钟声。美的脸色变了变，他快速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塞进瓷的手中："等我走了再看。"他的指尖在瓷掌心轻轻一勾，像昨夜红线缠绕时的触感。
门外传来嘈杂的人声，是水手们来找船长了。美最后看了瓷一眼，转身时金发在晨光中划出一道耀眼的弧线。瓷站在原地，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手中的信笺散发着淡淡的玫瑰香气。
他小心地拆开火漆，里面是一张泛黄的航海图，边缘用红墨水标记着航线。图背面写着一首西洋诗，字迹娟秀优雅。瓷的手指微微发抖——这字迹他太熟悉了，是母亲生前常写的花体字。在诗的末尾，添了一行新的墨迹，显然是美的手笔："她当年没能等到的人，我会替她等到底。"
瓷猛地抬头，透过窗子望向码头方向。美的商船正在升起风帆，白色的帆布在晨风中鼓胀如云。他突然想起什么，急忙去翻昨夜那本《西洋航海志》，果然在扉页发现一张夹着的便签："翡翠与玫瑰的密语，等你来解开。"
书肆外，卖花女的叫卖声渐渐清晰。瓷摸了摸发间的金丝玫瑰，突然发现花心藏着一粒小小的种子。他将种子取出，和袖扣一起包进手帕，塞进贴身的衣袋。远处，美的船已经驶出港口，在朝阳下变成一个小小的光点。
案几上，两枚银针的影子在晨光中渐渐拉长，一根缠着红线，一根穿着青丝，在木纹上交叠成一个完整的圆。瓷拿起笔，在《南海香料考》的最后一页添上一行小字："待君归来日，红绳系新词。"
考据党看这里→_→
1. 翡翠簪=明代形制
2. 怀表肖像=1890年西洋微型画技法
3. 红线长度=恰好够绕两人手腕三圈
（细节控狂喜了吗？）[三花猫头][三花猫头][三花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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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番外——雨夜书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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