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四大家每个家族都有自己专属的海域,而海域的面积大小、位置在哪,皆由朴家说了算。
崔家在东海的巷口有两个,其中一个占据了有利的地势,可直达扬州后面的东海。
巷口的十艘大船均已出了海。
昨夜后半夜,崔家二公子忙着运人之时,崔家的大公子便登上了巷口最后一艘船只,在海上行驶一夜后,于第二日的傍晚到达了东海片域。
再往前十里,是朴家的地盘。
想要越过朴家,得经过一处海上走廊,而崔家此时的十艘货船被朴家的人堵在了走廊外,已停留了五日。
至于原因,彼此心知肚明。
崔家妄想脚踩两只船,一头占着朴家行的方便,一头又与官府攀亲,把朴家惹恼了,扣下了他的货。
崔大公子令人放下甲板,上了其中一艘货船,问崔家的管事,“联系上朴公子了吗?”
对方摇头,信函一封一封地递出去,一点回应都没。
如今的扬州,崔家是回不去了,酒楼牙行铺子早已成空壳,不至于心疼,重要的是这些货物,前些日子遭遇了一批海匪,损失了两艘,剩下的十搜,乃崔家所有的家当,崔大公子早已做好了破釜沉舟的打算,“你去告诉朴公子,所有货物二八分,朴家八,崔家二,我崔家已乃亡命之徒,退路斩尽,往后一切还要仰仗朴公子给一条活路。”
管家再次下船送信。
半个时辰后,带回来了好消息,“朴公子已同意与公子相见。”
崔大公子松下一口气。
从崔家出来得匆忙,染了一身的尘土,上船后他精神紧绷,一刻也不敢放松,此时方才去往船舱沐浴更衣。
天色已黑,船上悬挂着一盏盏牛角灯,摇晃在海风里发出陈旧的咯吱声,声音低微而执拗,听得久了,风浪里的孤寂与凶险,演变成人生经历中的一桩桩回忆,再入耳倒有了一种心安与踏实。
他推开船舱的木门,再合上,嘈杂的声音都被阻挡在了身后,屋内的灯火很安静,夹裹着一层昏黄的暖意,他抬头看了一眼临窗而坐的人,踌躇片刻,开口轻声道:“时辰不早了,你先歇息,明日天一亮,我们便走。”
“好。”
得到了回应,崔大公子面上难得露出一丝轻快。
待过了这片海域,他便可以东山再起,那么多年战乱,他尚能起死回生,如今同样能熬过去。
他转身去往净房,就在脚步迈出去的一瞬,耳边隐约的浪声中突然闯入一道如雷鸣的击鼓声。还未等崔大公子反应过来,带着火舌的利箭,已穿透黑夜,从天而降,船舱之外霎时映出一片红火。
崔大公子脸色一变,匆匆走出去。
所有人都被动静声惊醒,几名属下跟在他身后,齐齐赶到甲板,便见对面漆黑的深海内,燃起了火光,很快一艘船只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内。
管家看了一眼那旗帜,脸都绿了,忍不住骂道:“又是钱家七娘子,真他娘阴魂不散...”
崔家已被她害得离开了扬州,她还想怎么样。
“老子弄死她!”
话音一落,下一批火箭已经逼近了眼前,身后的船上全是货物,损失一艘,都能让人心肝犯疼,属下咬牙,“公子,咱与她拼了!”
崔大公子打探了一眼火箭的位置和数量,能看得出来她只是想威慑一番,没下死手,与属下吩咐,“吹号角。”
这些年四大家在海面上碰面的时候不少,均以号角代替,号角一响,意为谈和。
很快对面的火|箭停下,同样回以一道号角声。
崔大公子立在甲板上,紧盯着对面的船只碾着海面缓缓靠近。
近到能看清彼此了。
小娘子提着一盏牛角灯,衣裙被海风吹得翩跹,发丝搅乱了她的面容,但能看出她在笑,恍如适才冲他放箭的人不是她,热情喊话道:“崔大公子,腿脚挺快,我就晚了那么一步,险些没追上。”
崔大公子对这位小姨子,并不陌生,儿时她喜欢跟在自己身后,嘴甜人又机灵,他曾抱过她上马,给她买过糖葫芦。
不成想长大后,竟成了他最大的劲敌。
钱铜并不知道他心里正在夸她,继续问:“崔大公子此行,带了哪些人?崔家家主尚在牢狱,你应该带不走,崔夫人,哦...还有你的小妾和庶子一定在身边,可怜二公子了,终究被他兄长遗弃,葬在了扬州。”
隔着海风都能听出来,她言语里的讥讽,但崔大公子是个能沉得住气的,依旧不说话。
他不说话,钱铜有很多话要说,“大公子走得太快,应该还不知道,朝廷人马到了扬州的消息吧?”她把灯火提到了自己的脸侧,微微歪头,惋惜地道:“崔家,完了。”
那极度嚣张的神色,终于让崔大公子的眼角跳了跳,开了口,“你为何一定要与我崔家过不去?”
这样的蠢问题,不太像他崔大公子能问出来的。
崔家不出事,出事的便是她钱家,况且崔家做的缺德事少吗?
她钱家好好的大娘子嫁过去,这些年他是如何对待的,他与妾室你侬我侬,逼着大娘子留在院子里一碗接一碗喝着求子汤之时,他怎就不来问问,为何要与他崔家过不去?
废话说多了喊起来嗓子疼,钱铜简短地道:“我想为难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你!”崔家的小厮气得抽刀。
崔大公子抬手止住,沉默了一阵,道:“我与你阿姐,并非你想象...”
“崔万锺,你要点脸。”她不提,他倒好意思提,“当年你为求娶阿姐,把扬州的烟花都买断了,当着成千上万的扬州百姓,在河畔两岸以一场烟花求了亲,骗阿姐嫁入崔家,可你崔万锺说弃就弃,你嫌弃她不能生养,那你把她还回来啊,我钱家朝思夜想,稀罕得很,哪怕你休了她,我也不会恨你,你却把她关在院子里,一日又一日地磨着她的心,让她受尽折磨...”
钱铜喉咙突然哑了,迎头吸了一口海风,迫使自己平静下来,“我懒得与你说这些,今日你走不掉,把东西留下,我饶你一条命。”
她后退一步,正欲转身,夜风里便传来一声,“铜儿。”
钱铜一愣,脚步生生顿住,起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可等她抬头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时,几乎不敢相信,“阿姐...你怎么在这儿?”
她为何会在这儿,还用问吗。
钱铜看向崔大公子,眼里全是厌恶,“崔万锺,你真恶心。”
为了活命,他人都不做了。
“你把她送过来。”她脸上再无笑意,脚步不得不往后退,小心翼翼地盯着那道彷佛随时都可能被海风卷入海里的瘦弱身影,与崔大公子认输道:“你走,我不拦你。”
她的退让很果断,没有一丝犹豫。
大娘子却看到了她手里的灯盏在颤抖,嘴里的苦涩蔓延到了喉咙,她转头看向大公子,“铜姐儿自小脾气倔,你也知道,我去劝她两句。”
“阿灵...”
大娘子冲他一笑,“我答应你的,不会食言。”
两人已经很久没有这般看过彼此了,前日半夜她突然过来找他,他有些意外,便趁机对她说了一些致歉的话,又回忆起了两人的当年。
他问她:“你愿意和我走吗?”
她呆了一会儿,似乎在挣扎,最终还是点了头,“好。”
待离开扬州,离开崔家,便再也没人干涉他们的生活,即使没有孩子,也不会有人对他们指指点点。
今夜一旦打起来,被钱家朴家夹在中间的崔家,必然讨不到好。
而此时唯一能阻止的人,也只有钱家的大娘子,崔大公子抬手替她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嘱咐道:“小心一些。”
大娘子点头。
“放铆,送少奶奶过去。”
钱铜立在对面的甲板上,一瞬不瞬地盯着那道身影慢慢走来,面上看似平静,提灯的手指却泛了青。
大娘子离她越来越近。
终于到了她的跟前,在靠近钱铜的一瞬,大娘子用尽力气,握住她的手,在她耳边道:“立马后退,杀了他,他常年走私茶叶,在辽已有不少产业,今夜一旦容他离开海域,便是大虞的祸患,咱们钱家,不,不能去助人卖|国...”
她说得太用力,脚步没站稳,倒在了钱铜的身上。
感受到她下沉的重量,钱铜慌忙丢了手里的灯盏,去搀扶,还是没能接住,两人跌坐在甲板上,看着阿姐倒在了她怀里,钱铜心猛往下一坠,丝丝发凉,不好的预感瞬间包裹住了她,“阿姐...阿姐你怎么了?”
大娘子抬头,咽了咽喉咙里的腥味,似乎很怕从她的脸上看到失望,解释道:“我听了铜儿的话,去找他,可他与我提起了以前,当年战乱是他把我从乱军手中救出,为此受了伤...他既与我提起恩情,我,我便不能不偿,思来想去,我,我又忘不了,我叫钱灵...便想着,这条命给他应该够了...”
冰凉的海风从四面八方灌来,有种难以言说的惶恐,钱铜看着一股股鲜血从怀里的大娘子嘴角慢慢溢出来,颤抖地去替她擦。
疼痛让大娘子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能疼惜地看着她,一直到那瞳仁渐渐扩散,彻底闭上了眼睛。
巨浪翻滚的深海在沉痛中寂静了一阵,钱铜埋下头死死地抱住大娘子,终于从喉咙里低吼出一声,“崔万锺,你怎么不先死啊!”
宝儿们来啦,[爆哭]铜姐会为阿姐报仇的!(红包安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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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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