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团黑泥从怀箫衣摆钻入,兴奋地翻涌着往深处探索。没等它们为占有一具新躯体高兴,就先一步发现了陈旧黑泥留下的痕迹,薄如纸的皮肤下尽是附着多年的黑泥,饶是钻到内脏里也找不着一块可以下嘴的好肉。
实在是病入膏肓,无药可救,这条蛇能活到今日已是奇迹。
找不到寄存处的黑泥们齐齐守在心脏附近,一旦有血液泵出,便一窝蜂钻进去。黑泥们没有生命自然感受不到疼痛,而怀箫作为身体的主人却能明显地体会到万蚁噬心之痛,额前刚浮起冷汗下一秒就被滚烫的体温蒸发。
他笔挺如竹的脊梁逐渐疼得蹋下,怀磬置若罔闻继续指挥大量黑泥进入怀箫的身体。
当第一百份黑泥融入怀箫体内时,拥挤的心血管突然炸开,怀箫疼得牙关一松,一声微弱的呻吟泄了出来。
怀磬似被黑泥带来的苦难滋养,眯眼仰头深吸一口气,连眉心都舒展了。
“不错,除了你,谁还能带给我那么多的惊喜呢。”
怀箫嘴唇嚅动想说点什么,殷红血液堵住嗓子,伴着一声咳嗽全溅在了第十八层金贵的地毯上。
从缩在角落里的怀笙视角,能看清那些吐出来的那些血液里蠕动着团团黑泥,他正为了吐出黑泥怀箫能好受一些感到高兴,下一秒怀磬冷酷的命令又彻底掐死了他的侥幸。
“捡起来,吞下去。”
吞什么吞!没看见他已经连站着都没力气了吗!那么稀罕黑泥你自己怎么不吞!
怀笙缩在角落里咬牙切齿想着,他的怒气在看见怀箫去探那些泡在血里的黑泥时彻底达到巅峰,细小的蛇身突然爆发出一股蛮力,尾巴猛地击向身边的烫蜡花几。
沉重的花几带动顶部金浮雕蛇纹瓶向窗口压去,眼看紫檀木就要压垮窗台,底盘轮子裹住地毯生生止住了滑行的趋势。
怀磬抬粗壮的尾巴卷起金浮雕蛇纹瓶,警惕地看向墙角:“什么东西……”
他的注意力全放在那只蛇纹瓶上,以至于忽略了原被地毯裹住轮子的花几以一种相当诡异的速度撞破了窗台,圆润的木雕扶手扯着一屋子金帘绸缎,金帘绸缎又缠着大大小小金玉摆件从窗台窟窿一齐漏了出去,洋洋洒洒向下十七层落去。
再也顾不得区区一个金浮雕蛇纹瓶,怀磬变了脸色赶到窟窿旁向下层看去。
他眼里的下等妖一个比一个皮糙肉厚,见顶层下金雨了,哪还顾得上吃饭喝酒,个个冒着被钱砸成脑震荡的风险出去接金子,嘴里还喊着“魔王大人心善发钱啦”,不管不顾把怀磬架在了高架子上,令他想命令侍从去把金玉捡回来也没办法了。
闹到这份上,怀磬再没心思折腾黑泥,他一卷广袖收起键盘,一个眼神都没分给地上的怀箫,叫上门外的侍卫离开了销金窟。
冷风从包厢窟窿灌进来,昔日穷奢极侈变成一地狼藉,宽大黑袍下怀箫蜷缩在冰凉的地板,脊背止不住地轻颤。
确认过怀磬不会掉头折返,怀笙游到怀箫身边,化作人形检查他的情况。
怀箫模糊地察觉有人靠近,费力抬起头,望见偷摸跑过来的人是怀笙,他松了一口气。
见他又想说话,怀笙怕他又咳血,连忙竖起食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恩人别怕,我迟早宰了怀磬替你报仇。”
他说这话时神情鲜亮又认真,红色的发绳垂坠与银亮耳饰在怀箫眼里晃荡个不停,让人情不自禁就想相信他。
怀箫笑了,抬起一只手牵住了怀笙袖子,声音极低极浅,像是怕自己不慎又咳出血脏了怀笙的衣服。
“带我走吧。”
愈吹愈急的冷风刮走了他微微上翘的尾音,怀笙茫然望着自己怀中空荡荡的衣物,翻来覆去都找不到怀箫去哪了,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好把包厢里剩下的黑泥全部用布收好,蒙了脸从销金窟里逃了出去。
“……事情就是这样。”
讲述完这些天的见闻,怀笙看着病床上的黑泥,努力说服自己那堆东西就是怀箫。他不住小心翼翼地偷看池归,想听池归说点什么证明怀箫还活着。
池归却是越听越头疼,他是能治黑泥病没错,但这不代表他真能从一堆黑泥里把人救活。这堆黑泥上连修复成功率都没有,根本找不到任何可以下手的地方。
倒是姜黄对那堆黑泥产生了兴趣,他在怀笙警惕的视线中隔着布碰了碰那堆黑泥,沉吟片刻转头望向怀笙:“你愿意替他承受这些黑泥吗?”
“如果能让恩人复活,让我做什么都成!”怀笙以为姜黄是在考验他复活怀箫的意志,毫不犹豫点头。
池归听懂了姜黄的意思,眼神在黑泥与怀笙之间徘徊几个来回,终于还是决定把选择权交到怀笙手上:
“黑泥感染者濒死之际可以把黑泥转移到健康妖兽身上。怀笙,如果你愿意替怀箫承受这些黑泥,我或许能在黑泥转移之际让怀箫恢复蛇形。”
怀笙一听有救,登时激动起来:“那还等什么?快转移吧!”
池归摇头,让他冷静一点:“我告诉你的只是理论上最好的结果,你必须想清楚两点:你承受不住这些黑泥的痛苦怎么办?转移黑泥后怀箫还是回不来怎么办?”
怀笙呆愣,池归说的这些他都没想到,只一门心思地想让怀箫活过来。
他的犹豫持续了一秒不到,很快又下定决心:“没事,转移给我吧,他能承受,没道理我不能承受。既然恩人有活过来的可能,无论如何我都想试试。”
池归对他的选择并不意外,将萝卜曾告诉他的转移黑泥方法教给了怀笙。
虽然已做好了要为怀箫上刀山下火海的准备,但当看着那堆黑泥爬上自己手臂时,怀笙还是忍不住瑟缩了。
第一团黑泥进入皮下时那股刀剐骨头的剧痛险些让怀笙惨叫出声,冷汗淋淋中看到第二团跃跃欲试钻孔的黑泥,他眼白往上一翻险些晕厥。
池归的声音如一记警钟在他耳边响起:“想想你吸收这些黑泥的目的。”
对了……怀箫……怀箫!
怀笙精神稍振,催着那黑泥赶紧进去。
为了防止他忍不住疼痛去咬自己的舌头,池归往他嘴里塞了一块毛巾,怀笙乖乖叼住,牙关咬得死紧。
他呜呜呀呀忍了半炷香,一直吸到第十个,正欲一鼓作气吸收第十一个,原本已爬上他食指的黑泥突然踟蹰了,往肉里探了探,竟掉头回到了黑布中心。
怀笙正熬着疼痛,见状以为是自己引渡得不对,调整气息又往自己身上召黑泥。可这一次,所有黑泥都没有往他手上爬的意向了。
怀笙有些着急了,黑泥不往他手上爬他就救不了怀箫,这怎么行呢?
他用了更多魔力再次尝试引渡之法,可惜再次以失败告终。
“别试了。”池归突然发声,“是怀箫在抗拒你的引渡,他还活着。”
怀笙先是一喜,随后松开嘴里的毛巾疑惑问道:“为什么抗拒,我承担的越多越能给他减负吧?”
池归隔着布试了试怀箫脉搏:“他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但他宁愿自己受苦也不愿看你痛苦。”
“我们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他为何会……”怀笙喃喃,心中再次下定决心,“我一定要取了怀磬狗命为恩人报仇!”
正在试脉搏的池归脸色微变,示意怀笙别再说了。
布包撩开,初具蛇身的怀箫出现在三人眼前,被怀笙吸收一部分黑泥后,它的尾巴尖终于露出了一点原本的鳞片——灿金色的尾鳞在黑泥对比下显得格外耀眼。
医馆内一片沉寂,过了半晌,池归艰难开口:“我记得你说过,整个魔窟只有你哥的鳞片是纯金色的。”
姜黄也望向了怀笙:“我还记得你说过,‘怀箫’是你早夭堂兄的名字,这个‘怀箫’给你的感觉特别像你哥。”
被两人盯着的怀笙脑子已经快要炸掉了,那一小片灿金色的尾鳞在他眼中旋转放大,占据了他的整个视野。
完了。
想起几日前自己曾对着键盘许下“怀磬必须死”的愿望,怀笙脸色比刚才吸收黑泥还要惨白。
他不仅认错了哥,还咒错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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