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课间铃声如期而至，孟疏桐身穿蓝白相间的校服，规规矩矩地跟在队伍末尾准备去操场进行课间晨跑。
她脖颈处的拉链因寒冷一丝不苟地拉到顶，一双桃花眼盛着冷冽的光，恍若结了薄冰的湖面，总是无意倒映周遭的风景。
初春的清风斜斜掠过她单薄的肩头，贪婪地祈求她挽留这即将来临的大好春光。
“疏桐。”班主任的轻声呼喊在身后响起，孟疏桐错开队伍，转过身往前进的相反方向走去。
“王老师好，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表姐来找你了，现在人正在教务处等着呢。”
“表姐？”
叙事的线回溯，幼时曾一起扮演过家家游戏的记忆重现脑海，原来她从未真正学会遗忘。再往后叙事，便大部是痛苦回忆。
秀眉一蹙，孟疏桐终归还是按照班主任的指示，一步步来到教务处。眼下是大课间，老师们都忙着监督班级纪律，按理讲房间内应只有表姐一人。孟疏桐默默松了口气，她私心不想让更多人掺和进这件事情。
推开教务处的厚重木门时，暖黄的灯光漫出，裹着文雅的墨香。窗台前，女人正垂眸翻着一本烫金相册，浅驼色羊绒大衣垂落在椅背上，浅露出内里珍珠白的真丝衬衫，长发松松束起，耳垂的珍珠耳饰如碎星般微微摇晃。
除她之外，房间内果然再无他人。
“小桐？”女人抬起头，双眼弯成月牙，浅粉色唇釉在光下泛着柔光，温婉可人。她走过来时，长靴轻踏地板敲击出规律的响声。
时间的长河无声无息流淌过十几载，特定人物的长相与性格却反倒愈加清晰。
攥住校服衣角，孟疏桐礼貌点头回应道：“您好，我是孟疏桐。”
女人听到这般客套疏远的问好，似是早有预料，只是无奈一笑，“也是，我们都十几年没见了。我是孟月照，小时候住在你家隔壁的表姐。”
孟疏桐若有所思地站在原地，猜不出来者的意图，但既然是在教务处见的面，想必与学业应脱不了干系。
晨跑的音乐响彻整个校园，穿透墙壁，充斥房间内的每一缕空隙。
记忆中扎着甜美双马尾的邻家姐姐，此刻周身萦绕着不怒而威的威严，唯有在看向她时，才会转为满心满眼的赤忱。这份温暖，穿越时空，让人摸不清真假。
“请问，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开门见山地说，Z大附中这学期有几个转学生名额，仅需通过入学考试，便可顺利入学。我这次来，就是想问问你的想法，毕竟Z大附中的师资和环境都极为优质，这是个不错的机会。”语毕，孟月照将书桌上放着的文件夹递至孟疏桐身前，耐心等待她的回答。
Z大附中，每年针对成绩优异的学生有固定的保送名额，其中最多的选择之一便是Z大。无数莘莘学子不辞辛劳，就为了能奋力在Z大附中夺得一席之地。奈何Z大附中的入学，成绩合格还不够，只有非富即贵的家庭才能撑过一轮又一轮高昂的学费开支。因此，Z大附中也被家长成为“贵族学校”。
离梦想大学更进一步的代价是无限透支金钱，纵使它拥有再卓越的资源，也无法使所有人为之心动。
孟疏桐瞒着大家偷偷去报考过Z大附中的入学考试，轻而易举通过后，随之而来的便是摆在她眼前的天价入学账单，她当机立断，赶上最后一班火车撤回到镇上。
那是孟疏桐为数不多的几次冲动，现在想起来仍心有余悸。
“Z大附中，学费很贵，我负担不起。”孟疏桐实话实说，每次坦白家境仿佛都在揭露伤疤，偏偏是在自尊心最重的年纪有最诚实的个性。
“如果我说，学费不是问题呢？”
闻言，孟疏桐倏忽抬眼，撞见孟月照信心在握的眼眸，期待一闪而过，疑惑涌上心头。
孟月照如愿以偿获得孟疏桐的惊诧神情，牵起并摊开她的手掌心，把文件夹安安稳稳托付给她，“学费不是问题，我这几年在外打拼，这点学费对我来说不是问题。倒是你，受苦了。”
“可是我不能平白无故接受你的好意，我有手有脚的，需要什么会自己去争取。”
“靠自己争取没错，我只是给你提供了一个跳板，助力而已。从亲人角度来讲，我有义务给予你教育上的帮助；从商人角度来讲，我期待从投资中获取更大的收益。”
“即便这样，我也良心有愧。”
“小桐，机会摆在你眼前，别再让它白白流失。明天上午七点，我在学校门口等你的答复。”
孟月照语重心长的嘱托回荡在耳畔，在白天的课上，孟疏桐难得走了神，一连做错三道选择题后她终于接受自己心底不平静的现实。
“哎。”孟疏桐窝在靠墙壁的角落座位上，发出的叹息几乎不可闻，面前的书桌上摆着那份文件夹，封口处烫有火漆印。
此时已近晚自修下，教室内躁动不安，空话交谈声顿时淹没每一颗想持续沉浸学习的心。
孟疏桐办理了走读，因为不想再额外负担住宿费的压力，只得早晚都花时间在通行上。带上一些需要复习的资料，收拾好书包，孟疏桐卡着下课铃响后一秒，畅通无阻地从后门溜走。
“诶？我没看错吧？疏桐怎么今天离开得这么早！”
“对啊，往常她起码待到十点再走的。”
疑惑未传达到孟疏桐的耳朵，她本人早已踏上回家的路。
长夜漫漫，她还有很多的时间来慢慢思考。
白织灯在窗户玻璃上晕开朦胧的光圈，孟疏桐蜷在茶几与沙发间的空隙里，面色凝重地逐字逐句阅读文件夹中的内容。
“跟之前的招生文件差不多，大多是关于Z大附中各方面的介绍，”孟疏桐一页一页地翻看，意外发现一张额外的介绍，“竟然是关于助学金政策，‘早已延续数十年’，为什么之前的文件从未提及？不过这边介绍得依旧不够详细。”
依据孟疏桐的谨慎程度，她不可能在之前的文件中忽略这类信息，眼下只有两种可能，当初Z大附中故意省略或者孟月照刻意增加。
无论是哪种情况，都算一条勉强是活路的路。
“要是去Z大附中读书了，小圆小满她们又该怎么办呢？”
小升初考试将在三个月后举行，半途而废明显是个不负责任的行为。
原以为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到头来又是一处“山重水复”。孟疏桐当然不是“救世主”，在自己的前途和他人的前途抉择间，她也难免踟蹰。
坐直身子，孟疏桐强撑着腰背，在忽明忽暗的灯光闪烁下一夜无眠。月光倒映着她倔强的背影，拼尽全力也只能给予她宁静夜晚中虚拟的拥抱。
晨光刺破云层时，她的眼下浮着青黑，原先乱成一团的思绪最终得以理顺成一条长长的线。
已经六点十分了。
孟疏桐将文件放进书包，今天的洗漱略显匆忙，导致她出门前额间碎发有些打湿，但是也顾不上这么多了。
学校门口正是人多的时候，孟疏桐没花太久，就在一众学生家长中发现了正倚在豪车前笑脸盈盈望着她的孟月照，唯一一抹气定神闲的颜色。
“很守时，离约定时间还有十分钟。”孟月照丝毫不在意四周好奇且打量的目光，一心扑在与孟疏桐的交谈上，像幼时夸赞她那样的语气，“怎么样，考虑的结果是什么？”
孟疏桐心里急，一路跑过来出了不少汗，额间碎发更显湿意，碍于时机并不凑巧，她抚着胸口，尽量用鼻吸平息波动的疲累。
“结果是，”孟疏桐身量不矮，与脚踩高跟鞋的孟月照能以持平视角对视，“我想去Z大附中。”
如此勃发的生命力，胜过千万次春景再来。
“好，那就上车吧。”
豪车扬长而去，余下发动机的轰鸣声在原地隆隆作响。
“刚刚那是年级第一孟疏桐吗？”
“看着像，应该又是去参加省里的竞赛，以往都是大巴接送，这次的主办方很大方啊，直接派了辆豪车，还有很温柔的姐姐当司机！”
“肯定又是个一等奖，等一下，我们快迟到了！”
嬉笑打闹中，熟悉的场景终变成珍贵的回忆。
孟疏桐侧头，车窗外的朴素街景一闪而过，逐渐过渡到高楼林立的城市街道。正值早高峰，一个红绿灯需等上个几分钟才可以顺利驶出。
“在Z大附中的寝室我已经给你安排好了，环境都还不错。”孟月照一边开车，一边目不斜视地向孟疏桐交代着Z市这边的情况。
“房租需要多少钱？”孟疏桐扭过脖子，车内温暖的空调令她扯下拉链，领口向锁骨两侧敞开，清晰可见瓷白的皮肤下颈部肌肉的完美曲线。
等待红绿灯的间隙，孟月照与她侧头对视，视线不动声色地下移，面上神色自若，“一个月五百块钱，等会给你一个银行卡号，记得每月定期往卡里缴费。”
就，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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