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蓝得像刚洗过的琉璃，干净得没有一丝云翳。阳光铺天盖地落下来，给树叶镶上圈金边，连空气里飘着的尘埃都在光里打转，闪闪烁烁的。远处楼房的玻璃窗反射着白光，晃得人睁不开眼，倒像是把整个世界都装进了万花筒，光怪陆离的。
病房里原本总是冷色调的，此刻也被这阳光染得暖融融的，有了几分生气。陆歧的脸被打上片暖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影，竟像是……要醒过来了似的。
陆昭野坐在床边，准备给他擦身。毛巾在盆里拧干时，水珠坠下去，发出闷闷的声响。他先从脖颈擦起，指尖顺着锁骨的凹陷慢慢滑，小心翼翼避开那些插着针头的地方——青紫色的淤痕在苍白皮肤上格外刺眼。
毛巾擦过肋骨凸起的轮廓时，手下的皮肤薄得像层脆纸，仿佛稍一用力就会裂开。陆歧始终闭着眼，睫毛却在每次凉意拂过时轻轻颤，像被风吹动的枯草，明明看着没了生气，偏又透着股要熬到春天的韧劲。
“哥，公司的事我都安排好了。”陆昭野低头絮絮说着，像是在跟醒着的人对话，又像是单纯找个地方倾诉。在公司连轴转了那么久，再硬的人也熬得快散架了，“我知道你听了肯定嫌烦，可我就是想跟你说说话。”
他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陆歧的脸颊，声音放软了些：“你以前嘴上总说烦我，转头却还是会惯着我，那些冷淡底下藏着的软，我都懂。”
说到这儿，他忽然笑了，那笑意先在眼底漾开圈涟漪，慢慢漫过紧绷的唇线，带着点无奈，又有点甜：“我也知道，你要是真想走，肯定头也不回。可你到现在还没走……我就当，你是还牵挂着我吧。”
“哥，我一直在等你。”他顿了顿，喉结滚了滚，“我们很快就能再见面的，所以……你也一定要等着我，好不好？”
说完这些，他拿起外套起身，走到病房门口时，手指在门把上停了几秒，指节绷得发白，最终还是轻轻压了下去。转身的瞬间，外套下摆扫过门槛，轻得像片被风吹走的羽毛，连句“再见”都飘得没了影。
“滋——滋——叮！”
突然响起的电子音刺破寂静，带着种从颅骨内侧震出来的空洞感，每句话末尾都拖着半秒的颤音，像是信号不良的收音机：“Bingo！玩家陆歧正在载入，欢迎进入快穿攻略游戏！我是你的专属对接系统230016号，你可以叫我阿源！”
阿源的声音在男女童声之间乱跳，说到“对接系统”时突然混进片白噪音，硬生生把人的注意力往回拽。那欢快的调子听着却让人牙酸，仿佛有人拿音叉往脑脊液里敲，又尖又脆。
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感猛地炸开，陆歧觉得自己像被拆开又重新拼起来，浑身都不对劲。等那奇怪的声音说他进了什么“快穿游戏”时，他才缓缓睁开眼。
眼前蹲着只机械小狗，正摇着尾巴转圈。陆歧看着它，语气没什么起伏：“你就是230016号系统，阿源？”
“宿主！你怎么一点儿都不惊讶啊？”小狗停下转圈，电子眼闪了闪，“好吧好吧，我就是阿源！”
“所以？”陆歧挑了挑眉，“让我进这游戏，是为了让我醒过来？要是这样，大可不必。”
“当然不是啦宿主大大！”阿源的声音突然变得谄媚，明明是小狗的模样，却硬是摆出副讨好的架势，“我们需要人帮忙完成KPI，您是最合适的人选！只要您肯帮忙，什么条件都能答应！”
“哦？”陆歧扯了扯嘴角。他对活着或是超能力本就没什么执念，这世上唯一让他牵挂的，只有陆昭野那个傻子——他是真的想回去，兑现那场没赴的晚餐。
他故意抬手捂了捂心口，装作激动的样子：“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那就玩玩吧。”
阿源显然没察觉他这副样子有多假，光顾着兴奋了，连忙凑上来讲解规则：“宿主大大放心！只要完成任务，奖励绝对让您满意！”
“希望你别让我失望。”陆歧活动了下筋骨，眼尾微微吊起来，内眼角挤出几道细纹，外眼角却又往下弯，整双眼睛透着股矛盾的劲儿，偏又奇异地和谐，成了他独有的样子。
“看来宿主大大已经准备好啦！”阿源的声音更雀跃了，“那我们开始第一场旅行吧！准备好——”
“欢迎来到S市第一重点高中！您的身份是新学期转校生，之前成绩垫底，是个标准的纨绔子弟。接下来，请探索校园，触发主线任务吧！”
“青春校园？”陆歧低声重复了句，眼底闪过丝兴味，“有点意思。”
阳光斜斜切过走廊，把来往的人影切成光与影的碎片。白衬衫的衣角被风掀起又落下，帆布鞋踩过树影时，带起阵细碎的响动。笑声像被打碎的风铃，叮叮当当散在楼梯转角，偶尔有人在公告栏前停下，身影被阳光拉得老长，投在匆匆走过的人背上，像默片里突然按下的暂停键。
走廊上的人潮涌过来，从各个教室门口漫出来，在楼梯口挤成一团，又慢慢分流，往食堂、操场、图书馆散去。穿校服的身影撞在一起又分开，书包在背后颠颠跳跳，球鞋蹭过地面，发出沙沙的响。有人小跑着去占座，有人慢悠悠晃荡，三五成群的笑闹像串气泡，浮在嘈杂的背景音上，轻轻一碰就破了。
“你好同学！你就是高二（1）班新来的转校生吧？跟我来！”
一个明媚爽朗的声音在面前响起，陆歧刚觉得耳熟，抬头的瞬间，瞳孔猛地一缩，连手脚都僵住了。
眼前的人，分明长着和陆昭野一模一样的脸！
“陆昭野？你怎么在这儿？”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
“同学你认识我？”对方愣了下，随即扬起个得意的笑，“原来我在外校这么有名啊？”
看这全然不认识自己的样子，倒不像是装的。陆歧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冷声道：“阿源，出来。”
“来啦宿主大大！”阿源的声音蹦出来，带着电子合成的兴奋，“哇！你这么快就找到关键人物了？太厉害啦！不愧是我选的宿主！”
这冷冰冰的声音说着讨好的话，听得陆歧太阳穴突突跳。他没理会阿源的彩虹屁，直接质问：“我面前这人是谁？为什么和我弟弟长得一模一样？”
“哦宿主大大放心！”阿源解释道，“这也是陆昭野哦！我们为了让您有更好的攻略体验，用技术调整了关键人物的外貌，让他和您弟弟一样，这样您也能更适应嘛！”
“是吗？”陆歧磨了磨后槽牙，硬生生把翻涌的怒火压下去，“那真是……多谢了。”
“同学，你没事吧？”面前的“陆昭野”看着他发愣，疑惑地歪了歪头。
“没事，认错人了。”陆歧迅速换上副乖巧的表情，虽然和他骨子里的冷清有点不搭，倒也没让人觉得奇怪。他伸出手：“你好，我是陆歧。麻烦带我去班级可以吗？”
“当然没问题！跟我来！”对方立刻笑起来，兴致冲冲地走在前面，那雀跃的样子，仿佛带新同学认路是什么天大的奖赏。
陆歧跟在后面，看着那熟悉的背影，心里暗暗想：这傻样，倒真和陆昭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到了班级门口，“陆昭野”轻轻推开教室门。陆歧迈着步子走进来，肩膀舒展着，目光扫过全班时，带着种不动声色的审视，像在看自己的领地。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连空气都仿佛为他让开了道。
讲台上的老师朝“陆昭野”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回座位，然后转向陆歧，朗声说：“新学期第一天，我们班来了位新同学。同学你好，我是郭老师，来做个自我介绍吧。”
陆歧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粉笔尖碰到墨绿色黑板的瞬间，像是跳起了无声的舞，横画如鹤翼展开，竖笔像青竹破土，连转折处都带着股圆润的劲儿。那两个字看着清隽，既有筋骨，又有飘逸，撇捺间能看出手腕悬停时的轻重。
“大家好，我是陆歧。”他转过身，声音像初春的泉水，冷冽里带着点温，“‘作客经年乐有余，邵阳歧路不崎岖’的‘歧’。很高兴和大家一起学习。”
“好的，陆歧同学。”郭老师指了指一个空位，“你就坐陆昭野旁边吧。”
“好的，老师。”陆歧应着，心里竟掠过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雀跃。他大步走到“陆昭野”旁边，对方抬头看他时，眼里亮闪闪的，像是落满了碎光——或许，他的到来，对这人来说，真的像久旱逢了甘露。
“你好啊，新同桌！”
“……嗯。”陆歧应了声，目光落在对方脸上，久久没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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