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西娅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坚硬的胸甲。
那片转瞬即逝的白色光晕，确凿无疑地指向内室的方向——
圣女大人有危险！
所有关于回避、胆怯的念头，被瞬间抛诸脑后。
此刻，她只是守护王国的骑士。
而神殿与圣女，是她不惜牺牲所有都要保护的一切。
她像一道银色的闪电，冲破神殿高墙的阻碍，靴子碾过神殿外围洁白的高墙，突破一切屏障和礼法，不管不顾地直扑神殿深处。
没有守卫，没有神官，这一路寂静得可怕，只有她铠甲摩擦的声响和自己的心跳在耳中轰鸣。
那股若有似无的血腥味，仿佛一条无形的丝线，牵引着她。
艾莉西娅感到惶恐。
她在紧绷的情绪中冲进一个被月光笼罩的庭院。
这里的建筑装潢比外面精致千百倍，中央是一座静静循环流淌的圣水池，水面反射着破碎的月影，正中央还端坐着一座慈悲的光明大天使像。
然后，她看到了。
圣水池边，背对着她，站立着一个她无比熟悉、又无比憧憬的身影。
光明圣女，塞莱斯特。
她依然穿着她们初见时白金色的圣袍，月光为她镀上了一层清冷的银边，神圣不可侵犯。
然而，艾莉西娅的目光，却无暇顾及这副圣洁完美的容颜，她死死地盯着塞莱斯特的双手。
圣女大人那双本该用来祈祷、用来施展治愈神术的、白皙修长的手，此刻正漫不经心地浸在池水中。
原本清澈的圣水，被从她指间流淌出的暗红色血液染红。
丝丝缕缕的血色如同活物般蔓延，玷污着原本清澈的神殿水池。
而在水池边缘，赫然丢弃着一把沾满血污的、造型奇特的匕首，匕首上，篆刻着明显归属于异族的法阵铭文。
听到身后急促的脚步声，水池边的人影动作一顿。
然后，那个人缓缓地、极其从容地，在艾莉西娅的注视下，将手从被染红的圣水中抬起。
水珠混着血丝，从此人的指尖滴落，在寂静的庭院里发出“嘀嗒”的轻响。
圣女转过了身。
月光毫无保留地照亮了她的脸，那是一张美丽到令人忍不住屏息的面容，悲悯、神圣又纯洁的气质如影随形，永伴左右。
但是，艾莉西娅看得分明——
圣女大人的唇角，残留着一抹未曾擦净的、新鲜的血迹。
她那双总是低垂的、蕴含着无尽慈悲的琥珀色眼眸，此刻正亮起恶魔专属的猩红艳色。
她的瞳孔尖锐竖立，像艾莉西娅斩杀过无数次的蛇类生物。
那张圣洁的面容上没有惊慌，没有意外，甚至没有一丝被撞破秘密的恼怒。
艾莉西娅僵立当场。
而塞莱斯特——圣女大人，极其缓慢地，对着这位呆滞的骑士长，露出了一个微微的笑容。
不是平日那种悲天悯人的、虚无的笑，也不是记忆中拯救她时那温柔如母亲般的笑。
这是一个带着慵懒、满足、近乎玩味，仿佛终于等到了期待已久场面的、妖异又迷人的微笑。
“好孩子，”她开口了，声音依旧是那份独特的、空灵如天籁的嗓音，此刻却带着一种冰冷的、沙哑的磁性，像毒蛇爬过艾莉西娅的脊背，这声音听起来让圣女殿下的性别模糊化了，“我果然没看错你……比起那些庸才，你实在敏锐得非同一般。”
她微微歪头，红色竖瞳中闪烁着难以言喻的情绪，目光从艾莉西娅苍白的脸，滑到她紧握的剑柄，最终再次回到艾莉西娅的脸上，与她碧蓝色的清澈双眸对视。
“……但是，现在不是时候，艾莉西娅。这个时间，小朋友应该乖乖上床睡觉，而不是偷偷跑出来窥视他人的秘密。”
塞莱斯特叫出了她的名字。
不是“骑士长”，而是“艾莉西娅”，“好孩子”，“小朋友”。
用一种亲昵的，却带着绝对支配感的语调，像多年之前一样，和她随意地拉近着关系。
“铛”的一声，在那双猩红眼眸的注视下，艾莉西娅一直紧握在手中的佩剑，掉落往下，砸在冰冷的石板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红色……
红色……
感觉不到武器的脱离，感觉不到晚风的寒冷，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
就像灵魂被抽走，艾莉西娅的视野开始旋转、模糊。
塞莱斯特那张带着妖异微笑的脸，眼底的猩红，血色交织的圣池……所有的画面汇聚成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铺天盖地倾轧而来……
艾莉西娅晕倒在地。
……
再次醒来是在陌生又熟悉的房间，那个每逢艾莉西娅想念圣女，就会回忆起来的、自己被圣女带回去照顾的房间。
神殿的医疗塔。
记忆像被撕去了几页的书，最后停留在昨夜走向神殿的瞬间，随后便是一片空白。
艾莉西娅头疼欲裂，她努力地回忆发生了什么，自己怎么会出现在医疗塔，但结果总是失败。
她什么也想不起来，越是回忆，越是觉得胸口堵塞，闷闷的，几乎要窒息——好像她的记忆里藏着什么可怕怪物似的。
“你醒了。”
一个空灵平静的声音自身侧响起，艾莉西娅浑身一僵，难以置信地转过头。
这声音在她心头幻想中出现过千百次，只需要简单的几个单词，艾莉西娅就能轻松辨认出说话人的身份。
光明圣女塞莱斯特。
她就坐在不远处，沐浴在从高窗洒落的晨光中，白金色的圣袍流淌着柔和的光晕，美丽的面容上带着一如既往悲悯众生的神情。
艾莉西娅被这油画般的场景震撼，一时怔住，几乎忘了呼吸。
塞莱斯特大人？亲自在这里？等着她醒来？
她是还没睡醒吗？
这简直是不可想象的殊荣。
在过去数年里，无论她取得何等功绩，发出多少次觐见请求，都从未得到过如此近距离的“眷顾”。
震惊压过了那份不安，意识回笼，确认眼前这一幕是真实发生的以后，艾莉西娅慌忙掀开被子，想要起身行礼。
“不必多礼。”塞莱斯特微微抬手，动作优雅而疏离，“昨夜，修女们发现你晕倒在神殿附近……想必是近日征战，劳累过度。冕下还是多加保重身体为好。”
艾莉西娅依言坐好，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被单，往日里身居高位和上阵杀敌的气势全都不见了。
在圣女大人面前，她永远自惭形愧，仿佛未曾走出那条贫穷的肮脏小巷。
“感谢您的关怀……”艾莉西娅绞尽脑汁地让自己的回答听上去得体一些，“ 不胜荣幸。”
房间陷入了沉默。
塞莱斯特的身子微微动了一下——她似乎想要起身离开。
艾莉西娅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下意识地想要挽留这位憧憬多时的殿下。
“我……我好像做了一个很不好的梦，”她鼓起勇气，抬头看向那双纯净的金色眼眸，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感觉……与殿下您有关。”
她无法说得更具体，因为梦境具体的内容早已消失。
而且，说完以后，艾莉西娅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本意只是和圣女殿下多说几句话的，怎么把噩梦都倒出来向人家倾诉了？
对自己的没话找话感到恼火，艾莉西娅尴尬地低下了脑袋盯着洁白的被单。
还好圣女没有和她计较。
听完艾莉西娅的苦恼，塞莱斯特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
“神殿汇聚众生念力，有时会扰动敏感之人的心神，冕下。”圣女的话语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却又隐含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武断，“您不必担忧，这不是什么大问题。”
就在这时，她似乎突然想起什么，语气里增添了一抹恰到好处的、官方的歉意：
“对了，关于您数次凯旋，我未能亲自赐福之事……神殿事务繁杂，祈愿众多，总是身不由己，希望冕下能够理解。”
事务繁杂，身不由己。
这轻描淡写的八个字，像一层薄冰，覆盖了过去每一次当众被拒绝的难堪与失落。
艾莉西娅揪紧了被角，长久以来的委屈都默默酿成苦汁，往胃里倾泻，她被涩得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我明白的，殿下肩负重任。”她抬起头，勉强挤出笑容回应。
“你能理解就好。”塞莱斯特微微颔首，随即站起身，终于要离开。
晨光透过绘制着神灵的彩窗，洒落在在圣女周身，勾勒出她瘦削清丽的轮廓。
艾莉西娅安静地低头，等候着恭送圣女的离去。
然而，出乎意料，在离开以前，塞莱斯特径直朝她走了过来，伸出白玉般圆润饱满又美丽的手指，轻轻抚过了艾莉西娅阳光般的金色长发。
温暖圣洁的白光在圣女指尖汇聚，那个总是视她为无物的塞莱斯特，如同当年初遇一般温柔，一边给艾莉西娅施展稳定心神的魔法，一边缓声优美地对艾莉西娅道：
“愿光明驱散你的阴霾，今晚做个好梦……你太辛苦了，艾莉。”
艾莉西娅屏住了呼吸。
圣女携着圣洁的清香离开了，白色长袍柔软的衣角划过了艾莉西娅的脸颊，泛起淡淡的痒意。
艾莉西娅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脸，深吸了一口气，但医疗塔中已经没有了圣女的味道。
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艾莉西娅尴尬地缩回床上，把被子拉过头顶，羞得满脸通红……
她默默捂着自己的额头，回味着圣女给自己施展的光明魔法，突然察觉到那魔法里掺杂着一丝怪异气息。
像是泥沼恶魔在腐烂。
圣女大人……圣女大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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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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