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寻个机会将季家独女季嫣寻来。”
小福领了长乐的命,带着几个人走了。
长乐临窗而立,她的目光越过院子中的人,越过矮墙,越过飞檐,不知在思考着什么。
无尘还翻着手中的那本册子,她一身鹅黄色衣裙,赤脚坐在案台上,姿势十分不羁。
“君卿是不是搞错了,这怎么看也不像是暗藏玄机的天启录?”
长乐没有应声。
院子中的那道身影正持剑舞招,行的正是北星七绝最高一层剑法。
剑气如虹,锐不可当。
长乐静默了片刻,问道:“绾娘如今到何处了?”
无尘翻页的手一僵:“我怎的知道。”
长乐睇了她一眼:“她都未曾对你有所颇词,你怎的还扭捏了起来?人生在世,生死都是不定数,何不如珍惜彼此,全了母女情分……”
无尘将册子往桌上一扔,打断她的话:“她只是肯留我一命罢了。母女之情,我从来都不需要这种东西。长乐,不是谁都像你这般,把生养自己的人看得比命重。就算我是天煞孤星的命,我也无所谓。”
长乐看着她,没有再说其他。
“你还是先好好想想,万一事情不是你想的那般,没有仇恨,没有算计,她真死于一场疾病,你当如何?”
撂下这句话,无尘扬长而去,翩跹的衣裙是这个时节不曾出现的羽蝶。
无拘无束。
利剑刺破长空,无数枯叶随着剑气盘旋直上,越行越急,越转越快,形成一股直冲云霄的旋风,那持剑之人高束的长发随之猎猎舞动。
只听一声爆呵,那风陡然散了。
汨罗半跪在地上,呕出一大口鲜血。
长乐静静地看着,抬手给自己斟了一盏茶。
傍晚时分,季嫣随小福一同前往天香楼。
她如今刚刚接受山庄管事,又要例行为刑部断案,实在是分身乏术。
小福给了传了信,久等不来,干脆去寻了她。
这会月上林梢才将人带到长乐面前。
“长乐姐姐——”她一推开门,见满桌酒席,眼睛都直了,哐当一声砸在椅子上,“你怎知我好几日没正经吃饭了!”
长乐微微一笑:“特地为季姑娘准备的,想来你近日繁忙,粗茶淡饭望勿嫌弃。”
“怎会怎会!”季嫣拾起筷子就往嘴里送肉,她真是饿上好多天了。
长乐给她斟茶:“慢些,不急。”
季嫣接过茶水,顺了几口:“姐姐找我何事?”
“倒无其他,我听说公主醒了,不知当真?”
“我也听说了,不过这几日实在太忙,无暇去看望她。我托人带口信,圣上说永宁身体虚弱,还不宜见客,我就想着等再过几日去也行。姐姐你可是想她,那届时我们一同入宫?”
长乐笑笑:“我正有此意,只是长乐身份低微,宫禁森严,只怕是没这么容易能得传召。”
季嫣专心吃菜,听闻此言,不甚在意地挥挥手:“这有何难,到时你与我一起。”
“多谢季姑娘。”
“长乐姐姐太客气了。”
长乐朝外一招手:“我备了上好的梨花白,想着这会刚温好,姑娘可小酌一二。”
扑面而来的酒香,季嫣实在是酒虫欲动,她有些犹豫:“只可惜我近日实是公务缠身,要不然定与姐姐一醉方休。”
透明的酒液倾倒于青色杯中,在跃动的烛火下,仿佛是山谷中的清泉,在日光下泛着金光。
长乐将酒杯递于她:“我知永宁公主最爱这梨花白,这一坛还是去岁清明时节酿制,长乐不擅饮酒,还请姑娘代在下尝尝这酒风味如何,可得公主喜爱?”
“那……我尝一下。”她轻抿了一口。
竟比她从前喝的多一分奇特的香甜,季嫣赞道:“想不到姐姐竟有如此手艺,比得上宫中的酿酒师傅了。”
长乐笑道:“如此,那在下也便安心了。”
待她饮过一杯,长乐问道:“从前只知道姑娘名唤季嫣,不知姑娘可有小字?”
季嫣扒着米饭:“我小字唤明正,从前我娘亲经常这样唤我,只是我嫌这小字听起来像个老学究,与我一点也不搭,便渐渐不让他们叫了,姐姐唤我季嫣便是。”
“如此……”
当日夜里。
一个黑衣身影潜入夜色,他身形矫健,几个纵跃探入了季府。
他形如鬼魅,一行巡逻竟无一人发现他的踪迹。
汨罗来到了正堂中,他小心取下墙上的画收好,并掏出早已准备的替代之物换上。
次日。
君卿在宫中,那间草屋中醒来。
服侍她的人换了一批人,各个都是练家子。
是圣上的人。
如今她想传个消息出去,简直是比登天还难。
用过早膳后,君卿道:“给我换身便于行走的衣服,我要出去透口气。”
身边的人都垂着头,既不应声也不答话。
君卿看了她们一眼,便自顾自往外迈步。
刚一抬腿,一个侍女便拦住了她的去路。
“怎么?”
对方低垂着头:“公主体弱,圣上交代需得静养。”
“是么。”她步履不停,“我怎么不知道我体弱,不如这样,你试试看,我可有走出这扇门的力气?”
“还请公主不要为难奴婢。”
君卿乐了一声:“究竟是谁为难谁啊?”
话音未落,她已翩然旋出,跃上了墙头:“放心,咱们都别为难彼此,圣上若怪罪,自有我担着。”
她行于宫廷,并未看到什么人。
君卿转了转,又摸出玉牌朝那座高塔走去。
正巧碰见了那白须老朽从塔中急匆而出。
“可真是巧啊。”君卿算着日子,“今儿也不是初七,您怎么入宫了?”
那老者看了她一眼:“姑娘可是入塔了?”
“您消息可真灵通啊。”
“圣上没有说什么吗?”他神色有些紧张。
反倒是君卿,神情自若:“说什么。”
“他……”那老者拽着她到了一旁,压低声音问,“他没有问起娘娘的尸首?”
“怎么那尸首有什么异处么?”
白须老者瘦骨嶙峋的手抓着她的衣袖,目光矍矍:“那九层塔尖有高僧所布阵法,可保尸身常年不朽,只是那阵法不能沾染活人精气,前夜姑娘贸然闯入,那阵法定然有所影响,圣上该知晓此事才对……”
君卿凝神想了片刻,她问道:“老者可知阵法是何人所布?如今可还能寻得回让他们重新加固阵法?”
“我们本出自同门,是我的师兄们。只是如今他们闲云野鹤,纵行江湖,也不知到何处去寻,只怕娘娘圣体经不住这时间消磨,得另想他法才是。”
她问道:“依你所言,那阵法不能受活人精气所影响,岂非阵法所成之后,便再无人前去探望?”
老者道:“这是自然。”
“既无人确认,又怎知这尸身常年不朽?”
“姑娘此话何意?”他神色肃穆,“此阵法乃我派独门秘籍,流传近百年,从未失手,姑娘如此发问实乃轻率。”
君卿拱手致歉:“是在下口舌之轻,先生勿怪。”
“只是圣上竟未问询此事,实在蹊跷。”他道。
君卿语气淡然:“圣上国事繁忙,许只是忘记了,先生可谏言提醒,也好有个决断,不教你们难做。”
那老者望着她,神色晦暗不明,像是还有什么话想同她说。
君卿等了片刻,他只道:“如此,多谢姑娘提醒,在下先行一步。”
君卿颔首,目送他离开,比起上次一见,他的背更加佝偻了。
当年之事,知之者甚少。
既有高人布法保尸身长久,那一定是人刚死去没多久,想来也许知道些什么。
君卿记下此事,想着得寻个法子给长乐传信,好好调查一番。
她立在塔下,举首仰望着那高耸的塔尖。
如此,我竟是你死后见到的第一人么。
这么些年,你独自一人在那高空之上,可曾寂寞。
你俯首看着这数十年来宫中,城内,江湖上的世事变幻,可也曾垂首怜叹,生人不易。
且说长乐得了那画轴,汨罗将当日之事细细告知于她。
——“嘉历十七年夏,同友人泛舟湖上。”
“嘉历十七年夏……”长乐喃喃自语。
汨罗:“可有何不妥?”
长乐紧攥着那画轴:“当年,我奉命暗查季府私产火器一事,正是嘉历十七年夏。那是我第一次离开她,长安城地处中心,夏日更是暑气旺盛,她还曾调侃我可借此事去边塞乘凉……”
“只是后来,事情查得并不顺利,我在边关一待就是五年,却总是抓不到实证,后战事忽起,此事便也彻底不了了之。”
汨罗沉声道:“如此说来,圣上早已疑心季府?”
“她与赵月如有自幼的情分,此事交于我,也是力求一个实证。当年圣上登基没多久,朝廷正是用人之际,纵使得了实证,一时半会也不会有什么动作。如此大的一个家族,想要不动声色地连根拔除,谈何容易。”
“那此画与当年之事可有关联?”
“依你所说,当日你与君卿前去季府拜见赵月如,若此画真乃她夜半离宫游于太湖所绘,莫不是那地方有什么……”
长乐沉吟片刻:“我不能离开,飞花如今旧部本就四散,我须得留在长安以镇人心。汨罗你将此事告知无尘,让她带人前往太湖仔细查探,看看可有什么收获。”
话音刚落,一只灰鸽扑簌着翅膀落在窗柩上。
长乐解开信笺——
“燕王欲反。”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