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器人在明先生的机械维修店门口挂出了“老板有事，暂停营业”的牌子，关上正门隔绝大街上聒噪的音乐。
一家全智能化的机械维修店因为人类老板不在就关了门，这情形很诡异。但再诡异也不如屋内的尴尬氛围，明先生眉头紧锁，眼神中似乎一半疑虑一半悲伤，压缩到极点迸发出仿生人难以解读的复杂情感。
空气好像随着劲爆的鼓点远去了，褚又时从认错名字的惊诧中回过味来，腰杆忽然又能挺直了——谁让明涂把字写那么难看。
潦草签名是“明涂”而不是“明三余”的真相成功震慑住了扒着门不放的明序，可明涂不退反进，看上去比他们俩还激动，一口气不停地接连抛出逼问：“谁让你来找我的？他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白塔有没有发现你的踪迹？”
明序有些艰难地喘了口气，和明三余……啊不，明涂的相认与他想象的有很大出入，这一连串的问题也完全在意料之外，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我从无眼鸟那里得到了你的导航蛙密钥，他们应该早就联系过你。”明序拣能回答的先回答了，“白塔一直在追查我的下落，想要夺走我的储存器。”
“至于是谁让我来找你的，恐怕现在的我无法回答。为了躲开白塔的追踪，我更换过一次储存器，遗留的信息不多，找到你是最有用的一个。”
明涂嘴角微微抽动，他忙正事呢，哪有空看无眼鸟的信息。
无人在意的机器人旁边，褚又时听到他突然自爆秘密，又一次被震惊到，张着嘴发不出声。
更换储存器这么重要的事，明序怎么早不说！
要知道白塔派正式工抓明序就是冲着储存器来的，他自己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才会想到换储存器。可这根本不是躲开追踪，而是拿自己当靶子吸引火力啊！
不管让白塔付出这么多人力代价的东西在哪个储存器里，白塔继续追明序的表现就说明他们根本没想到有另一个储存器的存在，否则一定会将目标定为抓回明序，防止他再搞幺蛾子。
而以明序现在的表现来看……他身上的储存器大概率是空的，什么重要资料都没带。
也就是说，这一路穷追猛打，褚又时还帮忙挡过，实际上是不知不觉被当了幌子！
他的头脑风暴不停，另一边明涂也半信任半怀疑地问：“既然是换储存器之前的你留下的提示，那怎么会认错我的名字？”
明序没说话，直接扒开右手掌心，露出仿真人皮下的签名。
明涂垂眼凝视，目光晦暗不明，紧绷的身体悄然放松下来。
他好歹也是内行人，看得出来这行签名是在生产时就刻上的。一般来说有权在此时给仿生人增添标记的，都是定制款的大老板，百分百白塔人，他还认识这种人？
他盯着看了半晌，没人说话。极度安静的环境里，褚又时脑内小剧场又歪了，脑补了一出离奇的白塔冒险记，还没放映到大结局，就看明涂突然侧过身，头朝里歪了歪，对明序说：“你先进来，我给你做个体检。”
仿生人没有体检的概念，一般都说检修，这不是随便谁都能干的，会暴露很多私密信息，否则明序也不会只买一身仿真人皮而放着损坏的机身不修。
“信任明三余”对明序来说是个相当高级的指令，所以他面对明涂的心眼子总是少一点，只是象征性顿了顿，就直接走进去。
他一离开，小门外的视野就宽阔起来，明涂不经意间看到迎宾机器人旁边坐了个生面孔，而且面朝着他们的方向。
貌似在这待了不短的时间。
刚才的聊天内容不能随便外传，明涂反应神速，转头拉住明序，指着褚又时问：“他是谁？跟你一块来的？”
那语气简直下一秒就要赶人了，褚又时虽说是意外吃瓜，但毕竟闷不吭声听到现在，有义务让当事人安心，于是连忙主动交代：“别误会，我是他的……”
但说到一半他忽然卡了壳，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和明序的关系。
他们俩才认识几天就结下了一串梁子，朋友肯定算不上，说仇人又太过分。似乎没那么亲近，却又不小心知道了很多，也算互相捏着把柄，很是复杂。
其实有一个非常明确的答案呼之欲出，褚又时却没敢说。这短暂的犹豫给明序创造了机会，他偏头随意地看了一眼，自然又斩钉截铁地说道：“我在地堡捡的主人，是个异能者。”
褚又时空白了半秒：“……对。”
明涂微妙的眼神在他们俩之间打转，内心不知道在挣扎什么，终于下定决心一般：“你也一起做个体检。”
褚又时：“哈？”
那是同一种体检吗？他有行医资格证吗？
明涂懒得多费口舌，打了个响指，他的机器人员工应声而动，快速围到褚又时身边，架起他就往里屋送。
褚又时觉得不妙，站起来打算换个体面的姿势：“等等……”
可惜他没有机器人的声控权限，双拳难敌四手，他连挣扎都没个水花，就这么被抬进了房间里。
一扇门之隔，仿佛从样板间到了垃圾堆。
这里是明涂的工作间，尚未切割的复合材料乱七八糟地堆在地上，唯一能自由行走的区域被能容一人躺下的工作桌占据，上面还摆着未完成的机器人，五颜六色的凌乱数据线裸露在外，足以把重度洁癖逼疯。
褚又时被放下的位置在机器人正对面，他和骨感强烈的机器人对视一眼，情绪平稳地移开视线，看着明序躺进一个半开的蛋壳里。
“虽然现在问有点晚，”褚又时礼貌地插嘴，“但我还是想知道，这个体检是查什么的？”
“辐射值。”
明涂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抬手按开蛋壳仪器，指示灯亮了一溜，哔嘟哔嘟地小声响。
他说：“扫描完能看到你身体各处的辐射值，以及因为辐射发生了多少改变。如果畸变体现在□□上，体检结果能看出个百分之七八十。”
所以是个不太完善的异能检测装置，褚又时会意地点点头，然后看了眼明序：“可他是仿生人，也会畸变出异能吗？”
“不会，但可以看出别的东西。”
“什么东西？”
明涂被他层出不穷的低级问题弄烦了，“啧”了一下：“我偷学一下白塔的技术不行啊。”
不耐烦地敷衍完褚又时，他又嘀嘀咕咕地自说自话：“不过你这款我还真没见过，看着也不耐打啊，居然能从那么多正式工手里跑出来。”
这可是生出了反叛意识的仿生人！不知道是谁家的作品，在反面教材领域也算创造了历史，他得好好学习一下。
褚又时一脸单纯地听他说，心想：这家伙目的不纯。
刚巧，蛋壳扫描完一轮，“哔”地吐出光屏，明涂顺手拉过来，一目十行地看完，眼神微变：
“这个辐射值……你年头恐怕不小，而且身上的伤势都是攻击性极强的异能造成的，我收集了上千个正式工的异能资料，没有他们的，白塔为了对付你还真是下血本。”
褚又时顺口接话：“我遇到的上一个机械维修店老板也喜欢收集正式工的异能信息，这是黑市传统吗？”
明涂不以为然：“那是我的副店。”
褚又时：“……”
还有闲钱雇人开副店，怎么感觉人民群众中出叛徒了。
明序进蛋壳的时候就直接解除了变形，蛋壳把他翻来覆去地扫描好几遍，他就用碧绿的眼睛盯着光屏，大量数据从强大的计算机眼前经过，很快分析出结果——
“我应该没有你以为的高龄，”他说，“辐射值高是因为我曾经携带过大量原能石。”
明涂疑惑地看向他：“大量？这个辐射值起码有……”
“19.5吨。”
明序抢先报出精确数字，顿了顿，补充道：“实际辐射和吨数不符，这得问他。”
褚又时心里咯噔一下，感觉不妙，明涂却跟拨浪鼓似的转了回来，双手在胸前交叉，等着他的解释。
褚又时被噎住了，情急之下猛地回忆起当时跟明序随口乱扯的谎：“我……这是我的异能效果。”
明涂了然地冷哼一声——一个字都没信。他挥手关掉光屏，示意明序可以下来了，然后对褚又时做了个“请”的动作：“那么，轮到你体检了。”
这么快？
光屏上的结果肯定不止辐射值，褚又时分明看到它还检测了零部件的生产公司，虽然他一个都不认识，但总能看出来名称不一样。涉及到制造商，明涂怎么不问！
褚又时不敢上蛋壳测异能，半神的身体或许和人类有区别，但谁也说不准原理是什么，万一仪器测出什么神奇结果，他连狡辩的空间都没有。
情急之下，褚又时再次被逼出了新点子：“等等！”
“我的异能比较特殊，”褚又时说，“得吃饱了才能使用，现在不行。”
明涂很有兴趣的样子：“还有这么奇葩的异能。”
明序想起某人打完一架还要抽空去食堂蹭饭，忽然能说通了，于是侧头向明涂点点头，表示确实是这样。
“也就是说我还得先请你吃顿饭？”明涂凉飕飕地说，“那还是算了，你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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