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绯将人请至院中的石桌旁,林雪奴便依着先前的法子继续为他换药。
剪掉大部分袖管,除去纱布与药包,伤患处裸露出来。
林雪奴的动作稍停,她讶异于赵绯的患处恢复得十分良好。凭她的经验来看,赵绯的康复速度绝对是异于常人。是正常人的几倍,甚至不止于此。
皮肤上青紫色的瘢痕已开始褪去,变为淡淡的黄色。林雪奴心知,那是血肉新生的好征兆。
见此,林雪奴自是高兴。
手上开始操持换药的事宜,她对赵绯道:“大人的伤...应是再有几日,便可痊愈了。同样的跌打伤,若是换了寻常的旁人,怕是要好生养上个月余方能见好了。”
赵绯惯常沉默,对此似已习以为常。
林雪奴动作爽利,很快便完成了换药。许是今夜她心情尚佳,又许是她希望赵绯的伤势痊愈后,往后也能平安无忧,她竟鬼使神差地顺手在纱布的末尾系上了一只小小的蝴蝶结。这在她以往给其他病人的诊治当中,是前所未有的。
她的动作且是小心仔细,只怕让赵绯发现了要不许她这般做。
殊不知这只小蝴蝶是系在了胳膊的侧后方,赵绯自是看不见那里的。
完后,满意地左瞧瞧、右瞧瞧,林雪奴像是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赵绯见她停了小会没有动作,便转头去看她。
“!”遭了赵绯询问的眼神,林雪奴即刻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全然装作无事模样。
赵绯也没有深究。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起了明日众人要到沈氏总行讨说法的事。
赵绯主动询问了林雪奴明日的安排,得知了她的想法与准备后,他稍稍放了些心。原本他颇担忧明日若只凭林雪奴、郭蓉蓉与赵府的几人前往沈氏总行,讨个说法是极难的不说,恐怕更是要生出别的波澜来。如今知道了她的打算,这些担忧就大体消失了去。
调兵遣将,未雨绸缪。深思熟虑,谋定后动。林雪奴确是有着与她这个年纪不相符的老练与稳重。赵绯如此想道。
对于沈氏一案,赵绯实则是不惧怕同任何敌对势力发生冲突的,但眼前还万万不是与沈氏彻底撕破脸的时候。
他很清楚,沈氏不过是潜藏于阴暗之中的某些罪恶于阳光下不经意显现的冰山一角而已。
若想将他们彻底铲除、连根拔起,当下该是采取因势利导、顺藤摸瓜之计应对才是。这也是他之前给夜枭们传递的命令。
正是因此,赵绯不能早早地现身于赵府与沈氏的冲突之中,否则怕是要打草惊蛇。
然而现今事情的进展,已是远远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期。
因为事情出现了一个最大的变数,林雪奴。
作为赵氏家主的赵绯不出面,府中上下唯一可能撬动这块“冰山一角”的人选也正是他未过门的妻,林雪奴。
赵绯心中异常矛盾,一来他自是不愿林雪奴以身犯险,卷入这残酷的争斗漩涡,危机性命;二来他又明白以林雪奴的秉性,她又不会对赵府的事、山阳的事坐视不管。
是顺其自然,让毫不知情的林雪奴去扣动促使沈氏一案彻底爆发的门栓?还是严令阻止,以家主的身份强硬地将她从这些危险的事情上剥离开来?
赵绯纠结不已。
但与此同时,伴随着他的这些纠结,更为可笑的是,每当他的视线迎向林雪奴清澈而坚定的眼眸,赵绯总会不受控制般地给予她肯定与支持,给予她特殊的一份与旁人全然不同的“例外”。
即便心中苦苦纠葛、甚至矛盾反复,思虑重重,夜不能寐。
赵绯循复自问,若是旁的人也对他说了这些话,做了这些事,他赵绯还会任由这个人横冲直撞、不管不顾地“破坏”夜枭早前计划周密、严丝合缝的部署吗?
不会的。这是非常显而易见的答案。
可旁的什么人,又真的会对“弄臣”赵绯说出那些话,做出那些事吗?
不会的,绝对不会。这问题的答案同样明确。
想到了这里,赵绯不再纠结。他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安安静静地做一个旁观者、守护者、见证者。
林雪奴和赵绯不同,和任何人都不同。
她值得。
二人说话间,有细碎的扣门声。赵绯知道来人是谁,倒是林雪奴好不慌张,只担心旁人撞破了她半夜来赵绯小院的事。
赵绯看了她一眼,道:“是月儿。”
“月儿?”
“嗯,她一个人。”
林雪奴如此才重新放松下来,她要赵绯坐好不动,她去应门。
打开门,月影下的赵月儿小小一只,怀里还抱着她的小枕头,格外地惹人怜爱。
将赵月儿接进来,姑嫂二人回到赵绯那处。
赵月儿欢喜极了,她没想到能在赵绯这儿见到林雪奴。
献宝地道,她的枕头里有好好地放着嫂嫂给的草要包,有了草要包睡香香。
林雪奴笑说,月儿喜欢就好。
她又问为何嫂嫂会在哥哥这里?
林雪奴红了脸,解释了她帮助赵绯换药的事。明明月儿只是个孩子,但是被问到了,她仍是非常的难为情。
“你怎地跑来了?”赵绯的问话,帮她解了围。
“夫子外出了,月儿一个人睡不着。”赵月儿奶奶地回道。
林雪奴心有不解,这会按理说时候已是不早了,夫子怎地会在这个时候外出呢?
赵绯对她道:“夫子偶有时候会在夜间外出,办些私事。”
又对赵月儿道,“那今晚月儿便在我这睡吧。”
“好哦!”赵月儿一蹦好高,接着问道,“嫂嫂也一起吗?”
“休要胡说。”赵绯斥她。
“好月儿,今晚见到我的事就当做我们的秘密好吗?不告诉别人,好不好?”林雪奴也赶紧弯腰央道。
“哦,都便依嫂嫂的。”赵月儿缩了缩脖子,她好怕再讲错话要惹赵绯生气。
“月儿她童言无忌,大人不应当真才是。”
“咳,我知道的。”
把赵月儿拉到身前,赵绯也郑重其事地道,“万不可胡言乱语。你还小,有些事你还不懂。虽说童言无忌,但也不可口无遮拦。明白吗?”
“月儿省得了。绯哥哥之前教导过月儿,’君子于其言,无所苟而已矣’,‘敏于事而慎于言。’”
赵绯点头。林雪奴同样欣慰于赵月儿的懂事与乖巧。
顺势爬到他怀里坐好,赵月儿仰头问道:“绯哥哥,月儿睡不着。你能再给月儿讲讲阿爹和阿娘的故事吗?月儿想他们了。”
赵月儿的话语像是一颗投入平静湖水的石子,引起涟漪道道。
听到此处,林雪奴意识到她这个外人好像已是不合适继续留下,就要请辞。
谁成想,这一回不单赵月儿出言挽留她,竟是赵绯也请她留下,这是林雪奴没有想到的事情。
既然一大一小都开口要她留下,那她确是也是不好推辞,况且关乎赵绯的一切尤其是他身边的人、与赵府的往事又都是林雪奴非常在意的,故而留下也算是顺理成章。
三人都坐定后,赵绯便从赵府的大夫人孙氏,也就是赵月儿口中的“阿娘”、她的生母,开始讲起。
在赵绯的描述当中,孙氏出自名门望族,与赵家上一任家主也就是赵绯的生父乃是青梅竹马,自幼相知。赵将军年十八、夫人年十三即成大婚,可谓是门当户对、天作之合。孙氏为人柔慧温婉,待人宽厚恭谦,从不与人、事相执。成婚后,二人和睦,举案齐眉。然可惜的是,孙氏多年未有生育,遍寻良方也无可解。赵将军无奈只能多娶多纳,好让赵氏能够开枝散叶。其后府上共先后有六位夫人,妾室十余。共育有子嗣二十余。府上妻妾众多,各女眷难免争风吃醋,宅内难有安宁。但每每诸位妻妾闹到了孙氏那里,她总能安抚各方,力求息事宁人。
在赵府后宅,大夫人不是最有权势的那位,也不是最会争风吃醋的那位,不是子嗣最多的那位,更不是精于算计、只为己私而使劲鬼蜮伎俩的那位。
但她永远都是最善良的那位,最是能隐忍,最是能妥协,最是能为了赵将军、赵府而退后一步的那位。
回想当年,赵绯的母亲带着年幼的他自南方投奔赵将军。赵府上下无人愿认了这两母子。赵府当时最得权、最得宠的三夫人、四夫人、五夫人联合起来,要将他母子二人扭送官府,便言他们是江湖地痞,蓄意行骗。
若非是孙氏及时出手,二人已是被拖到了阴暗的后巷给夫人们的走狗活活打死。
是孙氏出面据理力陈,赵将军方才认了他母子二人,也是孙氏力排众议将他们安置在赵府的一处偏远小院。院子虽是不大,但却让他们第一次有了容身之所。
虽然赵绯的母亲最终没有获得任何名分,但在孙氏的坚持下,赵绯总算了进了总谱、族谱,成了名正言顺的赵家人。这也是他母亲唯一的请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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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夜阑秉烛话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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