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敖棠一样,柯镜宇也对两人这无处不在的“偶遇”习以为常了。
他波澜不惊地抬起头,目光敏锐地转向李睿知,发现这小孩正盯着自己胸口的相机,大眼睛里不知道在想什么。脸上掌印尤在,只是淤青淡了许多。
几分钟后。
敖棠递可乐给柯镜宇,他本想拒绝,却见她下巴朝李睿知的方向指了指:“他给的。”
李睿知正坐在不远处的秋千上,一手拿着手机,一手卖力地点着,伴随着魔性洗脑的bgm,眼睛咕溜溜地转着。
一看就在抓大鹅。
幼儿园园区不大,地上铺了层塑胶,院子中间摆着一个滑梯、两个小秋千、加上他俩现在靠坐的毛毛虫小火车,基本就是所有丰荣了。
敖棠记得,两年前的时候,幼儿园差不多就是现在这个样子,只是墙画的颜色更新些。
“他以前就读这个幼儿园?”柯镜宇端着可乐,抿了一口说。
敖棠坐在毛毛虫的另一节上,有些惊讶他居然主动开口。
话落地了两秒,柯镜宇偏头看过来,两人的距离很近,能看到他浓密的睫毛。
“应该是。”敖棠看向李睿知毛茸茸的脑袋,“我听他邻居说过,他妈在的时候,他的日子还算不错。”
柯镜宇闻言垂下眼睫,极轻地点了点头。
话题是他起的,现在又冷漠起来了。
敖棠嘴角浮起嘲讽的笑容,说:“你怎么不问后来呢?”
柯镜宇眨了眨眼,脸上依旧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虽然认识不久,但他能感觉到,敖棠的态度里总藏着若有似无的刺,不软不硬,似嘲非嘲,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弯酸”。
就像刚才那句“大导演”,又或者像现在这样夹枪带棒。
不过他没什么反驳的心情。
柯镜宇把可乐放到一旁,抬眼问她:“后来呢?”
“他爸下岗之后,白天喝酒抽烟打牌,晚上回家打老婆,打得实在受不了,就离婚了,男人嘛,婚姻虽然失败了,但总得留下点什么吧。”
柯镜宇听懂了,“所以,他就是那个战利品。”
敖棠抬起脸,享受着难得的冬日阳光,声音却是冷的,“他妈走了之后,他爸就开始打他,打得狠了,他就往车库跑,我第一次见到他就是在车库,小小的,像条流浪狗一样,所以我给他取名叫李狗儿。”
柯镜宇闻言,看向敖棠,学着她的口音:“李-狗-儿?”
敖棠点头,“榆阳话,你听着可能觉得有点粗俗,但在本地,我们把猫儿狗儿都喊幺儿,别看有些人是独生子,家里可能还有个狗哥哥狗姐姐。”
她尽可能举一些通俗的例子,想让对方听得明白一点。
柯镜宇想象到她描述的画面,忍俊不禁地笑了笑,转头看见敖棠正看着自己。
他端起旁边的可乐喝了口,没喝出什么滋味,眼睛越过幼儿园的围墙,看着不远处小区的几栋楼,开腔道:“可能你不信,我是榆阳人。”
敖棠睁圆了眼睛,还真挺诧异的。
柯镜宇把可乐端在手里,杯子里的冰块已经化了,杯子被溢出的水珠沁湿,有些软榻,不过他还是端在手里,说:“我在榆阳出生的,很小的时候就被带着去了北方。”
敖棠举一反三:“你父母是榆阳人,所以你听得懂榆阳话?”
“我父亲是榆阳人,榆阳话我会的不多,只是听得懂。”柯镜宇说。
“明白了。”敖棠点了点头,手撑在身体两边,将腿长长地伸出去,保证全身都沐浴在阳光下。
从她的理解来看,柯镜宇不算榆阳人,他最重要的成长时期不在榆阳,很多氛围是需要亲自感受的。
不过也很难说,有人留学几年回来完全像变了个人,有人只在本地待了一阵,出去逛商场都穿拖鞋,喜好和取向的东西说不准的。
安静了一会儿,等敖棠晒够了阳光,她把脚收回来,两手枕在膝盖上,端起可乐对柯镜宇说:“榆阳雄起。”
柯镜宇听懂了,端着可乐和她的碰了碰,也说了句:“榆阳雄起。”
“欢迎回榆阳。”这句话是普通话。
“谢谢。”柯镜宇听出她话里的真诚,心里有些触动。
从他打算回榆阳开始,知道的人都是反对的多,支持的少,唐老师虽然没有反对,但时不时的微信问候,还是显出了她的担心。
那边的李睿知放下了手机,起身朝这边看。
敖棠也站起身,对柯镜宇说:“我要送他去学校,你走的时候——”她指指前面铁门上挂着的锁,“记得把锁关上。”
柯镜宇点了点头,眯着眼,看着站在阳光里的敖棠,突然想起一件事,“报警回执,下次见面我带给你。”
敖棠挑了挑眉,她觉得意外的时候,很喜欢做这个动作。
“行,那谢谢了。”敖棠说。
“不客气。”柯镜宇端起杯子。
敖棠笑了笑,朝李睿知招了招手,等人走进,她拿起被玩得发烫的手机看了眼时间,然后把李睿知的脑袋朝柯镜宇的方向掰,“应该说什么?”
“再见哥哥。”李睿知说。
“走了。”敖棠说完牵起李睿知的手,走出幼儿园。
等一大一小走远,天就阴了下来。
柯镜宇坐在毛毛虫上,看着还在荡着没停的秋千,又看了看旁边三层的小楼。
窗户都在,墙也不旧,没有乱涂乱画的痕迹,像是有人专门维护过,加上敖棠让她关锁,他猜想平时来这儿的人不多,或者说,根本就没打算让人进来。
柯镜宇今天带着相机和稳定器出门,打算去江边采景,因为听到琴声才误闯了进来,其实他没有什么探险的爱好。
于是起身提着没喝完的可乐,正打算往外走的时候,瞥到小楼的门没关,从他的角度,刚好能看到摆在门口的电子琴。
看样子里面应该是个音乐教室,或者室内活动场之类的,敖棠弹琴的位置应该是讲台。
他走过去,伸手拉住门锁,转身的瞬间,余光忽然瞥见墙边立着一块蓝色牌匾,长长的,紧贴着墙面,像是有人特意放置的。
走近细看,牌匾上写着“榆阳棠靖文化有限公司”——敖棠递给张润泽的名片上,似乎就是这个名字。
柯镜宇迅速环顾四周,除了这块突兀的牌匾,再没发现其他不属于幼儿园的物件。
他了然地关上门。
-
傍晚的时候,柯镜宇站在南山上,手里举着稳定器。
相机的取景框里,是榆阳城日夜交替的景色,雾霭蓝的天空里,橘红的晚霞追着夕阳跑,像新娘拖曳的裙摆。
山脚下,城市的装扮焕然一新,高楼已经披上了各色霓虹,各区营业的夜灯也活跃起来,两江平静地穿过城市,洗涮。
很好,不愧是最佳观景台。
柯镜宇放下稳定器,把位置让给旁边的游客,他则拿着相机走到另一侧,低头翻阅着今天的拍摄成果。
空镜、抓拍、特写,都还不错,尤其在老街拍的场景,很有韵味。
几个棒棒军老人坐在梯坎上聊天,旁边走过一个卖叮叮糖的中年人,后景是露天的茶馆,再远点就是绿斑裹缠的老街。
统统都是榆阳特色。
他指尖快速地按着,眼睛盯着屏幕,有犹豫的就留着,一眼觉得不够味的就删。
挑挑拣拣,留下来的只有十之一二。
柯镜宇拿着相机,拦了个出租车往回走。
在后座拆着稳定器的时候,手机响了。
他单手接起,眼睛仍盯着稳定器。
“柯副导,吃了吗?”张润泽的声音传来。
柯镜宇手上的动作暂停,抬起头,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还饿着肚子这件事。
在片场的时候,忙起来就顾不得吃饭,离职这段时间,他特意调整过,三餐很规律。
今天纯粹是忘了。
他这边一静音,那边就猜出来了,张润泽笑着:“正好,来一起吃火锅。”
柯镜宇:“我没记错,昨晚也是火锅。”
张润泽在电话那头直摆手:“昨晚不算,今晚才是正宗榆阳社区老火锅,三拖一你听过没?”
听他又是“正宗”,又是“社区”,又是“三拖一”的,柯镜宇不想扫兴,只能言不由衷地说:“还真没有听过。”
收了线,张润泽“噔”地一声,把地址发了过来。
柯镜宇打开地图,发现离住的地方不远,隔了三四个街区的样子。
半小时后,在定位门口下了车。
一路上,张润泽的微信就没停过。
【我们到了】
【这家店特别接地气,你一定要来看看】
【我今天才知道,火锅锅底还有荔枝味的,真是长见识了】
……
柯镜宇挑了几个重要的回复,抬头一看。
可以说,十分极其非常地接地气了。
老宿舍楼下,外面搭了大红的帐篷,从里到外摆着一水的,只有那么膝盖高的桌子。
进门,水泥地,发黄的墙壁,连装饰都稀缺,只有个木头柜子摆在门口当前台。
店里生意很火爆,呛人的辣椒味直往鼻腔里冲,食客们挤挤挨挨地坐在小板凳上,让人难以下脚。
相当社区,相当“三拖一”!
柯镜宇以为会随便在哪张桌子看见张润泽,结果并没有,这店居然有包厢。
虽然所谓包厢明显是用几块木板隔出来的,门口挂着块挡布,这就算完整的包厢了!
走过几个热火朝天的桌位,终于到了门口。
柯镜宇掀起轻飘飘的挡布,视线往里一抬。
最先看到的不是坐在主位,拿着瓶豆奶哐哐喝的张润泽。
也不是拿着盘鸭血正往九宫格里下,突然动作暂停盯着他的助理林子。
而是悠闲站在调料台旁,手里端着两个油碟,看到他后,手上动作依旧没停的敖棠。
这三人的组合,实在有些新鲜。
“哎,柯一,就等你了,今晚敖小姐请客,地方也是她找的,说是特别地道。”
——他已经顾不上张润泽热情的招呼了。
现在在柯镜宇耳边,只有敖棠在家门口说的那句:“晚上有空吗?我请你吃火锅,我们底层人民吃的那种!”
就在他怔忪的片刻间,敖棠已经打好了佐料,扭身走到桌边坐下,顺溜地把一个油碟往空位上放,另抽了双筷子摆好,然后笑盈盈地看着他。
显然,那个座位是专门留给他的。
柯镜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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