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集。
名字里带个“集”，却与任何祥和、热闹的坊市沾不上半点边。它更像是一块巨大、丑陋、流着脓血的伤疤，死死地贴在九死黄泉境那弥漫着灰败死气的巨大空间裂隙边缘。
天空是永恒的铅灰色，厚重低垂的阴云仿佛随时会砸落下来，透不出一丝天光。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味道——劣质丹药的苦涩、妖兽血肉的腥臊、腐烂灵植的酸臭、还有一股若有若无、仿佛来自黄泉深处的硫磺与尸骸混合的恶息，无孔不入地钻进人的鼻腔。
建筑更是千奇百怪。残破的飞行法器歪斜地插在泥地里，充当着“洞府”；巨大的妖兽骸骨被掏空，挂上破烂的幡子就成了店铺。更多的则是用不知名黑色石块和扭曲木材胡乱堆砌的棚屋，摇摇欲坠。地面是混杂着暗红色不明污渍的烂泥，一脚踩下去，粘腻湿滑，令人作呕。
喧嚣声浪如同实质般冲击着耳膜。粗鲁的叫卖、凶狠的讨价还价、受伤者的哀嚎、醉汉的狂笑、还有女人尖利的咒骂……各种口音混杂，污言秽语不绝于耳。法宝的微光、毒虫的磷火、还有某些诡异炉鼎里冒出的惨绿火焰，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跳跃，勾勒出一张张贪婪、麻木、凶狠或绝望的脸孔。
这里没有规则，或者说，唯一的规则就是拳头和灵石。杀人夺宝的戏码，可能就在某个肮脏的角落瞬间上演又落幕。
凌霄穿着一身浆洗发白、打着补丁的粗布短打，混迹在涌动的人潮中。他努力挺直脊背，像所有初入此地的愣头青一样，脸上带着刻意装出的、混杂着紧张、好奇和一丝强撑的警惕。背着一把用破布条缠裹得严严实实的剑，腰间挂着那个灰扑扑的低阶储物袋，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散发着“弱小、贫穷、好欺负”的气息。
【叮！已抵达任务区域：幽冥集。】
【环境扫描：高混乱，高风险。】
【生存建议：保持低调，尽快加入目标队伍。】
【扫描到高能量个体波动……滋……分析中断……坐标丢失……】
系统的机械音在识海中响起，带着一丝杂音，最后那句关于“高能量个体”的信息更是模糊不清，瞬间消失。
凌霄脚步微微一顿，目光锐利地扫过周围嘈杂混乱的环境。高能量个体？会是……目标吗？但波动消失了。他压下心头的疑虑，继续扮演着低阶散修的角色，努力适应着这具孱弱身体在污浊空气中行走的不适感，以及周围那些或贪婪、或鄙夷、或不怀好意的目光。
他的目标很明确——位于幽冥集中心，用几根巨大、布满干涸血迹的兽骨搭成的简陋“广场”。那里是亡命徒们自发聚集、招募队员的地方。无数张写着歪歪扭扭字迹的兽皮或破布，贴在兽骨上，内容大同小异：
“黑风峡猎杀腐骨蜥，缺强力体修，报酬面议！”
“组队探‘阴魂涧’，寻‘引魂草’，阵法师优先，贪生怕死勿扰！”
“招炮灰三名！探路‘尸鬼巢穴’，日结十块下品灵石！先到先得！”
字里行间，都透着血腥与亡命的气息。
凌霄的目光，直接越过了这些“普通”任务，精准地投向角落处一张颜色最深、几乎被污垢覆盖的破旧兽皮。上面的字迹是用暗红色的、仿佛未干涸的血液书就，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死气：
“九死黄泉境·白骨荒原外围，寻‘泣血菇’。缺一敢死的炼气炮灰，负责引开‘腐尸鹫群’。报酬：一株泣血菇（或等价灵石）。要求：跑得快，命够硬！死亡率九成九，报名速来断骨酒肆！”
九成九死亡率……炼气炮灰……这就是他需要的“患难”之地。
凌霄深吸一口污浊的空气，压下因“弱小”而产生的本能不适，朝着断骨酒肆的方向走去。那是一个用巨大妖兽头骨掏空做成的酒馆，门口挂着两盏似是用人皮蒙的灯笼，散发着惨绿的光。
就在他即将踏入那散发着劣质酒气和血腥味的兽骨门洞时，旁边一条堆满垃圾和污水的狭窄巷道里，突然爆发出一阵剧烈的灵力波动和打斗声！
“妈的！小贱人！偷东西偷到你黑爷爷头上了！把‘阴灵芝’交出来！不然老子把你扒光了喂尸犬！”一个如同砂纸摩擦的粗嘎声音咆哮着。
“呜……我没有！那是我先发现的！是你们抢我的！”一个带着哭腔、却异常清脆的女声尖声反驳，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和愤怒。
紧接着是几声闷响、重物撞击墙壁的声音，以及女孩吃痛的呜咽。
凌霄的脚步顿住了。他微微侧头，目光冷淡地扫向那条阴暗的巷道。
只见三个满脸横肉、凶神恶煞的壮汉，一个筑基初期、两个炼气后期，正将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浅绿色衣裙、梳着双丫髻的娇小少女逼在墙角。少女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脸上沾着泥污，大大的眼睛里蓄满泪水，像受惊的小鹿，怀里死死抱着一个用破布包裹的、散发着微弱阴寒气息的包裹。她嘴角有一丝血迹，显然已经挨了打。
周围路过的修士对此视若无睹，甚至有人露出看好戏的残忍笑容。
在幽冥集，弱肉强食是常态。
凌霄只看了一眼，便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继续朝断骨酒肆走去。弱小被欺凌，在这地方每时每刻都在发生。他的目标是黄泉境，是寻找命定之人补情劫，不是路见不平的侠客。多管闲事，只会暴露自己，徒增麻烦。百年的无情道心，让他对眼前这一幕生不出丝毫波澜。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刹那——
“啊——！”少女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那个筑基初期的疤脸壮汉，脸上带着狞笑，蒲扇般的大手闪烁着土黄色的厚重灵光，毫不留情地朝着少女怀中的包裹，以及她单薄的胸口狠狠抓去！这一下若抓实，包裹必毁，少女不死也要重伤！
几乎是同时！
嗖！嗖！嗖！
三道细微却凌厉的破空之声，从巷道的另一端极其刁钻地射来！目标并非三个壮汉，而是他们脚下那摊浑浊不堪、漂浮着腐烂物的污水！
噗！噗！噗！
三枚边缘闪烁着微弱金芒的柳叶状飞镖精准地射入污水。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但那污水仿佛瞬间被赋予了生命，猛地向上爆涌而起！浑浊的水流夹杂着令人作呕的腐烂垃圾，如同三条肮脏的土龙，劈头盖脸地糊向三个壮汉的脸！
“卧槽！什么鬼东西！”
“呕……我的眼睛！”
“呸呸呸！谁他娘的暗算老子！”
三个壮汉猝不及防，被这污秽恶臭的“水龙”糊了满头满脸，尤其是那个筑基期的疤脸，眼睛被糊住，抓向少女的手势顿时一滞，恶心得当场干呕起来。
一道高大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借着污水爆涌的掩护，瞬间切入巷道，挡在了那吓傻了的绿裙少女身前。
来人身材极为高大挺拔，目测八尺有余，穿着一身贵气十足的月白色长衫。长衫下摆沾了些泥点，却无损其整洁。背对着凌霄的方向，只能看到一个宽厚的背影和束在脑后的墨色长发。仅仅是站在那里，就如同一道屏障，将巷道的阴暗和凶煞之气隔绝在外。
“三位，这样欺负一个小姑娘，是不是有点过了？”男子的声音响起，如同山涧清泉流过玉石，温润平和，不急不缓，带着一种天然的安抚力量，在这污秽混乱的环境中显得格格不入。
“妈的！小白脸！找死！”那个筑基疤脸好不容易抹掉脸上的污秽，暴怒如狂，筑基期的威压猛然爆发，土黄色的厚重灵力在拳头上凝聚，带起沉闷的破风声，狠狠砸向白衣男子的面门。另外两个炼气后期的汉子也面露凶光，从两侧包抄，手中劣质的法器闪烁着寒光。
面对这凶狠的围攻，那白衣男子似乎不慌不忙。他脚步微错，身形如流云般飘逸地向后滑开半步，恰到好处地避开了疤脸势大力沉的一拳。同时，他宽大的袍袖看似随意地一拂一带。
呼！
一股柔和却沛然的力量卷过。左侧那个炼气后期汉子刺出的匕首，如同陷入无形的泥沼，方向诡异地一偏，竟“噗嗤”一声，扎进了右侧同伴的大腿上！
“嗷——！二狗子你扎我干嘛！”右侧汉子痛得惨叫一声。
“我……我不是故意的！”左侧汉子也懵了。
疤脸一拳落空，更是怒不可遏，变拳为爪，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啸再次抓来！白衣男子似乎叹了口气，脚下步法玄妙，再次侧身避开锋芒，同时屈指一弹！
叮！
一声极其轻微的脆响。一枚边缘打磨得异常光滑的普通石子，如同长了眼睛般，精准地弹在疤脸手腕的麻筋上！
“呃！”疤脸整条手臂瞬间酸麻无力，凝聚的灵力骤然溃散，攻势顿消。
“滚。”白衣男子的声音依旧温润，却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冷意。他并未追击，只是负手而立，平静地看着三人。
三个壮汉又惊又怒，虽然对方灵力波动似乎也只有炼气后期？但看着白衣男子那深不可测的眼神、自己人腿上插着的匕首，以及手腕的酸麻，一股寒意从脚底板升起。这小白脸，邪门得很！
“你……你给老子等着！”疤脸色厉内荏地撂下一句狠话，扶起受伤的同伴，三人狼狈不堪地挤出巷道，瞬间消失在混乱的人潮中。
危险解除，那绿裙少女这才从惊吓中回过神，“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呜呜呜……谢谢……谢谢恩公救命之恩……呜呜……”
白衣男子转过身，温和地看向少女：“举手之劳，不必言谢。此地不宜久留，快些离开吧。”他递过去一方干净的素白手帕。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一直站在巷口的凌霄，看清了他的脸。
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唇线清晰，面容俊朗如皎月，气质温润似美玉。最吸引人的是那双眼睛，深邃如夜空，此刻带着温和的关切看向少女，仿佛蕴含着能包容万物的暖意。即使穿着普通的月白长衫，身处这污秽之地，也难掩其骨子里的端方与清贵。
凌霄的目光与那双温润的眸子在空中短暂交汇。
没有任何灵力波动，没有预兆，也没有理由。凌霄那被“欺天鉴影”符箓和无情道心双重冰封的心湖，如同被投入了一颗滚烫的石子，猛地一跳！
一种极其陌生、细微却无法忽视的悸动，毫无征兆地在他冰冷的胸腔里炸开。快得让他措手不及，甚至来不及分辨那是什么情绪。只是觉得，这双眼睛……似乎在哪里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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