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意感觉自己的胃缩成一团，冷汗浸湿了后背的布料。
她强忍着掉头就跑的本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疼。
不是梦。
“稳住，苏意，”她在心里对自己嘶吼，声音尖利：“都是为了钱！五万块！想想你那空了的账户！想想催债的短信！”
她尝试着，极其谨慎地，往前挪了一小步。
“嗡……”
那些原本沉浸在自己悲伤世界里的“电器居民”们，像是突然被按下了静音键。
随即，各种混杂电流杂音意义不明的窃窃私语，细碎得像蚊蚋，钻进她的耳朵。
听不清字句，但那好奇、审视、甚至带着隐隐排斥的情绪，清晰得刺人。
“新来的？”
“是人类的味道……”
“她看起来……比我们还破落，能行吗？”
“她自己的估值……好像低得可怜啊……”
苏意嘴角狠狠一抽。被一堆破烂评价“穷酸”和“估值低”，这体验真是糟透了。
就在她试图理解这个诡异世界的规则，寻找那所谓的“核心怨念”时，目光不经意扫过不远处一个相对空旷的角落。
然后，她的视线钉死了。
那里，蹲坐着一个……东西？
通体流畅的银灰色金属光泽，线条冷硬而充满蓄势待发的力量感。
体型比常见的哈士奇大上一圈，每一寸都透着精密机械独有拒人千里的美感。
它安静地蹲踞着，与周围那些哭啼歪缠的电器残骸形成极其尖锐的对比，活像一群衣衫褴褛的难民里，混进了一个身着高级定制西装的顶级掠食者。
一双湛蓝色的电子眼，不是呆滞的灯泡，而是如同最纯净的冰海，内部有幽微的数据流无声滚动。
此刻，正带着一种冷静到近乎残酷的审视意味，居高临下地，落在她身上。
最关键的是，它太干净，太完整，太新了。
周身散发着“我与废品二字毫无关联”的强烈气场，与这个充斥着哀鸣与破败的世界，格格不入到了刺目的地步。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固成沉重的实体。
苏意眯起眼，长期与三教九流打交道的经验，让她瞬间抓住了这种极致的违和。
她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职业病发作，下意识地从齿缝里挤出极低的声音：
“这货……画风差得也太离谱了。”
她顿了顿，给出了一个自认为精准的判词：
“压根不该是这里的玩意儿……倒像个迷路走错了片场的……”
“……硬通货？”
那机械造物湛蓝色的电子眼，几不可查地闪烁了一下，幅度极小地偏了偏头。
金属面部没有任何表情变动，但苏意分明从那双冰冷的电子眼里，捕捉到了一丝极其人性化的、类似于——
被这荒谬评价噎住后的“无语”。
失重感消失的瞬间，苏意的膝盖软了一下，差点没站稳。
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直撞，震得耳膜都在响。她狠狠吸了口气。
那股混合着烧焦塑料和电路板的味道呛得她咳嗽起来，反倒把混沌的脑子冲清醒了。
五万块。
这数字像烙铁似的烫在她脑子里。她指甲用力掐进掌心，清晰的痛感让她定下神来。
“不是做梦，苏意，”她哑着嗓子对自己说：“该干活了。”
随即，目光像验钞机一样扫过这个所谓的「废弃电器回收区」。
这地方活像个被诅咒的垃圾场，连空气都黏糊糊的带着沮丧。
那些哭泣的电视机、嘎吱作响的电扇、原地打转的VCD机……它们的哀嚎不只是声音，更像是一种实质让人喘不过气的负面能量。
【任务提示：侦测到强烈怨念波动源，坐标（17, 33），建议优先处理。】
简陋的系统弹窗又跳了出来，配着个闪烁的箭头。
“还带导航？服务倒是到位。”她撇撇嘴，小心绕过那些行为特别出格的电器——比如那个正用扭曲屏幕哐哐撞地的显示器。
那些闪烁的指示灯黏在她身上，混杂着好奇和怀疑。
“她能行吗？”
“看起来不太可靠……”
细碎的电流杂音往耳朵里钻。
苏意面不改色，心里飞快盘算：消除怨念，提升价值……这跟她以前给滞销品编故事卖高价，本质上是不是一回事？
坐标指向一堆小型电子垃圾。杂物中间，一个格外瘦小的身影蜷缩着。
那是个老掉牙的MP3播放器，塑料外壳磨损得厉害，边角都开裂了。
它没像别的电器那样大吵大闹，只是静静待着，机身微微发抖，发出一种极微弱却直往骨头缝里钻的啜泣。
【目标锁定：MP3播放器（型号：远古-07）。状态：深度价值迷失。核心怨念：被时代淘汰。当前估值：3%（濒临归零）。】
“被时代抛弃？”苏意看着信息，胃里莫名抽紧。这感觉她太熟悉了——职场里那些被优化的同事，脸上也是这种表情。
她蹲下来，视线与那小东西平齐。MP3的啜泣顿了一下，机身不明显地往后缩了缩。
“喂，”她声音放轻，“听说你很难过？”
MP3的屏幕闪了闪，变成个哭泣的颜文字：(;﹏;)。
“我、我没用了…”细弱的声音钻进她脑子：“现在都用手机听歌……我只能存几十首，音质也差……没人要我了……等着被压碎……”
声音里是全然的放弃。周围几个同样老旧的小电器发出低沉的共鸣。
苏意没急着安慰，反而仔细端详它。
虽然旧，造型有种笨拙的可爱，外壳上还有个模糊的音乐符号刻印。
“压碎？变成渣？”她挑眉，语气带着理所当然的质疑：“谁定的规矩？你的价值就只看容量和音质？”
MP3的啜泣停了，屏幕显示出一个问号。
“听着，”她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碰了碰它冰凉的外壳：
“你出生的时代，音乐正从唱片变成数字。你是很多人青春里，第一件能揣进口袋的宝贝。这份承载记忆的独特性，是那些长得一模一样的手机能比的？”
MP3似乎愣住了，屏幕上的问号变成了省略号。
“而且……”苏意话锋一转，带上点狡黠：
“过时，有时候反而是最大的卖点。你现在代表什么？是复古！是情怀！当别人都被算法喂歌的时候，你代表的是一种特立独行的生活方式。”
她的话像带着魔力，MP3周身那层灰暗的气息似乎淡了些。屏幕稳定下来，变成仔细倾听的符号。
“可、可我样子旧…不好看…”它还是自卑。
“旧？”苏意差点笑出来，“这叫岁月沉淀的包浆。”
她目光扫过四周，从废料堆里捡起几片金色贴片电容，又找到点透明胶泥。
她小心翼翼地把那些小电容在MP3外壳上拼出个音乐符号。
“看！”她把改造后的MP3拿到它“面前”：
“现在你不是旧MP3了。你是'赛博复古音乐胶囊'，是独一无二的艺术品。你的有限容量不再是缺点，而是'倡导精选音乐'的理念。”
话音落下，MP3外壳上的金色纹路在光线下微微反光。它整个“人”的气质变了，散发出独特的韵味。
它停止颤抖，机身微微发热。屏幕变成一个带点羞涩的笑脸。
【叮！成功消除MP3播放器核心怨念！】
【目标价值估值提升：3%→45%！】
【副本整体估值提升：1%→15%！】
系统提示音响起。同时，口袋里的诺基亚震了一下。她掏出来，碎裂屏幕显示银行入账五万元。
钱真的到了！
苏意心脏猛跳，但脸上纹丝不动。这系统，打钱倒挺快。
就在这时，一股强烈的被注视感从侧后方扎过来。
她猛地转头。
还是那个角落。银灰色的机械哈士奇依旧蹲坐着，但那双湛蓝色的电子眼正毫不避讳地锁定她。
之前的“无语”消失了，换成一种深沉的审视。
它全看见了。
苏意心头警铃轻响。这家伙太不对劲。在这个哀鸿遍野的地方，它冷静得像个误入片场的评委。
她吸了口气，决定主动点。猜来猜去不是她的风格。
她站起身，朝机械哈士奇走去，在离它三米左右站定。
“喂，”她开口，声音在电流杂音中格外清晰：“你，不是这儿土生土长的吧？”
机械哈士奇的耳朵微动，电子眼眯起，数据流加速滚动。没出声，但一股无形的压力弥漫开。
苏意没动，继续分析：“你对这些哀嚎无动于衷，身体完整得像新出的，能量级别……”她顿了顿：“也跟这些'废品'不在一个档次。蹲在这儿，图什么？”
沉默。
就在她以为它不会搭理时，一个低沉带着金属共振的男声直接在她脑中响起：
“观察。”
就两个字。
苏意瞳孔微缩。果然！能交流！
“观察什么？”她立刻追问，“看这些废品怎么挣扎？还是看我这个打工仔？”
傅誉的电子眼注视着她，那目光仿佛能剥开表皮。短暂沉默后，声音再次响起：
“都有。”
言简意赅，信息量巨大。
苏意心往下沉了沉，好奇却更盛。
“那么，”她稳住呼吸：“观察出什么了？”
傅誉的机械躯体微偏，电子眼在她和那个焕然一新的MP3之间扫了一下。
“你的路子，”他停顿了一下：“挺别致。”
语气平淡，但苏意捕捉到那一丝极细微的意外。
“别致？”苏意挑眉：“管用就行。我的目标很简单，完成任务，拿钱走人。”
傅誉的电子眼闪烁了一下，目光投向更远处那些依旧沉浸在悲伤中的电器海洋。
“但是，”他话锋一转：“个体的觉醒，拉不住整体的沉没。这副本的核心怨念没动。你只是往漏水的破船外舀了一瓢水。”
苏意顺他目光看去。确实，MP3的提升只让整体估值涨了一小截，空间里那股灰暗基调纹丝未变。
“知道。”苏意点头，表情认真起来：“一个MP3是开胃菜。得找到那个最关键怨念源。”她看向傅誉，“你蹲了这么久，有线索么？”
傅誉沉默片刻，像在评估价值。最终，那金属质感的声音回道：
“能量流失最快，怨念最厚的节点，”他抬起前爪，指向空间中心：“在那儿。”
苏意望过去，在无数废弃电器环绕中，隐约能看到一个格外庞大的阴影。
是台老旧的工业服务器，周身缠绕着凝成实质的怨念能量，像个旋转的黑洞，吞噬着周遭的光线。
【警告：侦测到超高强度怨念聚合体......】
系统警告适时响起，印证了他的话。
苏意脸色凝重起来。真正的硬骨头在这儿。
她重新看向傅誉：“为什么告诉我？”
傅誉的电子眼与她对视，数据流平静无波。
“继续你的表演，”他淡淡地说，语气里带着难以捉摸的兴味：“让我看看，你这别致的路子，能不能撬动这注定的终局。”
苏意握紧口袋里的诺基亚，五万块到账的余温还在，又看了看远处那散发不祥气息的服务器组，最后视线落回眼前高深莫测的机械哈士奇身上。
前路麻烦，谜团缠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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