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身上有不少功德，再等一段时间，我可以去昆仑天一趟，让你入轮回的生死谱，你可愿等些日子。”
不知为何，露月好像闻到一丝被安慰的味道。
重黎说这些话时，像与好友谈论天气如何一般自然熟稔，似乎讨论的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但让一直是社会底层的露月震惊，这算是走关系户的感觉吗，可是他们才相识不久，而且一个灶神为什么要帮自己呢。
拒绝的话到嘴边，露月还不忘换个称呼。
“可是，灶……重黎，我不是此间的人，应该不能有轮回的，你不必为我做这些，生死消亡都是必经的事，我不在意。”
小姑娘嘴上说着不在意，但是也会贪恋人间的温度，心里或许还有遗憾和期许，只是不敢麻烦别人，更不敢轻信他。
重黎只是低着头，含笑的嗓音一如既往，温和安抚她。
“若我不说，你这两年也不会消散，那就再等等罢。”说完又告诉露月，此后可以随时来这座庙宇休憩，在庙宇内还可自行恢复人身。
一神一鬼互相告别后，露月便开始认真做起鬼来。
其实说实话，她有时会觉得自己变成了鬼，反倒成为自己真正的样子。
因为在现代，受家庭暴力又犯罪的父亲影响，经常寄人篱下的小心翼翼，心里十分敏感又害怕被伤害，她从来不敢对朋友袒露心声，交浅言也浅。
在此间，孤儿长大没有血亲，没有羁绊，可是与身边人观念不和，她常常会觉得哪怕身在热闹的人群里，也很孤独。
而现在，不用一直保持开朗的笑容，不用时时刻刻想着怎么说话会更好，不用担心自己做的不好惹人烦，想笑就笑，不想笑也不会被说摆臭脸。
又知道了自己大概消散的时间，不用提心吊胆。
真的，很爽啊！
前后活了快四十年，死后终于能卸下面具。
露月飘来飘去，天地间好像只剩下她一个人，是孤独而盛大的欢乐剧场。
一会大笑一会沉默，一下突然跳起怪怪的舞蹈，一下又自言自语，玩了许久。
最后坐在庙宇的门槛上，露月看了一天的日升月落，这样平静的日子，什么都不用想不用做的日子，让她真真切切地快乐起来。
心情大好，就近飘去福临镇看看有什么新鲜事。
一进镇子，就看到捡菜市剩下的叶子的吴奶奶，步履蹒跚地向前，走几步停一会儿，弯腰翻捡。
吴奶奶家里只有一个不足五岁的小孙女，家境实在贫寒，只能趁着上午的早市结束后来翻些菜叶子拿回家。
露月陪着吴奶奶，忍不住吹开一些不干净的菜，好让她节省些时间。
又经过坐在榕树下乘凉的汤爷爷，露月轻快地飘过，替他扬起风带走头上的落叶。
等到夜间，再飘到百善堂隔壁准备科考的举子家，帮他吹灭了未息的灯，免得他第二天起床，又不停懊恼自己忘记吹灭蜡烛，心疼灯油钱。
这些事，她以前也想做，只是不想跟人解释太多，又总是被人指指点点，所以她偶尔才干一次。
隔天，再陪着上冬去山上采草药，把草药的旁边的落叶吹走，看着上冬像捡松子的小松鼠一样，一刻不停地捡，眼睛亮晶晶的，嘴里碎碎念着今天运气怎么这么好。
露月在旁边笑弯了腰，故意吹起上冬的帽子，让上冬急急压下帽檐，鼓起脸颊四处张望，呆呆望了一会后又继续投入到采草药的事业中。
就这样玩了几天，露月决定去做一件之前一直没敢做的事情。
在通源巷最里面，住着林氏一家，做的布匹生意，当家的是林康。
于生意上做的还算可以，但是极好赌，隔三差五就要偷摸去赌坊一回，他妻子操持家里，要照顾老母，又要养育下头三个孩子，整天跟个陀螺一般转来转去，生意的事自然插不上手。
林康借着这点，经常借着打点关系的借口拿店里银子，又说生意不好做，在店里做些假账，仗着妻子没时间检查，十分大胆。
每每妻子感叹家里钱不够用，他还反过来怪妻子不够节俭，家里才时时银子不够。
露月从前去过茶楼里做茶娘子，听到过掌柜小声跟别人说起，但那个时候她不能贸然去找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林康妻子，又不能明着跟林康对着干，只能把事情埋在心里。
现在不用怕林康找自己麻烦了，当然要拆穿他。
露月跟着林康几天，等到林康把上一回的布匹尾款拿到手，又去赌坊堵上一晚，第二天定然是要在店里做假账。
趁着这个机会，露月飘到林康家里，确定他妻子的位置后，在林康藏赌坊欠条的书桌旁使劲地吹，直把一个账本吹到地上，还把砚台里的墨汁吹到其他书页上。
又飘到挂书画的地方，把书画吹的哗哗作响，引来了林康妻子。
林康妻子一推门，看到书桌乱成一团，还让墨渍污了去年的账本，心下着急惊慌，顾不上思考，怕坏了生意上的事，拿着账本就去布铺找林康了。
露月先行一步，飘到正在做假账的林康旁边，看到林康妻子的腿迈过了门槛，冲林康跑来。
林康大惊，急忙要把账本塞到袖子里，露月看准时机，把衣袖吹起，账本没对准，一下掉在地上。
林康妻子看到丈夫脸色发白，刚刚匆匆的要藏什么，生了疑，赶在丈夫捡起账本前先一步拿起，这一翻，直让她瞪圆了眼睛。
她是不太懂生意上的事情，但不是傻子，店里银子流出但没有去向，想想也知道有问题，月初也打点过捕快了，哪里还有别的支出。
看到林康要大吼大叫起来，知道此事还要磨一阵，但林康妻子有能力应付。
露月便事了拂衣去。
几天后，此事已是大街小巷流传开。
“听说了吗，林康他媳妇跟他都闹上公堂了，发现自己相公做假账，去赌坊赌的，一个月要这个数呢！”街旁茶摊上一个阿嬷伸着手比了个五，让身边几个磕着瓜子吃着点心的阿嬷都瞪大眼睛。
一个阿嬷忙把茶碗放下，拍自己的大腿，声音满是心疼：“五两啊，造孽哟。”
第一个说话的阿嬷得意的摇头，生怕旁人听不见似得大声地拍了一下桌子，坐直腰，伸着手在她们面前晃道：“哪里啊，五十两！”
几个阿嬷一阵唏嘘，难怪林家娘子每个月都手头紧，感情全给她相公赌没了。
在此间，这个朝代是有法律规定的，妻子也拥有家庭的财产，丈夫不能在妻子不知情的情况下，花掉属于她的那一份。
林康既不占理，也不符合社会伦理，还想对妻子动手，被街坊拦下来，这样一来很快下了狱，林康妻子在他下狱的第一天就跟他和离了卖了布铺，拿到属于自己的钱，带着孩子归家去了。
露月再到林家时，看到事情解决，觉得心头松下块石头，突然很想分享自己的好心情，第一时间想到了重黎。
有点奇怪，为什么会想跟他分享呢。露月虽然没想明白，但还是飘到庙宇去了，不过重黎不在，露月高兴的情绪慢慢恢复平静，细思了一下，觉得自己有点雏鸟情节。
莫名觉得好像认识对方许久，他一出现就把他当自己好友了。
本来就不应该打扰人家的。
回到福临镇，没过几天发现镇上捕快一下多了起来，镇上气氛也渐渐紧绷，隐约听到一些人语焉不详的讨论皇帝快不行了，连朝会都停了好几日了。
露月心里突突，飘到圣京前线吃瓜。
圣京里的气氛那真是，用一个成语形容--风雨欲来。
百姓们默契地减少上街的频率，这种紧张感，连街边路过的狗大概都知道要有大事发生，纷纷夹起尾巴。
与十几天前露月来时可谓截然不同。
露月先去了一趟甄宅，甄善余毒已清，只还是给身子留下一点影响，看上去十分虚弱，在院子里走走停停的晒太阳。
甄善虽然病愈，但是脸上略带愁容，身旁的绿珮也很沉默，对着院子里几颗芍药闷头浇水。
露月笑着叹了口气，替芍药伸冤。
“再浇都要死啦，花命也是命啊。”
她一如往常的语调，轻快地打趣，只是谁也不能听见。
说完，半晌露月才抿抿嘴，不敢再看，慢慢地飘走了。
说来奇怪，守城门的士兵增加了许多，但皇宫门前的侍卫却一如既往。
穿着红色盔甲，手持长缨的侍卫矗立着，像威严的神像。
露月从中飘过，不禁感叹皇宫的确巍峨壮观，一眼望不到头的宫道，身旁是五六米的高墙，让人一进来就感受到压迫感。
这是她两辈子来第一次见到真正的皇宫，传闻还是收敛了啊，一进到这里，就会让人不自觉地变规矩，实在太有压迫感了。
露月顺着前朝的方向，飘到皇帝的办公场所外，也就是勤政殿外，有不少大臣站立着等皇帝的传见。
露月绕过去，发现皇帝也不在此，又往后，飘到承乾宫，皇帝的寝殿，此时的老皇帝躺在床上熟睡，头发斑白，脸庞消瘦，眼下带青，嘴唇略微发紫，看起来的确是生了大病的样子。
殿里候着许多人，但都隔着屏风，离皇帝远远的，在不会打扰皇帝休息的位置低声交谈。
小太子看上去年幼，但是此时很沉着冷静，有条不紊地指挥太医，其余王爷只能在门外候着，不能进来。
也难怪这些人按耐不住，一个个都三四十了，却要听一个八岁孩子的命令，难免心中不忿。更何况太子年幼，地位不稳，让他们生出更多幻想，离高位好像一步之遥。
萝卜就吊在眼前，谁能看不见？
露月在暗处，没人能避着她，因此她也看的更多，很快就发现了端倪。
皇帝身边的大太监身兼多职，忙的百上加斤，喂药的事情就交给了他的两个徒弟，小平子跟小谷子。
小谷子为人老成，不爱讨机灵，但是小平子就不一样了，收外面大臣跟嫔妃的银子的事没少干，还时不时在大太监面前讨个好，让他能多去伺候皇帝。
露月见他接近了几次礼王，有些疑心，觉得他有点问题，直到今天下午。
下午，露月跟着小平子从厨房出来，到承乾殿外，他刚想去伺候皇帝服药，却突然弯下腰捂住肚子，看起来难受极了，连忙让小谷子帮他进去。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露月都不能发现端倪，小谷子在进内殿的一瞬间将手指尖伸进碗里，荡起一点波澜。
然后将药喂给了老皇帝，老皇帝当天晚上情况就恶化了一些。
怪道原本只是伤寒，却每每好转不了多少，就又会恶化，她还以为是老人身体免疫不行，有什么隐藏疾病。
看着小谷子敦厚老实的脸。
最不起眼的一个，这个人选选的好，确实让人难以生出警惕。
原来如此，只需要几天下一次毒，就足够老皇帝慢慢走向死亡。
露月转移跟踪对象，终于发现了小谷子跟一个太医隔三天交头一次，于是她又跟着太医出了宫。
这个太医姓宋，不是太医院里的有名圣手，所以关注他的人也不多，太医两日一轮值，他在京中有宅邸，下了值就归家去。
回家的当晚，宋太医就去了寒月楼，寒月楼可不是茶馆酒楼，而是乐坊，还是可以过夜的乐坊，里面鱼龙混杂，客流极多。
宋太医点了自己的相好，又随手打赏了坊里的小厮，幸亏露月一直紧盯着不敢放松，还是让她发现了。
宋太医给小厮铜板时夹带一小块纸张，他俩速度很快，动作也很隐蔽，很自然。
露月转头就跟上小厮，她势必要找到幕后凶手。
这一跟，真是让她都不得不佩服，这幕后之人小心谨慎的，简直像是有十年反侦察的经验。
传消息的人换了又换，地点从乐坊到酒楼再到寺庙，最后是送菜的农户。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看到慎王府的门。
露月如释重负，“还得是你啊，”她忍不住感叹，心里还有几分敬佩。
要不怎么说你敢争一下皇位呢，手段的确非凡。
感谢您为此章停留，祝您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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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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