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信
杨霏不过一个弱女子，哪怕再倔强，也不得不承认，背负一个成年男人的重量寸步难行，在其他藏族人的帮助下，终于将父亲的遗体背到了门口。
有人跟随着他们，将一路上的白糌粑拾起，装入背篓中。
杨霏情难自己，一脚眼看着就要跨出去，被人拦下，最后只能倚在门口含泪目送着父亲离开。等到人群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她才往宅子里走。
宅子很朴素，现在没了人，空荡荡感觉就更明显。
之前太过匆忙，现在像是音乐行进到了休止符，突然安静下来，杨霏倒是冷静了不少，她环顾四周，试图从父亲的生活环境中找到些许关于他的蛛丝马迹。记忆里父亲一直都是很温柔的一个人。
整个居室一张床，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几张摆放整齐的纸张和笔，还有一把椅子，杨霏想了想，还是没能忍住，父亲赚钱那么辛苦，省吃俭用，而自己却大手大脚，挥霍无度。
她在椅子上坐下，不禁想象之前的无数个夜晚，父亲是不是就这样坐在桌前挑灯夜读，处理事情。
手不经意拉开了抽屉，里面装着满满当当的白底红框的信封，信封外面写着的收件人和地址是杨霏再熟悉不过的了，震惊之下，杨霏拆开看了起来。
亲爱的女儿。
只几个字，杨霏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悲伤又被勾了起来。
她反手把信纸盖在桌上，缓了下情绪，随后鼓起勇气接着看了下去。
第一段是寒暄。
第二段开始，杨霏的眼泪就止不住往下掉。
这些年，辛苦你和阿玲了。阿玲把你照顾的很好，家里没有男人，邻里乡亲总是免不了嚼舌根，你没说，但爸爸都知道。
你们总是问我什么时候回龙城，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当初来的时候，其实是因为一个做生意的朋友，那时候他得了癌症，说是自己奋斗了一辈子也没出去看看，不知道哪里听来拉萨是宇宙的中心，非要拉着我来看看。
我想着人这辈子就那么长，前半辈子赚够了钱，养活咱们全家人也不是什么问题。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听上去也很不错，于是我不顾阿玲的劝阻，和他一起来西藏了。
他那个时候就已经是晚期了，但是我不知道，才到四川，下了飞机，他疼的厉害，去了医院才知道是肺癌骨转移了。癌痛发作的时候，他浑身冒着冷汗，有气无力的拉着刚过来打吊针的护士，想要打止痛针。那个模样我至今也忘不了。后面好了两天，他求着我说死之前一定要去西藏看一眼，他的命过一天少一天，如果总是呆在病房里，那多无趣。去西藏，哪怕死在路上，那也是幸福的。就那么一句话，我“啪”的一下就被打动了。
我们不顾医生的反对，坐车去了西藏，半路上他人就没了。我一下子接受不了，告诉他家里人。没过几天，他家里人送来一罐骨灰，说是让我带去西藏。
说真的，在西藏，或者说在路上，那种感觉让我迷恋。就这样，我来到了西藏，来到了拉萨，漫无目的四处走走，心突然就平静了下来。我的前半生一直忙于经商，奔波劳碌，我的朋友用血的教训告诉我生命的短暂和意义，我想或许我可以让自己停下来休息一下。
阿玲是个好妈妈，有她在，我很放心。
……
杨霏拆开了下一封信。
……
最近闲下来，内心反而充实了很多。你知道吗，这里有好多孩子和你一般大小，但是他们却没有办法上学。这里条件艰苦，只有另一座山才有一所学校，孩子们如果想要上学，就要翻山越岭，遇上冬天，天气冷就更难熬了。再有就是当地的老人家里事情多，孩子要一边忙着做家务，还要兼顾上学，简直难上加难。
听说这两天来了一个新的支教老师，过来走访了一趟，但是学生们家境艰难，到底是没劝回去。
听到这事，我觉得很可惜，霏霏，我想爸爸找到余生想要做的事情了，爸爸得重新开始赚钱，让他们跟你一样能安安心心的去上学。
……
……
最近过的好吗？
我一切安好。
前两天有个能上学的孩子写了一封信说感谢我，虽然汉字写的歪歪扭扭，但里面的感激之情我确确实实的感受了。
所以霏霏你看，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并有能力做好它，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
你总问我什么时候回家？我想总该要等到他们日子好过起来一点先。
……
……
有件事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你妈妈跟我提离婚了，这些年我确实不顾家，没有照顾好你们，我有错，所以我是同意的，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开口。
阿玲也说你不会轻易接受这件事情的，所以我们一致同意将这个事情瞒到你高考结束之后。
霏霏，你不会怪我们吧！
……
这封信写的凌乱，修改涂抹更是频频都是，杨霏甚至能感受到父亲落笔时候的纠结和痛苦。她杨霏看到了落款的时间，是今年年初。眉头不禁皱了起来，所以离婚理由呢？真的只是因为异地而居吗？她不相信。
急匆匆往后看去，下一封信写了开头，下面全是涂抹划掉的痕迹，但是透过这些，隐约可以辨认被抹去的内容。
……
霏霏，你之前在奶奶那边过的怎么样？以后你和奶奶一起住吧！
我回家的话，你会欢迎我吗？
如果我和你妈妈离婚的话，你会选择和谁在一起呢？不行。我错了。我（划掉）你（划掉）
……
-
余惊羽一路用相机记录杨天成的天葬的之路。饶是再镇定，也被天葬台上秃鹫啃食，天葬师解剖尸体震撼到了。
结束之后，本来是朝着杨天成旧居去的，想第一时间把这次记录的东西给杨霏看，却被扎桑制止了。按照习俗，参与天葬的人不能和死者的家属见面，也不能去死者的家里，因为这样会把死者的灵魂带回家，从而无法回归自然。
余惊羽反复确认了两遍，扎桑也没有不耐烦，确确实实是不能去。
“放心吧，扎西那么坚强勇敢，他的女儿也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弱小的。”许是看出了余惊羽眼里的担忧，扎桑安慰道。
三天里，余惊羽也没有闲着。起初，总是会时不时想起杨霏，如果按照杨霏的说法，自己是一条孤独的鲸鱼，那么在她看来，杨霏则是一只受伤的云雀。
这天傍晚，天边的火烧云在到处蔓延，余惊羽走在街上，听到了蓝调从一家咖啡馆流出，安静忧郁，鬼使神差般的，她走了进去，店里只有吧台有几盏昏黄色调的吊灯，甚至屋子里只能看到几个人模糊的轮廓。
余惊羽找了个角落，安静的坐下听音乐。不多时，一个带着棒球帽，系着围裙的姐姐走了过来，放了一杯咖啡在桌上，上面的拉花是一个微笑。
“送你。”
“谢谢。”
“爱心提示：你可以出去和他们聊聊天，毕竟大家来自五湖四海的，相遇即是缘分，你也不必害羞，大家明天就会各奔东西，所以有什么想不开或者不敢说的可以和大家聊聊，说不定就想开了呢！年轻人！”
余惊羽双手捂住杯子，拿铁的温热传来，啜了两口，许是咖啡因的刺激，又或者是藏在心底的秘密压得太久需要倾诉，她站了起来，朝着人多的地方走去。
昏暗的看不清对方的咖啡馆里，四五人围坐在一起侃天侃地，有人注意到新人的出现，非常贴心的让出了一个位置。
余惊羽坐下，静静的听他们吐槽。
“哎呀，实话跟你们说，我是被我们家相亲逼得没办法才一气之下才找上几个姐妹一起出来玩的。我，25岁，名牌大学毕业，刚找到工作没几个月，我妈就拖亲戚朋友给我介绍对象，一个月5、6个对象，我工作九九六，有时候运气不好赶上周末加班还得连轴转，就连去相亲都得安排好时间，跟赶趟儿似的，见了这个见那个，安排的满满当当，连口气也喘不成。最糟糕的一次是两个相亲对象撞见了，人家说我太敷衍，告到我妈那里去，说是不给我介绍对象了，我那时候高兴的不行，回家挨了我妈一顿骂，谁知道半个多月后，又开始托人给我找相亲对象，哎，我是实在不想再应付。”一个年轻姑娘说。
“你呀还年轻，阿姨是过来人，也知道你们这一代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盼着一个人的快活日子能多几天是几天。实不相瞒，我们这一辈的人啊大多都是靠着相亲认识对象，那时候盼着结婚生子，安家乐业，稳稳当当的过万这一辈子。不过呀，你听阿姨一句劝，找对象是一辈子的事情，千万要擦亮眼睛，别凑合，经济条件是一回事情，人品又是另外一回事，宁可找踏实的，也不要找被家里宠坏的。”
“阿姨这话听起来有故事啊！”
“那可不是，我和我家那口子，当初就是相亲在一起的，我爸看上他家有钱，说是等我嫁过去之后肯定会有好日子过。谁知道真嫁了过去，我家那位没什么主见，还得处处受婆婆的气。前阵子倒好，有个小三怀孕了找上门说是要离婚，我女儿知道了也坚持让我离婚，现在分了财产，没了他们，我是想去哪儿玩就去哪儿玩，日子想怎么过就怎么过。”
“阿姨现在算是熬出了头啊！羡慕。”
“果然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也得分人，不能一棍子打死吧！我还是很好的。”
“哈哈哈，帅哥你为什么来西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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