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还是像被生锈的铁箍死死勒着,一阵紧过一阵。
那些声音——砂砾摩擦的沙沙声,烙铁淬火的嘶嘶声。还有那挥之不去的呜咽,像冰冷的毒蛇盘踞在我意识的边缘,稍一松懈就吐着信子钻进来。
喉咙干得冒烟,身体的每一块骨头都在叫嚣着疲惫,但最沉的,是压在胸口那块无形的石头。守护的石头,能力的石头,希望的石头……还有,根须的石头。
老巴克粗糙的手掌拍在我肩上的力道,沉得像要把我钉进地里。他没说话,但那浑浊眼底的决断比任何言语都清晰:没时间了。
哑婆沉默地递过来一碗漆黑的药汁,气味苦得钻心。
我闭着眼,几乎是灌了下去。一股带着冰碴的苦涩瞬间在嘴里炸开,顺着喉咙一路浇下去,暂时压住了脑子里最狂乱的嘶鸣。像在燃烧的神经上泼了一盆冰水,火没灭,但好歹能喘口气了。
我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根须巨大的头颅旁。它那黯淡的光学传感器,似乎感应到我的靠近,极其艰难地亮起一丝几乎看不见的暖黄光晕。
如同熄灭前最后一点火星,努力地聚焦在我脸上。
“根须,”我的声音干涩发紧,努力压住喉咙里的颤抖,“我在这里。我准备好了。”
回应我的,是一阵极其微弱、如同电流穿过生锈导线的“滋滋”声。
接着,它胸腹间那布满蛛网裂纹的核心,极其艰难地亮起了一丝比之前稍显稳定的蓝光。
“系…统…自…检…核心…处理…器…功能…残存…约…5%…数据…库…损毁…率…72%…通…讯…模…块…严…重…受…损…” 它的声音变了。不再是那个温和坚定的声音,只剩下冰冷的、断断续续、充满杂音和延迟的电子合成音。
每一个词都像从破碎的废墟里艰难抠出来。“强…制…稳…定…状…态…启…动…传…输…模…式…预…备…”
一股巨大的压力瞬间扼住了我的喉咙。它在燃烧自己最后残存的存在,只为把东西交给我。
每一次那点蓝光稳定地亮起,都在加速它走向彻底的沉寂。
“连接…建立…”冰冷的电子音挤出几个词。
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一股冰冷的、带着无数细微噪点的“溪流”,极其微弱地顺着我按在它冰冷外壳上的手掌,渗了进来。
那不是语言,不是画面。
是感觉。是无数破碎的、带着特定频率的信息碎片。
冰冷,杂乱,像被飓风撕碎的古老书页,带着呛人的灰尘和锋利的边缘。
轰!
剧烈的排斥感猛地炸开!那些冰冷的碎片粗暴地撞进我本就脆弱不堪的脑子!铁箍瞬间收紧!太阳穴突突狂跳!那些沙沙声、嘶嘶声、呜咽声骤然放大,清晰得如同在耳边尖叫!像有无数根烧红的针同时扎进我的神经!
“呃…” 我闷哼出声,身体晃了晃,一股温热的液体涌上鼻腔。
浓重的血腥味在嘴里弥漫开。我死死咬住下唇,强迫自己钉在原地。
哑婆的药汁那点清凉的苦意,勉强在狂乱的神经火焰上覆了一层薄冰。
头痛和噪音被压下去一丝,摇摇欲坠的清明回来了点。抓住这喘息的机会,我不再抗拒,忍着恶心和眩晕,拼命去梳理那些涌入的冰冷洪流。
滋…土壤…改良…基础…方…案…扫描…附…件…
冰冷的电子音伴随着一组极其复杂的符号图谱碎片砸进来。
我看不懂那些鬼画符,但一种感觉却清晰起来——贫瘠的沙砾如何在特定的东西作用下,缓慢地变成能捏出水的、温润的泥土。
结构、酸碱、看不见的小生命…信息像种子一样直接种进了我的感知。
滋…水…资源…循环…利…用…简…易…蒸…馏…设…计…图…错误…数据…丢…失…
又是一堆残缺的乱码和冰冷的线条。
滋…变…异…植…物…安…抚…与…引…导…频…率…调…整…建…议…
这一次的信息碎片带着一种如同植物脉络般的律动感。
我的精神像被轻轻拨动的琴弦,本能地与之共鸣。
是根须!它在试着把控制那些狂暴藤蔓的混乱经验,提炼成更稳定、更省力的“调子”!虽然这“调子”本身残缺不全,像断掉的琴弦,却为我推开了一扇窗。
也许…也许不用每次都把自己烧干?
滋…基础…机械…维…护…通…用…工…具…使…用…守…则…损…毁…
冰冷的金属拆解感,各种奇形怪状的工具影像和它们使用时细微的力道反馈感觉涌进来。枯燥,冰冷,完全不懂。头又开始针扎似的疼。但我强迫自己去记住那些感觉,哪怕只是模糊的影子。这是根须能给的,我必须接着。
信息流断断续续,时强时弱。
每一次中断,根须核心的蓝光就一阵剧烈的、如同垂死挣扎般的明灭闪烁,看得我心惊肉跳。
每一次重新连接,那冰冷的电子音都更加破碎、延迟。传过来的东西也越来越混乱:某个废弃零件的奇怪样子,某种耐辐射作物的模糊生长周期,有时甚至只是一段毫无意义的噪音乱流。
冷汗浸透了我的后背,混着干涸和新鲜的鼻血,黏腻冰冷。
哑婆的药只能暂时止痛,救不了我崩裂的神经。
每一次信息的冲击,都像一次微小的爆炸在脑子里炸开。
头痛、幻听、翻江倒海的恶心…从未真正离开。
我感觉自己像一艘在惊涛骇浪里快要散架的破船,唯一的锚链,就是根须那越来越微弱、越来越飘忽的蓝光。
眼角余光瞥见小芒搬了个小凳子,安静地坐在我脚边。
他仰着小脸,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又看看根须。
他看不懂这些,但他能感觉到。他小小的拳头攥得紧紧的,没有哭,只是安静地守着。
锐眼在远处陷阱旁停下了动作,铁匠的敲打声轻了,老猎人加固棚壁的动作更仔细了,哑婆守在药锅旁,老巴克像尊石像立在入口阴影里,浑浊的眼睛扫过天空,又落回我们这里。空气沉甸甸的,压得人喘不过气。
时间在无声的煎熬里爬行。根须核心的蓝光越来越暗,闪烁的间隔长得让人心慌。传过来的信息流也像快要干涸的溪流,越来越细,越来越少。
滋…最…后…数…据…包…微…光…社…区…基…础…生…态…循…环…模…型…概…念…图…
那冰冷的电子音几乎微不可闻。
一幅更加宏大、却也更加模糊和残缺的蓝图碎片,沉重地压进我的意识。
不再是零碎的土壤、水、植物,而是试图把它们连成一个活的圈——植物净化空气和水,土壤种出食物,食物养我们,我们的废物又回去养土壤…一个在废土上自己活下来的渺茫希望。
太大了!太碎了!像一座建立在流沙上的城堡图纸!眩晕感排山倒海般袭来,脑子里嗡的一声!幻听尖锐到刺破耳膜!眼前猛地一黑!
就在我几乎要被这最后的、沉重的碎片彻底压垮时——
传输,戛然而止。
我按在根须外壳上的手掌,只感觉到一片冰冷和死寂。
根须核心处那点微弱的蓝光在极其缓慢地最后一次明灭之后——
彻底熄灭了。
没有声音,没有震动。
只有一种绝对的、吞噬一切的寂静,瞬间笼罩了它的身躯。
它变成了一座真正的、沉默的钢铁山丘。
一座失去了最后灵魂火花的纪念碑。
结束了。
我的手还按在它冰冷的外壳上。
脑子里塞满了冰冷、破碎、杂乱的知识碎片,像一个被强行塞满的、快要炸开的破麻袋。剧烈的头痛和幻听并没有因为传输结束而消失,反而像挣脱了束缚的野兽,更加凶猛地反扑回来。
天旋地转,我晃了晃,几乎栽倒。
小芒猛地扑上去,小小的身体紧紧抱住根须那条冰冷的承重臂,小脸贴在冰冷的金属上,肩膀无声地剧烈耸动起来。
棚架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的声音都停了。敲打声,搬运声,低语声全都消失了。我能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沉重得像铅块,落在那座失去了最后光芒的庞大身影上。
我缓缓收回手,指尖冰凉刺骨。
我看着根须彻底沉寂的躯壳,那冰冷的金属山峦,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血污、冷汗和灰尘的手。
根须的传承,完成了。
它把它所知的一切,它所能给予的一切,都化作了冰冷的碎片,塞进了我这个早已千疮百孔的容器里。
我静静的看着那个冰冷的机器,脑子里忽然回想起了我们相遇的点点滴滴。
一开始我是不喜欢它的,它老是给我带来麻烦,还害我被方舟的人抓去。
可它似乎很是固执,一直一直跟在我的身后。
我走一步,它便走一步。
我生气的冲它叫,想赶它走,可它似乎并不明白人类的感情,只是仍旧呆呆的固执的跟在我身后。
我实在是把它没办法,只能任由它跟在我旁边。
它对这个世界似乎充满了好奇,却时常惹祸,逗得我捧腹大笑。
好像在不知不觉间它已经成为了我生命中重要的一部分。
我们一起离开方舟的管制,一起探索这个新的废土世界。一起见过奇妙的生物,一起战斗冒险。
最后我们找到了真正的植物,真正的水源。同时也遇见了一群新的朋友。
老巴克、锐眼、小芒、哑婆……
一切才刚刚开始,怎么舍得说分手呢?
我呆呆的望着根须,“它还活着吗?”
老巴克摇摇头,忽然他又像想到了什么似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光,“或许在古老森林里的森林之心可以救根须,不过这也是我听说的。”
“在古老森林里面曾经有过一个神秘的力量,她被称作万物之母,可以拯救一切生命,或许也包括机械生命?”
即便是传说我也不愿意放过,“古老森林在哪儿?”
老巴克叹了一口气,“我也不知道,或许方舟的人能知道?等到他们下此来攻击的时候我们绑住他们问问看?”
我觉得老巴克说的有道理,我的眼光又再次扫过这里的每一个人,即便是救根须很重要,现在首要的也是好好的重建这个基地。
我觉得让一切都生机勃勃的,也是根须所期盼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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