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
晚上柏枫少见地做了个梦,梦中他似乎存在于某个人类躯壳中,只能以第三人称的视角旁观着故事的发生。
一间有些陌生的教室里,身体的主人交完卷子后往外走去,正好是夕阳将落未落的时刻,教室里昏暗的灯光已经亮起,沿着幽暗的灰青色走廊,来到一栋灯光更明亮的楼,这时柏枫已经有预感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果然,走到男厕所门口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烟味,柏枫厌恶地皱了皱眉,但还是走了进去,扎着高马尾的校服少女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了男厕所里,那根燃着的烟就夹在她手里。
少女先是背对着门口的,听到动静才转过身来,柏枫跟少女对视了两秒,迟疑地退到门口又确认了一遍标识牌,肯定自己并没有看错。
少女看他去而复返,露出个笑脸来,在柏枫来得及赶人前,先伸手递出个红色烟盒,
“帅哥,几班的,来一根?”
还没等柏枫做出反应,场景就变了,外面的天已经黑了,教室里学生正熙熙攘攘地收拾书包往外走,柏枫也收拾好了东西往外走去,后门口少女正大剌剌地倚在门上盯着他笑,柏枫犹豫了几秒,还是向她走去。
少女手疾眼快地塞了颗糖到柏枫兜里,“送你回家。”
柏枫听见自己说,“不用了,你快回去吧。”
少女却置若罔闻,自顾自地跟在他身后,路灯下,走在前面的柏枫悄悄低下头,看见女孩的影子跟自己的纠缠在一起,拉得老长。
一阵风吹来,带来不知名的香味,大概是某种植物,柏枫用混沌的大脑想在记忆中检索出这香味的来源,却遗憾的没有得出结论。
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柏枫抬头去看,头顶的空间正在发生扭曲,竭力地想要回头再看一眼却发现已身处下一场地点。
这次是在一条小巷,面前围了三个打扮得吊儿郎当的男生,里面还有一个熟人——黑眼圈还没长出来的小竹节虫陈诚,柏枫只能看见他们几个嘴巴在动,却听不见任何声音。
“好啊!”伴随着声音,一个书包砸来,面前三个人下意识躲开,柏枫看见少女叉着腰站在巷口,背后广告灯牌的光把她的影子都映得七彩斑斓,“陈诚!你们几个又欺负人!”
陈诚嬉皮笑脸地对女孩挥了挥手,便带着两个跟班溜了。
柏枫捡起地上的布书包,细致地拂下上面的灰尘后才递给女孩,女孩接过书包,又伸手要去拉柏枫的手,却被他轻轻避开,女孩也并不气馁,两人暗暗较劲了一路,柏枫仗着身高优势,最后还是没让女孩得逞。
“when i was young,i’d listen to the radio...”
舒缓的音乐响起,床上的男人睁开眼睛,柏枫盯着天花板看了会才伸手按灭手机闹铃,利落地起床洗漱换完衣服后下到酒店健身房锻炼了一小时。
锻炼完回到房间又洗了个澡,收拾好行李后才敲响对面的房间门,朱涛顶着头乱糟糟的头发打开门,一脸萎靡,他还穿着昨晚的那套衬衣西裤,柏枫想起来朱涛昨晚陪着陈诚他们喝了不少酒,便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他抓紧收拾。
趁着朱涛进了卫生间,柏枫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朱涛的房间临着马路,在十七层,樊城老城区一览无余,可以清晰地看见樊城二厂附中的全貌,跑道刷了红漆的大操场在一群居民楼中尤其显眼。
等朱涛洗漱完,走出来看见柏枫正举着手机对着窗外,他好奇地凑过去,“柏律,在照相吗?我带了相机的。”
柏枫跟变魔术一样,以极快的手速收起手机,“这屋里信号不好,我找下信号。”
朱涛挠了挠头,拿起桌上手机看了一眼,这信号不是满格的吗?
朱涛也没深究,陈诚安排的新司机已经在楼下等着了,上午在樊城看守所递交完材料,二人又直奔江城机场,明天上午在厦门柏枫还有个重要的庭审要参加。
昨天和柏枫见了一面后宁友霞一直有些心不在焉,早上七点接到了父亲宁得木打来的电话,话里话外又在催促她赶紧想办法把宁友军弄出来。
女儿晶晶还在床上熟睡,宁友霞轻手轻脚地走出卧室,来到阳台才压低声音回应:“爸,我昨天已经去找了律师,你就别操心了,我会想办法的。“
“你找的那个人怎么样啊?能不能先把你弟弟取保出来?我昨天遇到一个叔伯,他说有个外甥在深城派出所当官着哦,我把电话给你,你去找找人家吧啊?给人家拿点好烟好酒过去,为了你弟弟,你不要不舍得花这个钱哦。”
宁友霞有些心烦意乱,深呼吸一口,“爸,我找的律师都是深城数一数二的,你就别再四处托人了,这样反而添乱。”
电话对面的宁得木冷哼一声,“求你给你弟弟办个事,你就这么不愿意?亏得你还就这一个弟兄,怎么说你心不狠!”
宁友霞攥紧手机,强压住心头的火气,“爸,就这样吧,我这边会尽力处理,你照顾好自己和妈的身体。”说罢便挂断了电话,走到阳台从花盆底下抽出藏起来的一包银紫和打火机,点燃香烟,深吸一口,才感到心情稍微平复了一些。
大门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是保姆杨阿姨回来了,她手里拎着个装满了菜的小拖车,宁友霞掐灭手中快燃尽的烟,走过去清点。
今天婆婆还有丈夫邝富文的哥哥一家子人又要从港岛过来看望晶晶,昨天晚上她就和杨阿姨一起把家里大扫除了一遍,三个房间的被褥也都换了新的,还提前把要做菜的食材列成单子交给了杨阿姨。
宁友霞检查了一下发现东西没有买漏,便交待杨阿姨先把食材都理好。
卧室里两米的大床上晶晶还打横着撅屁股睡得正香,宁友霞走过去作弄地捏住她的鼻子,在她白白嫩嫩脸上亲了又亲,“小懒虫,快起床了。”
晶晶迷迷糊糊地坐起来,宁友霞赶紧趁这个好摆布的时候给她换好了衣服,在家简单吃完早餐后就带着她出了门。
宁友霞先是打车去4s店取了做完保养的车子,车子是邝富文说方便家庭出行执意选的奔驰七座商务车,一开始即便宁友霞开得很小心,也发生了不少剐蹭,经过一年的锻炼,现在总算上手了。
去关口接邝富文一家人的路上顺道给车加了个油,在约定的地点找了个地方停好车,晶晶早已坐得不耐烦,车一停下来就挣脱出安全带的束缚,伸手够到前排,把音乐和电台调节旋钮拧来拧去,宁友霞制止了两回,她便开始大吵大闹,嗓门大得足以掩盖所有其他噪音,宁友霞索性下了车,由着晶晶自己玩去了。
凤凰传奇的铃声响起,是朋友兼美容院合伙人的小夏打来的,她打电话来跟宁友霞确认今天的预约。
生完晶晶过了六个月,宁友霞就闲不住地想继续干老本行——美容化妆,恰好好友小夏也有些闲钱想投资,两人便一拍即合,在福田区的一个高档住宅开了间美容院,开店的租金装修和设备一共投资了快两百万,两人各占股百分之五十,除了自己婚前二十万的积蓄,其他钱都是邝富文资助的。
丈夫邝富文比宁友霞大了快十岁,算是个富三代,太爷爷那辈早年跑路到港岛,胆子大眼光毒,靠着野路子手艺连开了几家牙科诊所,早早就上杠杆在北岸买了大片土地。
传承至今,邝氏牙科成了港岛排得上号的连锁牙科诊所,家里的不动产更是价值连城。
后代里邝富文的父亲和姑姑走的是正规培养路径,都是港岛大学牙科毕业的高材生。邝富文没听家里的安排,读的自己更感兴趣的神经外科,在英国读完了博士后,回来在港岛的一家外资医院做医生。
宁友霞与邝富文不论是从哪个方面看都是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可命运有时候就是这样巧合。
五年前,邝富文的表妹邝嘉颖嫁到了大陆,在深城最有名的太子酒店举办了一场隆重的婚礼。
邝嘉颖做小模特时常找宁友霞做妆造,结婚那天虽然雇了一个庞大的化妆队伍,还是另外把宁友霞也叫了过来。
那天给邝嘉颖做新娘妆的是据说是一位当红女明星的御用化妆师,身边簇拥着三四个递刷子夹子的助理,宁友霞本来还想观摩下大师的手法,但新娘周围都被堵得严严实实的,便决定去给一旁等候的其他嘉宾化化妆。
邝富文是个很外向又健谈的人,在宁友霞给他化妆的空隙已经把她姓甚名谁,年芳几何,祖籍哪里,家里几口人都问了个一清二楚,他这个人也比较公平,不只是一味的问,中间夹带着把自己的信息更是交代了个一清二楚。
男士的妆造很简单,涂点均匀肤色的粉底液,再把眉毛描得更醒目些,邝富文说不上英俊,但五官也没有什么硬伤,需要修容的地方也不多,宁友霞即便聊着天也没有耽误手上的动作,很快就完成了邝富文的工作。
新娘新郎两边都是大家族,宾客众多,仪式从中午开始一直到晚上八点多才结束,宁友霞一整天都待在化妆间给不同的人化妆、补妆,累的回家倒头就睡。
过了几天却接到一个意外的电话——是邝富文打来的,估计是邝嘉颖给的号码。
原来他要下礼拜要来深城作为嘉宾出席一场讲座,希望雇佣宁友霞给他做化妆师。宁友霞有些意外,但还是答应下来,她和现在工作的美容店更像合作关系,时间比较灵活,可以接自己的客户。
等到了现场,宁友霞简直有些啼笑皆非,邝富文电话里说的讲座更像场学术交流会,在座的不是学生就是上了年纪的教授,哪里是需要涂脂抹粉的场合。
但中国有句古话,来都来了,趁着休息室还没什么人,宁友霞快速给邝富文捯饬了一下,拎起箱子便告辞想离开,她看得出来今天邝富文找她来化妆不过是个噱头。
邝富文急忙追到门口要留她,语气有些急切,“宁小姐,宁小姐,咱们不是说好了今天一天要给我化妆的吗?怎么现在就要走了?”
本来宁友霞不想跟他费那么多口舌,不过看着他用快打架的舌头说出一长串普通话的滑稽模样,还是停下了脚步,陈言道,“邝先生,我知道你今天叫我来是有别的用意,我不是你想找的那种人,所以最好也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了。”
“宁小姐,你真的是误会我的意思了,我绝对没有其他意思,那天婚礼上跟你聊天真的很开心,觉得你是个工作很认真的很好的女孩子,想跟你交个朋友而已。”邝富文还想接着解释下去,但有工作人员找来,告诉他会议要开始了,催促他快点进场。
离开前,邝富文还在请求宁友霞回去一定要接他电话,他会再具体解释给宁友霞听的。
后来的故事就很俗套了,经过两年的穷追不舍,宁友霞被邝富文的诚恳打动,不论出于什么原因,最后两个人还是结了婚。
中途邝富文家里也激烈反对过,但邝富文看着人很温和,实际上是个非常固执的人,一但下定主意,就没有人能令他动摇,随着晶晶的出生,邝父邝母最终也不得不接受这一事实。
宁友霞等了快半个小时,邝富文一行人从过关口子里走出来了,邝富文挽着他母亲,旁边还跟着两个大小孩,大概是邝富文大哥家的两个小孩子。几个人穿着打扮即便在一群港城人里也醒目的很,像刚从珠光宝气剧组现场走出来的一般体面讲究。
回去的路还是宁友霞开的车,晶晶被老太太抱在怀里,一群人在狭小的车里你一句我一句讲白话,宁友霞在深城生活了那么多年,粤语水平还是有限,分不清楚港城话与广府话的区别,说也说的别别扭扭,听也听的一知半解。
晶晶长大到现在,大部分时间跟自己呆在一起,但可能是邝富文的血脉起了作用,她日常更喜欢讲白话,有时候宁友霞还需要通过邝富文翻译才懂她的意思。
一行人回到家,其他人都留在了客厅,只有宁友霞往返忙于灶台餐桌之间,即便有阿姨帮忙,蒸蒸煮煮七八道菜还是有些手忙脚乱。
饭桌上一家人兴致很高,直到邝太太又开始那些催生二胎的陈词滥调,宁友霞没接话,看气氛开始有些僵硬,邝富文才出来打圆场,说了几件工作上的趣事含糊过去。
吃完又是洗洗扫扫,中间小夏打了几次电话来,说有美容师临时请假,宁友霞又急急忙忙给休假的员工打电话说好话,拜托她们顶一天班。
晚上一行人又外出去商场逛了逛,回到家已经八点过了,和杨阿姨一起给晶晶洗完澡送上床,再打开电脑时已经接近九点,宁友霞每天都会让值班的员工下班前把收支情况发来,她为了经营好美容店,专门去上过夜校的会计课,店里的账目都是她自己在做。想来也是好笑,当初上学不爱学习,现在还主动花钱去找老师上课。
等宁友霞合上电脑,转头发现邝富文已经换号棉制睡衣,倚着床头在看书。等宁友霞刚一躺下,他就靠了过来,用手把宁友霞搂到怀里,“今天很累吧,真是幸苦你了,阿霞。”
宁友霞调整了下姿势,把手也搭在他的胳膊上,“没事,都是我应该做的。”
“今天吃饭的时候,妈妈说的话,你是怎么想的呢?”邝富文温和的语气里带着试探的意味。
宁友霞忽地清醒过来,撑着离开了身后的怀抱,独自坐好:“怎么,你还想要小孩子?”
“阿霞,你看,晶晶跟显宗和显明玩的多开心。如果多一个兄弟姐妹陪晶晶,我想她也会很开心的。”邝富文已经开始甜蜜地开始勾画将来的热闹景象了。
宁友霞却只觉得浑身发冷,她懒得去提醒男人,晶晶出生时他是如何信誓旦旦承诺这辈子再也不会让她第二次受这种苦。
“不用再提这件事了,现在已经挺好的了,我没有精力去照顾多的一个小孩了。”宁友霞盯着邝富文的眼睛陈述道。
即便受到了这样直白的拒绝,邝富文却丝毫没有意思懊恼或者气愤的意思,他没有接话,不知从哪掏出个红色盒子来,打开了递给宁友霞,里面是一只做工精致的卡地亚金色手镯,用讨巧的语气说道:“其实上个月就订下了这个,不过呢,我特意要求在上面刻了你的名字,所以晚了一点才送给你。”
宁友霞在镯子的内面看到了“Shirley”的花体英文,这是邝富文给她起的英文名,他说这个名字象征着美丽和纯洁,很贴合宁友霞的气质。
这是一份昂贵又精美的礼物,正如同之前邝富文送给宁友霞的许多礼物一样,都是高档商场玻璃橱柜里多少人可望而不可得的,宁友霞却无法从中感到丝毫欣喜,她跟邝富文说过很多次自己并不需要这些过于奢侈的东西,但显然邝富文并不相信这是她的真心话。
所有灯熄灭后,一切又归于宁静。
席梦思上的邝富文呼吸声渐渐趋于平稳,可宁友霞却始终的在半梦半醒中挣扎,恍惚间她听见有个童声在旁边在呼唤着妈妈,可那声音并不像晶晶的,所以宁友霞屏住呼吸不敢回应,可童声越叫越凄惨,叫得宁友霞心里既急又怕,她总觉得这声音很熟悉,可一时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在哪里听到过。
忽然她发现自己可以睁开眼睛了,床头边站着一个瘦骨嶙峋的小男孩,他那双大的惊人的眼睛木木地瞪着宁友霞,那些愈发尖锐的呼喊就是从他嘴里发出来的。
那是我的孩子小树啊,宁友霞的心都要碎掉了。
等她伸出手即将要触摸到自己魂牵梦萦的小树时,梦却醒了,可心脏和大脑还沉浸在方才的场景之中,回过神来,枕头都已被自己流下的汗水与泪水浸湿。
宁友霞悄然起身,无声息地如鬼魅般徘徊在客厅月光照射不到的阴影中,她抑制不住地心慌,怀疑这是不是某种心灵感应,母子连心,会不会是小树出了什么事情?如果是真有什么不测,就这样让这个孩子永远的见不到自己的母亲了吗?
在这个痛苦的充满了挣扎的夜里,宁友霞还是拨通了柏枫的电话。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