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来暑往,又是一个深秋。
裹着厚氅的男人深夜赶来,他向掌心哈着气,探手摸了摸床上躺着的人。
触手是温热。
他一边解下外袍,一边轻声跟她说话:“外面都要乱翻天了,也就只有你还在好睡着,今天感觉如何,天气转凉了,得注意一点才是……”
寂静。
无人回应。
李凌侧身躺在她的身边,隔着被褥将她拥在怀里。
才一年时间,他的眼角生出了许多细纹,两鬓也掺着银丝,整个人看起来像是干枯了的树。
他闭上眼睛,在她耳侧低语:“天冷了,君卿……”
他睡不好,夜里总是惊醒,只有醒来时能触碰到她,李凌才能松一口气,再度闭上双眼。
总是做梦,梦里飘忽的琴声,和那一方小院,像是缚灵阵,缠着他,绞着他,直至虚无与钝痛彻底将他摧毁,才能醒来。
林锐一身盔甲疾步而行。
“速速禀报殿下,林锐有要事求见!”他朝着守在殿门口的江海拱手。
“殿下刚刚歇下,还是在……”他顿住了话音,“林将军有何要事不妨先告知老奴,等天一亮,咱家就进去通传。”
“等不及了!”
林锐一边说着一边就要上前,江海挡在了他面前:“林将军再忧心国事也不能坏了规矩。”
林锐咬牙,胸膛剧烈起伏着:“城中那些反叛之人今夜再度来袭,我手下将士伤的伤,死的死,殿下若再这般优柔寡断,耗的可是大周王朝的气数!”
江海的声音依旧平稳:“林将军所言之事殿下自由考量。”
林锐砰的一声跪在了地上,坚硬的盔甲磕在石板上,发出令人悚然的响声。
“殿下——”他一边叩首一边悲痛大喊,“飞花乱党搬弄是非,煽动百姓与朝廷作对,臣恳请殿下发令,对持械拘捕者格杀勿论,殿下——”
李凌在这一声声呼喊中醒来,他睁开眼睛,看着头顶上方模糊不清的床幔,静了半柱香的时间。
“君卿……”他轻声开口,“我给了他们一年的时间,够久了吧……我已经仁至义尽。”
没有人回应。
他偏过头,微微起身,在她的额头上轻轻一吻。
城门口。
黑压压的一群人,为首的几个高举着火把,老弱妇孺们,围挤在一起,眼中印着那熊熊燃起的火光。
“让我们进去,让我们进去——”
皆是流民。
官府之人手持兵器,围在城门口,看着眼前拥挤而上的人,不敢前进,更不敢后退,只是攥着手里的刀,喝道:“退后!都退后!”
双方僵持不下,有一黑影从人群中冲上前来,他一边尖叫着一边要去夺他们手中的兵器。
僵持不下的局势瞬间点燃,两方人混杂在一起,孩子的哭声,惨痛的哀嚎,惊惧的叫喊,分不清究竟是从边传来。
城池之上一座高楼中,一个身影居高临下,俯视着这一幕众生皆苦。
她蒙着面纱,明黄色的衣衫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她静静观了半晌:“来人。”
一个黑影窜上前。
“差不多了,告诉姓季的老头,这是我送他的第一份大礼。”
秋天啊,本该是丰收的季节。
她无声笑着,身影一晃,从城楼中消失。
城郊处一座不起眼的宅院中,一个身影正坐在案前点灯熬油。
无尘从窗外翻入时,他眼睛都未抬一下。
她径直坐在那案上,收拢着两条光洁的长腿,腿上的银铃发出清脆的响声。
“如何了?”她问。
那男子笔下不停:“和长乐联系上了。”
“不容易啊,”她感慨,“长乐捡回一条命,竟然还愿意同你合作吗?”
他沉默着,没有回答。
无尘轻笑了一声,兀自道:“也对,那女人唯一的女儿如今生死未卜,长乐自然是心中有愧。”
“汨罗……”她抽出一只笔,轻挑起他的下颌。
“能不能救出君卿,可全在你了……”
汨罗写完最后一句话,落了笔,他拿起纸,吹了吹,待墨痕干了之后对折成三道,装进了信封中。
这才抬眼,并将信递上:“我知道。”
无尘细细观着他的眼睛,好一会后,并起两指将信夹走:“你知道就好。”
她走了。
汨罗对着匕首,看了看自己的脸。
黑夜中烛火晃动,他看得入神,仿佛那匕首中是一个陌生的人。
“我知道……”
朝堂之上。
武帝斜依在龙椅之中,听着台下众臣群枪舌战,为了皆是昨夜城西门处流民一事。
这一年本是旱年,百姓收益不好,还经常有天灾降临,烧毁了不少村庄,早有地方上报此事,朝廷的赈灾银子流水般拨下去,非但没能缓解,反而流民越聚越多,引得地方动荡不安。
如今,人已至京城,还发生了昨夜恶劣的情况。
下方绵里藏针般的进言仍在继续,武帝撑着头,闭上了眼睛。
一切,都是那么熟悉。
十二年一个轮回。
难道说,这就是因果报应么。
如今国情不比当年,他当年外忧内患,不得已,才出了下策。
争吵仍在继续。
高高在上的皇帝一抬手,四下都噤了声。
“安置好这些流民,太子亲自前往地方查明灾情,燕王给朕查查,朝廷拨下去的这些银子都去了哪了。”
李凌知道圣上是有意将他支走,流水的银子不用查,也知晓该是被贪官污吏们层层剥削,纳入囊中。
此事一查,他和太子都逃不了干系。
散朝后,一位宦官小跑而来:“燕王,陛下宣您议事。”
“知道了。”
偌大的宫殿内,只他一人,高居金碧辉煌的宝座上。
李凌缓缓走入。
他正要行礼,正在垂首看着奏折的武帝像是头顶上长了眼睛一样,“凌儿无需多礼。坐。”
“父皇……”
武帝抬手打断了他的话。
李凌便端坐着,等着。
约莫过了两柱香的时间,他才放下手中的批文,挺了挺腰背,一双眼睛慵懒又锐利地从他身上扫过。
“你与永宁是兄妹。”他道。
李凌紧抿着唇不说话。
“你日日与她同塌而眠,可有想过宫中之人会如何议论,朝堂之上又该如何?”他随手拾起桌上的一道折子不轻不重地扔到他脚下,“你可知参你的折子都已经快堆不下朕的案台了吗?”
李凌起身将地上那道折子捡起,他视线并未停留在上面,只是重新合好,姿态恭顺地放回到那案台之上。
四目相对,一室寂静。
武帝看着他的那双眼睛,那双年轻,充满了野心的眼睛,忽感岁月匆匆。
他叹了口气:“你既享了这身份,便知道有些东西就必须要割舍下。此行南下,你把事情做好再回来吧。”
李凌道了声是,未多说其他,转身便离开。
“宫中接到消息,李凌要南下去查流民一事。”汨罗将手中的纸条于烛火上燃了,对无尘道,“准备吧。”
无尘看着他手中放飞的鸽子,它扑簌着翅膀,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中。
“长乐马上到长安。无论如何,这次也要将人救出。要不然等燕王回来,恐朝局有变。”
深秋的夜风,呼呼地吹。
李凌坐在君卿身边,留恋地抚摸着她的脸颊,柔声道:“我要离开一段时日,你放心,我很快就会回来……我不在你身边,你会寂寞吗……”
他自顾自说了许多话。
最后倾身吻了吻她的手背,无限眷恋。
“等着我。”
脚步声逐渐远去,一行侍从也撤离,夜色将燃着的烛火吞噬,床榻上的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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