汨罗静立在一旁,不曾开口。
若要他在比试中胜出,这张脸必然是遮盖不住了,届时他与燕王之事,也定是纸包不住火。
君卿紧捏着绢丝,神色担忧道:“可那比试之人,定是个中翘楚,汨罗如何能胜出,而且我也不愿他冒这个风险……”
“这倒是个难事……”赵月如沉吟片刻,目光又落在他的身上。
季嫣从座上跳起,对着汨罗说:“你若想当驸马,那必定得有些真才实学,要不然如何能保证给君姐姐幸福!姐姐虽不愿你冒这个险,但是你若想堂堂正正地陪在她身侧,那这些考验是少不得的!”
话题已经偏离,季嫣还想再说,被君卿出声打断:“切莫怪他,我真心爱一个人,也不是只为寻求一个庇护的。”
季嫣见她如此护他,心中有气,明明前几个月在长安城外,两人情谊还并未到如此浓厚地步,她只怪女儿家一旦坠入了情网,饶是君卿也无法免俗。
赵月如又同君卿说了些场面话,便安排侍从带他们下去歇息。
两人住在同一个院中,两间房挨着。
季嫣吩咐着侍从安排寝房,握着君卿的手道:“姐姐若是哪里住着不惯,只管差人通传,我好教人去换。”
“已经很好了,只是小住两日,无需如此精细。”
季嫣本想与君卿同住,说些闺中密语,她好奇的事情很多,比如她这过去十多年来的民间流浪,比如她那一身绝妙武学从何习得,比如像她这似明月般的女子是怎么落入凡尘,动了凡心。
那些她不曾经历过的岁月,不曾拥有过的感情,她都想知道。
奈何她还未曾开口,君卿便道:“真想与你多待些时刻说说话,只可惜我近日身体欠安,实是疲惫困顿不堪,不如我们各自歇息,明早再一同用膳如何?”
季嫣瞧着她那张憔悴的脸,心中不忍:“那姐姐便早些休息吧,我明日再来。”
她一步三回头,君卿目送了她离开。
季嫣的身影刚消失在院中,汨罗便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她身侧。
二人进了屋,君卿并未燃灯。
她开门见山道:“如今时局特殊,你可还想随我一同入宫?”
汨罗并未答话,只是上前轻轻拥住了她,垂首在她颈侧点了点头。
“……你几时变得这般粘人?”
“我们离得近些,小心隔墙有耳。”
君卿无奈笑道:“那这还真是个好法子呢。”
夜色沉沉,君卿依在他怀中,享受了片刻的安宁。
“以你儿时的记忆,可与赵庄主所言对得上?”
汨罗的声音透过紧贴着的肌骨传来。
“我自记事起……”他话音一顿,换了个称呼,“先皇后与圣上恩爱非常,那时皇子和公主是不能教养在自己母妃身边的,我们二人却是例外。”
“不仅如此,我们还可以随意地进出御书房去寻圣上,先皇后虽身居后宫,却也时常替圣上处理些事务……”
“除了你幼时高烧那一场,先皇后一直守在你身边以外,他二人几乎是日日相伴——”
君卿抬起头来,目光清亮:“照你所说,先皇后其实是有干政之嫌的?”
汨罗身形一僵,他本以为君卿听了这话,会或多或少有些感伤,却没想到她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理智。
“长乐姑娘不是说了,早在先皇还在世的时候,她便掌有‘内相’之权,或多或少都会有些自己的势力。再者,圣上信任她,二人关系数年如一日,若说干政,有些过于严重了。”
信任。
自古以来,帝王的信任能有几斤几两,君臣夫妻,一旦站在了对立面,不论多长多深的情谊,也不值一提吧?
按长乐所说,那时候的边关战事能胜,飞花作为情报组织在其中功不可没,但却在战事结束之后,其掌门之人便身陨,飞花自此也便归属于朝廷,这其中的利害相关,饶是三岁孩童也能想得明白。
那遮盖其上的情分,蒙蔽着不愿承认的看客之心罢了。
君卿思忱了好片刻,忽然笃定道:“赵庄主一定隐藏了什么关键的事情没有告知我们。”
“此话怎讲?”
月色透过窗,映在她的脸上,横陈着的窗柩,斑驳的光阴,或明或暗。
君卿的双眸却是亮如繁星。
“她自始至终都没有提过‘飞花’不是吗?”
不知是她严肃的神情,还是这忽然点出的破绽,汨罗下意识地将她拥得更紧。
他顺着她的思路去推理:“确实,飞花已成立有二十多年,虽早期规模远不及如今,但以赵庄主所言,那时的她们应当还时常在一起,不可能对此一无所知。”
君卿颔首:“如此一来,她后面说的二人联系便少了可能也有隐情。多年不联系,在与圣上定下婚事前忽然夜半找她,如若只是散心,大可二人相聚数日,怎会如此匆忙?”
二人视线于空中相撞,异口同声道——“画!”
君卿:“你也看出那幅画有问题了?”
“画中景色与题字不符,像是故意为之……”
君卿手指下意识叩着他的肩:“这画在堂中悬之多年,但是今日赵庄主提起时,看季嫣的神色倒像是第一次听闻此画的来源。时间,地点,人物……她究竟是想通过这幅画传达什么呢……”
信息还是太少。
“明日我会想办法随季嫣出府,你寻个机会将此消息传给长乐,若长乐不在便去寻绾娘。”
*
“好姐姐,日上三竿了你怎的还睡着,不是说好了今日一同与我用膳吗?”
季嫣敲着她的门。
君卿将锦盒盖上,去开门。
“昨日带了礼物给赵庄主的,竟一时给忘了,可千万勿怪。”
季嫣讶然:“姐姐何须如此客气,我母亲不缺身外之物,倒是累得姐姐破费。”
君卿将锦盒递到她手中,诚意道:“小礼罢了,你母亲不嫌弃便好。不知庄主今日可在府上?”
季嫣接过在手中,也并未打开,只是挽着她的手臂,带着她向外走去:“日理万机的赵庄主一大早就出门了,我昨天夜里甚至是自己睡的,姐姐早膳想吃些什么,我好吩咐人去准备。”
汨罗立在院中,那银色的面具仍旧罩着他的脸。
季嫣看了几瞬,又不禁问道:“为何他总是蒙着面,难道只给姐姐一个人看么?”
君卿笑道:“嫣妹妹莫不是对汨罗上了心?”
她随口一说,却把季嫣吓了一跳,以为她是吃味了,连忙摆手解释:“我只是单纯好奇,姐姐千万不要误会!”
君卿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并未在意:“既然赵庄主不在,早膳若还未用的话,不如我们上街用些吧,市井小吃说不准比贵府的膳食还要美味。”
季嫣早有此打算,她本就不是能在府中待得住的人,若不是君卿说要来府上小住两日,她才懒得回来呢,家中哪有外面自由!
“如此甚好!那西街上的早市可正值热闹时刻,我们前去感受感受这人间美味如何?”
“就依妹妹。”
她们二人便装出门,汨罗跟在她们身后。
君卿虽至长安数月,但实际上街次数并不多,而季嫣和汨罗则是久居长安之人,尤其是季嫣,对这长安城中哪里的酒最香,哪家的肉最嫩,哪间的兵器最出名,那都是了如指掌。
她如数家珍般给君卿介绍,简直是一说起来便停不下来。
君卿笑着听了,偶尔应两声。
不稍会,便走到了西街。
那街上两侧商贩不绝,或席地叫卖着新鲜瓜果,或支着摊卖着热腾吃食,季嫣拽着她去了一老伯处,叫了三碗馄饨。
“姐姐别看这摊位小,这馄饨里头卖的东西学问可大了!”
君卿撇眼看着那老伯,他只有一条手臂,另一只袖子叠着反塞了进去,正往那沸腾着的锅中下着馄饨。
他头顶光滑,脸上一条自左眼贯至脖颈的疤痕像是肉虫一样浮在皮肤之上,更添凶相。
君卿盯着他,顺着季嫣的话问道:“什么大学问,莫不是那馄饨馅是唐僧肉,吃了可成仙?”
那独臂老头闻言侧目对上了她的视线。
季嫣大笑了起来:“姐姐想什么呢!我说的这大学问,你吃了就知道了!”
因他只一条手臂,馄饨是被一碗一碗端上来的。
季嫣取了筷子给君卿,示意她开动。
“这摊不知道有多少年了,我娘亲说她小的时候就经常来吃,味道一绝!姐姐快尝尝!”
色泽亮丽,汤面上浮着葱花,君卿夹起一枚咬了一口,竟然是豆腐馅的!
但是味道却极其鲜美,是她从未吃过的样式。
季嫣紧盯着她的神情,迫不及待问道:“怎么样怎么样!是不是很神奇,天下竟然有人能将豆腐做出肉的口感和味道!”
君卿笑着点了点头:“确实神奇,不愧是你娘亲自幼就爱上的食物。想必那时她与友人就经常来吃,就像我们这样,如今我也要爱上了,就是不知能再像今日这般与妹妹一起吃得几次……”
季嫣听出了她语气中的伤感之意,抬手覆在她的手背上,安慰道:“我们虽不及母亲那般有一起长大的情分,但今后我们可有无数相伴的时光呀,只要姐姐需要,就是天涯海角我也赶来。”
君卿忽而感慨:“感觉我们像是一种血脉延续的情谊。”
余光中,那独臂老伯猝然顿住,朝她们望来。
季嫣笑道:“那是自然,你的母亲和我的母亲,你和我,这不正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血脉至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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