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的没错。”师无忌神色淡然地移开赤懿身上的视线,随后眉眼弯弯地看着白羡之,像是一个老父亲面对明日就要离家的孩子,几乎拥有无限的耐心,“正午到了,该用膳了,为师答应肉都给你的。”
白羡之也不客气,自家师父本就不喜荤腥,只是平日里喜欢唠叨让他多吃蔬菜。
他从善如流地去逐一敲了三个夫子的房门,提醒他们出来吃饭。当然他这次没忘记和安乐小朋友的约定,吃饭前就盛了满满一大碗的菜肉分装一旁。同桌吃饭的三个夫子互相对视一眼,也没敢表露不满。
只是来到熟悉的楼梯间,安乐蜷在地上睡着了,他鼻头通红,眼角挂着泪花,脸颊也干涩起皮,似乎是哭地极累了才睡下的。
女童鬼魂站在安乐旁侧,身影比之前浅淡不少。它看着白羡之把丰盛的饭菜放在地上,对他说话的时候,身形飘忽不定:“谢谢你。”
虽未明说,但白羡之心中已有猜测,他昨晚杀了井中老妇,算是为它报仇。鬼魂以贪、嗔、痴、慢、疑 “五毒”为基,怨念消散一分,它的存在也就薄弱一分。
它似乎纠结极了,等他转身离去才再次开口,声音细到几乎是耳语,但白羡之听见了。
“如果可以的话,请不要杀死女主人,安乐需要我。”
白羡之刚想点头答应,却被师无忌拦住。
下午,他照例比师赤二人提前半个时辰进入房间,企图履行教书夫子的职责。然而安萍并不与他说话,只是沉默地死盯着他,叫他心里发毛。
眼神杂糅着不甘、探究、怨恨、期许,这让他不由得产生错觉,是否安萍像活人一般有血有肉。
到了夜半时分,弦月高悬于空,到了去履行约定的时候了。
“此番受邀者是你,我和赤懿兄弟就不碍人眼了。”师无忌拍拍白羡之的肩,“叩墙去吧。”
白羡之原本该惶恐的,但听到师无忌话中用“受邀”一词,正与他先前的感受偶合,心里安定不少,便不再顾虑,径直上前敲去了。
况且师父放心他一个人,正说明此行危险不大。
平整的白墙被叩响。三声过后,墙纸迅速变灰起皱,长出霉斑,然后充水下垂,像一具沉水的尸体,毛孔因为**而扩张,吸饱了水乡的潮气。
等墙纸不堪重负地破裂,这面墙就彻底死去。
一把熟悉的黑伞遮在白羡之面前,挡住了就要溅到他身上的腐水。等伞放下,眼前的墙就完全消失了。
他想起此前在【骰中天】看两处分界时,那堵连天的无序红楼,不知在那里看来,如今会是什么样子。心中似有风铃脆响,似乎是心念与什么宏大的轨道重合一瞬。
于是他动手摩挲锁骨处坠着的红骰子,眼神一晃,就见耸立的楼宇夹着的长街上,眼前的无序红墙无影无踪。两侧的灯火比往常明亮多了,而街道第一次有了尽头。
尽头是一座华丽楼宇,飞檐凤柱琉璃砖,画屏华灯白玉阶,釉光浮香朱砂瓦,飘纱朱幔金箔墙。层层叠叠通天一般,叫人穷尽目力也数不尽;楼上有匾额,上有飘逸三个汉字,他却怎么也看不懂。
楼中歌声阵阵,香风袭袭,舞袖翩翩。
楼外淫雨霏霏,一人一袭清苦白衣,撑着绿伞,墨发披散,身影模糊,形如鬼魅,正欲转身……
白羡值觉得自己的器官正在诞生自我意识,并试图脱离大脑的掌控,他瞳孔急剧缩小,眼瞳用力上翻,似乎仅仅是为了让他看不见那张脸。傻.子都知道此时再不做些什么脱离,就得交代在这儿了。
颤抖的手抚上红骰子,华灯、长街、红楼就像涟漪般散去了,眼前重新出现绿影重重的潮湿老宅。
他走入那方新的空间,此界竟像是薛宅镜像一般,布局与薛宅一般无二。只是薛宅的雨只落了半日,而此界的雨似乎没有停过,房屋因为受潮霉变得厉害,墙面泡得发黄发皱,灰色的水垢如泪痕,菌丝在墙角蔓生,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的土腥味、隐约的血腥,和……一股浓烈的焦油味?
走出此处的“正厅”,看见有一处入水口埋在台阶底下,被极高极茂盛的草遮掩,向前还拖出三尺长的水痕。
白羡之想起师父说过【四水归堂】的户型本就聚水且潮湿,此处又常年下雨,若是再算上从薛宅引来的水,没有被水淹简直是奇迹。
然而他很快就知道为什么没有被水淹了。
当他撑起师父给的红伞,穿过茂密的杂草向井走去时,脚下绵软的触感让他脚步一顿。
土地并不是实心的,表层的草皮下更像是吸饱了水的海绵,有些……嗯,梗啾啾的。他低头看去,只见落脚处草皮凹陷,血水迅速渗出,将凹坑填满。
同时,他还发现脚下的草皮轮廓凹凸不平,横七竖八的四处横呈着一人长的凸起,细细看去,还能看到他们在翻涌蠕动。他顿时感到寒恶无比,再结合刚才耿啾啾的脚感……敢情这下头埋着的是一具具被泡成巨人观的尸体。
但奇怪的是,明明远处的草皮下巨人观们都蠕动得厉害,但他脚下却无比平静。非要说有什么动作,就只有隐隐的战栗。
他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这些东西忌惮的肯定不是自己,只可能是自己手中这把红伞。
师父那儿好东西就是多,下次找机会多薅点过来。
距离井口不远,他就不用避水符或是悬空符了,三步并做两步来到井口。他向内望去,见井中没水,又担心下边有什么东西,于是扔了井边的水桶试探,听到空桶安然落地,他才安心准备下井。
然而作为21世纪的大好青年,他可悲地发现自己对轻功一窍不通,像师父和赤懿那样跳下去,大抵只会落得昏死的结局。于是他只能十分狼狈地掏出储物袋中一卷麻绳,系在井边,然后顺着绳子一点一点蹭下去。
江南春夜很凉,此处又十分潮湿,因此雾气蒸腾,再有此时是深夜,他根本看不见井中情况。
因此,在自己被一双冰凉的手接住时,白羡之浑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
那只抓着他侧腰的手明显比安萍的更加骨感,丝丝缕缕的气缓缓喷在他的颈侧,激起一阵战栗。他不敢回头,一柄桃木剑从袖管中滑出,他反手一握,用尽全力向自己身后戳.刺。
未成想,竟是被身后人死死抓住,动弹不得分毫。
不过如此这般,他反而安心了不少,能够徒手硬抓师无忌给得桃木剑的,要么根本不是鬼怪,要么是他再怎么努力也对付不了的鬼怪。这般想着,他紧绷的肌肉松弛下来,心情都好了不少,甚至忍不住低低地自嘲一笑。
“羡之兄,刚才的木桶砸头好疼,你怎地如此高兴!(? ? ?? )”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这熟悉的说话风格,白羡之仅用0.01秒就知道了对方的身份。
显然是【嫚神枕】中那个很茶的书生杜盼山。
“对,对不起。”白羡之每次都会因为这种语气新生愧疚,此刻已经丝毫想不到去计较是对方先吓到自己了。
但他始终记得他在副本中,而根据他的猜测,此时位于此界中被女主人藏起的,应当是那个纵火烧了薛府的小儿子。
为何出现在此的竟是杜盼山?
“不,是我唐突了,明明已经整整两天未见,却奢望羡之兄立刻与我相认……羡之兄身边人那么多,又怎么会记得我一人呢。(/_\)”
言罢,杜盼山竟是叹了口气,点燃了烛台,昏黄的火光驱散黑暗,照出一个十三四岁的清秀少年身影。
也照出他身后笑容勉强的安萍。
“你……?”白羡之看到杜盼山此时看起来年纪很小,对其身份不免生疑。
“嘘,莫要惊扰戏中人。”杜盼山看着他微微一笑,接着冲着安萍招手,把手中的拨浪鼓给她。
是那面一开始出现在捣药老人手中的,并未烧焦的那一把。
“我知道你很好奇那面焦鼓从何而来,也很好奇我为何在此。”他慢条斯理地用最先亮起的烛台逐一点亮其余蜡烛,直到井中灯火通明。
“羡之兄那么聪明,有些事情不用我赘述,但——剩余的故事总得慢慢听,对吗?羡之兄(*?I`*)”
白羡之不置可否,而对方也毫不在意,甚至笑意更浓,隐隐带着几分怀念。
“这确实是我的家,我当年也确实烧了这里。”
忽然,杜盼山用流血的手夺过白羡之手中的桃木剑,剑尖扫过蜡烛,烛火齐齐断裂,落在地上,荡起一片火海。
白羡之本该害怕的,而他心里此时出奇的平静,火光映得他的脸明灭不定,模糊了他的轮廓。
“然后有一个人,他捡起拨浪鼓,带着我走出了这方地狱,治好了我的畸形,传授我真正的大道。”他眼中映照着熊熊烈火,忽然很认真地看向白羡之,却好像在透过他看向别人,“羡之兄,你能作为故事中那个人,陪我做一回戏中人么?”
白羡之察觉到不对,却无法拒绝。
看到他的反应,杜盼山笑了,笑容明媚,明明是一张清俊的面庞,嘴角上边却有深深的酒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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