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鸟站在巨树之下，仰望着那高耸入树冠。
三年时光的磨砺，将曾经的方舟技术员雕琢成了微光社区（如今或许该称为“绿洲社区”更贴切）沉稳的领袖。
他脸上的风霜痕迹更深了，眼神却像被森林的生机涤荡过，少了些冷硬的警惕，多了些沉静的洞察。
他腰间挂着的，不再是破旧的探测器零件，而是一个用处理过的坚韧藤蔓和抛光过的生物金属片精巧编织的工具囊，里面装着维系社区与森林微妙平衡所需的“钥匙”。
今天，他并非来处理事务。一种莫名的、沉静的牵引力，如同森林最深处传来的无声呼唤，将他引到了这里，引到了根须巨树最粗壮的主干前。
他伸出手，指尖划过那温润的覆盖着厚厚发光苔藓的树皮。
触感冰凉又带着奇异的生命力，仿佛能感受到内部奔涌的光流。
他的目光落在树干一处异常虬结，如同古老伤疤愈合后形成的木质旋涡中心。那里，苔藓的荧光似乎更加凝聚，形成一圈淡淡的脉动的光晕。
“是这里吗？” 青鸟低声自语，像是询问巨树，又像是询问自己心底那个早已消散的却无处不在的身影。
他不再犹豫，从工具囊中取出一把用变异兽爪和发光晶簇打磨成的锋利又带着自然弧度的短匕。他动作轻柔而精准，如同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用匕尖小心地刮开那圈凝聚光晕中心的苔藓层。
苔藓之下，并非坚硬的木质。一层坚韧的半透明的的，如同凝固琥珀般的生物角质层显露出来。角质层内部，包裹着一个巴掌大小的极其微弱蓝光的金属圆盘。
一个旧世界风格的全息记录仪。
青鸟的心跳，在触碰到那冰凉金属的瞬间，漏跳了一拍。
他小心翼翼地用匕尖边缘，沿着角质层与树干的自然缝隙，轻柔地撬动。
那层生物角质仿佛有生命般，感应到正确的触碰，微微软化收缩，将那个小小的金属圆盘“吐”了出来，落入青鸟微微颤抖的掌心。
记录仪表面冰凉，带着树木特有的微凉气息。青鸟深吸一口气，指尖在圆盘边缘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凹槽处轻轻一按。
嗡…
一道柔和的蓝光从圆盘中心射出，在青鸟面前的空气中，交织而汇聚。
没有复杂的背景，没有多余的影像。只有一个少女的虚影，清晰得如同昨日。
莉亚。
她看起来和消散前并无太大不同，只是眉宇间褪去了挣扎与彷徨，只剩下一种沉淀后的近乎透明的平静与温柔。
她穿着一身简单的、用社区常见粗布缝制的衣裳，背景是一片模糊的流动着光华的绿色——仿佛正置身于万物之母的核心，或是她早已预见的未来森林之中。
她的嘴唇动了动。一个熟悉得让青鸟瞬间眼眶发热的声音，带着一丝旧世界记录设备特有的轻微电子底噪，却无比清晰地响起，如同耳畔的呢喃：
“如果听见这段话…” 虚影莉亚的嘴角弯起一个恬静的弧度，眼神仿佛穿透了时空，落在青鸟身上，“…说明我的意识，已化作千风，融进了这片森林的每一次呼吸，每一片叶子的低语。”
她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释然的轻叹：
“别难过。” 虚影的目光变得更加柔和，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
她微微侧头，仿佛在倾听风穿过树叶的声音，“看看阳光下的新芽——” 她的手指轻轻指向虚影之外，指向青鸟身后森林中随处可见的、在光斑中舒展着嫩绿叶片的幼苗，“——那是我心跳的形状。”
青鸟猛地闭上眼，滚烫的泪水终于无法抑制，滑过布满风霜的脸颊。
喉头哽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阳光下的新芽…莉亚心跳的形状…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在方舟角落，用指尖小心翼翼触碰第一株苔藓的瘦小女孩。
虚影莉亚的目光似乎变得更加悠远，带着一种跨越了漫长时光的了悟：
“根须…” 她的声音里带着深深的笑意和感激，“…谢谢你，一直那么固执地叫我‘园丁’…” 她的虚影微微侧身，仿佛在回望身后那支撑着森林的巨树，“…原来我们，都只是在完成一个旧世界的约定。”
“一个关于守护生命、关于等待黎明、关于…播种希望的约定。”
她的声音渐渐变得空灵，如同融入林间的风：
“现在，轮到你们了…记住，故事并没有完结，反而是开始。”
全息影像闪烁了几下，莉亚的虚影如同被风吹散的星光，缓缓消散在空气中，只留下那个小小的金属圆盘在青鸟掌心散发着微弱的余温。
风，在这一刻似乎变得格外温柔。
它拂过青鸟泪湿的脸颊，拂过根须巨树流淌着光华的枝叶，拂过树下那片在光斑中生机勃勃的幼苗。
青鸟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莉亚最后的话语，如同清澈的泉水，洗刷着三年来的沉重和悲伤。
她从未离开。她就在这森林的每一次律动里，在每一颗破土的新芽中，在根须巨树永恒的守望里。她成了那约定本身，成了生命不息的力量。
他低下头，看着掌心那枚小小的记录仪，又抬头望向高耸的巨树，望向这片莉亚用生命换来的奇迹般的绿洲。一个念头，如同破土的嫩芽，在他心中清晰而坚定地萌发。
他转身，大步走向社区的方向。
那背影隐约间有着当年老巴克的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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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裹挟着永寂冰原边缘特有的凛冽和一丝…极其微弱的、来自遥远森林的花香，卷起方舟穹顶入口通道的陈年浮尘。
适应体-7号——这个被强加的名字像一件不合身的冰冷制服——被一个面无表情的生态□□部研究员牵着，踉跄地迈过那道隔绝两个世界的巨大合金门槛。身后沉重的闸门合拢，将最后一丝属于绿洲的鲜活气息彻底斩断。
“根系区，第七排，靠近旧外壳接缝的维护点，是你的新岗位，适应体-7号。”研究员的声音平板无波，如同宣读判决，“你的职责是维护那里的培养槽稳定。记住，稳定是基石。任何‘异常’，都是污染。”
“根系区…第七排…” 小莉亚——她心底顽固地抗拒着那个编号——下意识地重复着，一股莫名的、混杂着冰冷机油味和消毒水气息的记忆碎片，毫无征兆地刺入脑海。冰冷的管道…蓝紫色的荧光…死寂的人造苔藓… 这感觉…熟悉又陌生，带着一种宿命般的寒意。
她被带进一个狭窄、冰冷的休息舱，墙壁是光滑的合金，唯一的“生机”是窗台上几株栽在标准营养槽里的、蔫蔫的绿萝。
空气里弥漫着合成空气循环系统单调的嗡鸣，像一首永不停歇的催眠曲，却让她心底那份空洞的回响更加清晰。
她攥紧了小手，掌心还残留着临走前偷偷抠下的一小块根须巨树上、带着温润荧光的苔藓碎片。那点微弱的暖意，是她与真实世界的唯一脐带。
研究员离开，舱门锁死。死寂。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青鸟大哥为了更好的促进方舟和社区的和平共处，决定把一些小孩送到方舟学习技术。
小莉亚蜷缩在冰冷的床角，摊开手掌。那点苔藓碎片在方舟冰冷的空气中迅速失去光泽，变得干枯。眼泪无声地滑落。就在这时，她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窗台那排蔫叶。其中一株，最边缘的，叶片枯黄卷曲，一副行将就木的模样。
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近乎本能的冲动驱使着她。像被无形的丝线牵引，她鬼使神差地走过去，伸出小小的食指——摘掉了那只崭新的、僵硬的维护手套——冰冷的金属空气瞬间包裹住她裸露的指尖。这不合规定，她知道。但她无法抗拒。
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那片最蔫黄的叶尖。
嗡……
极其微弱。一股暖流，一丝被方舟冰冷秩序压抑的生命悸动，顺着她的指尖传递过去。
奇迹发生了。那片蔫黄的叶片，仿佛被注入了无形的活力，卷曲的边缘缓缓舒展，暗淡的黄色褪去，重新焕发出一种鲜嫩的、带着水分的翠绿！这变化在死气沉沉的蔫叶中如此突兀，如此…生机勃勃！
小莉亚猛地缩回手，大眼睛里充满了惊讶和一丝隐秘的欣喜。她看着自己平凡无奇的手指，又看看那株精神起来的绿萝。就在这时——
“适应体-7号，前往根系区第七排，执行首次维护任务。引导员已在门外。”冰冷的电子音在舱内响起。
“适应体7号这个名字也太难听了，我看看。”研究员的手指划过控制面板，“你叫莉亚？在我们这里没有姓可不行，不如就跟着我姓吧，以后就叫莉亚·科林斯。”
命运的齿轮，在这一刻，在方舟根系区第七排这个冰冷的遗忘角落，在监控探头不祥的红光注视下，在指尖残留的生命悸动和口袋深处那抹暖意中，悄然咬合，完成了时空的闭环。
很爱时空闭合的设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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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也可以叫这一章番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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