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如玉是个很能干的人，长袖善舞，机智聪慧。
谢雀知本意是招她来做螺钿工坊的文案撰写，但是人一旦到手之后吧，就总会更贪一些。
温如玉这逻辑周密的，不当策划经理亏了。
于是，温如玉来了工坊的第二日，修建海港的工人甫一上工，她这个新人就收到了明月公主的特殊命令：“我想基于《神女传》**故事做个螺钿屏风，你给我做个方案出来。”
虽然不懂方案是何物，公主这不容反驳的语气仍是让人心头一紧。
看见温如玉诚惶诚恐的表情，在阙和集团自称“牛马”的那群员工脸上经常看见，熟悉得很。
谢雀知后知后觉她应当没听懂，搜肠刮肚地找了一圈，磕磕绊绊地总算给古代人讲清楚了什么是方案。
简单来讲，就是陈述困难，通过什么路径找到了什么解决方法之类的，如果可以，谢雀知还是习惯看PPT进行点评，啧，古代真不方便。
“你一定要记住**故事要耳熟能详，最好能让两国人都知道，你可以和楼画师碰一下头商议一下，呈现的画面不但要仙气飘飘令人向往、还要平易近人有人间烟火气，最好颜色不要太浅但也不要太深，其他的……无甚了。很简单吧？”谢雀知滔滔不绝地陈述着她的伟大构想，眉飞色舞，仿佛现在就已经看到成品。
温如玉冷汗涔涔，要不是知道谢雀知本意，她都要怀疑她是不是故意刁难了，她在心里默默想：我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自然是来不及的，雇契已签，再无回头路。
看见温如玉一脸死气沉沉的绝望，谢雀知终于良心发现了些，但不多。
她之前还问阙和某个经理要过五彩斑斓的黑呢，两天之内就交付，正是螺钿。
所以昔日女总裁大手一挥，大发慈悲地：“你和楼画师两个人总归轻松些，我最多能给你们五日时间，五日后，我要看见屏风，可以吧？”
“不可……”温如玉颤颤巍巍开口想要周旋，却被谢雀知扫过来的无机质一样冰凉的眼神吓得一个激灵立刻改口：“也不行啊。臣女尽量。”
谢雀知皱起眉头，她不喜欢听见尽量这个词。
“本宫并非为难你们，既然是自己人，便向你们交个底，不止是你们，本宫这七天更要赶工，不但要做文房四宝，还要做蹀躞类十多样首饰……这批货是要呈给本宫的母家也就是中原皇室的，海国盛传中原黄金遍地，若是这遭没入了他们的眼，那不管是这个工坊还是本宫，钱袋子都会亏得血本无归。”
这是她第一次拿出上位者的姿态，所言亦是句句属实。
听见这一席话，温如玉哪还有其他想法，只能跪下谢恩，只是膝盖刚一弯，就被谢雀知架住了：“不必多礼，本就是本宫有求于你们，多谢谅解。还望温姑娘将此事转达楼画师，忙过这一阵子便会清闲了，不论成与不成，你们的工钱都不会短了，本宫以公主之名作保。”
温如玉：“公主言重了！您愿意一心为海国商界开疆拓土，我们已然千恩万谢难以报答，哪还敢要求更多，只是臣女不似您一样高风亮节，仍有一事不明。”
谢雀知一哂：“你可是想问本宫，为何如此帮助海国？”
温如玉身子一颤，腰弯得更厉害。
谢雀知拿出了之前在海国取信众臣时候的说辞应付了温如玉，但其实，也不全是因为这个。
她是商人，不是慈善家。
她要干什么事情，自然是有利可图。
史书记载谢燕行叛出中原，归顺海国，后战死沙场，遗臭万年。
但是谢雀知并不觉得太公的叛逃是彻彻底底的错误，仅从结果来看，这甚至是明智之举。
因为在史书最后，海国吞并了中原，实现了统一，只是没风光多少年，也就两代皇帝左右吧，民意众多、春风吹又生的中原血脉就杀了个回马枪，拿回了皇权。
谢雀知伏案打磨完最后一个薄片，觉得肩颈一阵僵硬，在屋里搜罗了一圈，找到一杆红缨枪。
正巧今天还没体力锻炼，她拿上枪就去了后院，早蝉有一搭没一搭懒懒叫着，她边回忆之前学的枪术动作边活动肩颈，静谧安静的院子里只能听到枪破空的唰唰声。
这边她正左右舞枪，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谢雀知唇角一勾，额头蒙了一层薄汗，眼睛却像是洗过一样亮闪闪的，她收势侧身，贴着身体将枪反向刺向身后，闪着冷白月光的枪尖在离少年咫尺之遥的地方停滞，杀意顿收。
女孩银铃一样的笑声打破沉默，谢燕行伸手拨开那长枪，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开口：“公主这回马枪倒是使得漂亮，改天也教教臣？”
谢雀知：“哈哈哈哈，谢将军一代武将，本宫还是别班门弄斧了。又是深夜造访，今夜所为何事啊？”
谢燕行眯眼：“正是无事，才来找公主。”
谢雀知没懂：“哈？”
紧接着，谢燕行问了个很奇怪的问题：“楼画师，温文人，喜鹊，还有那些工人，都算作工坊的一份子吧？”
谢雀知自然点头。
谢燕行：“那我呢？”
谢雀知想也没想地开口：“你不是……”顿了顿，一时竟有些语塞，过了片刻才继续说：“帮忙收购贝壳的吗？”
怎么会这么问啊，工作不饱和了是吗！
她还巴不得上司不找呢，太公这又是闹哪出，谢雀知纳闷得紧。
谢燕行瞥她：“那些于先生也能做，公主不觉得是杀鸡用牛刀吗？”
好嘛，敢情是搁这王婆卖瓜，自命不凡。
少年人心气儿都高，谢雀知理解，她也有过这种唯我独尊的中二病时期。
谢雀知托腮望向天上的星斗：“你让我想想啊……”
虽然谢燕行是武将，但给谢雀知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拿将军当杂役使。
等等……
“你不是戍边将军吗？你要一直在海国？”谢雀知言外之意很明显：你这么闲的吗。
谢燕行一笑：“托公主和亲的福，边境那边国泰民安祥和非常，近一年当是没什么大事，就算有，这里离边境也不过两日脚程。赶得及。”
言下之意，就是暂时不走。
那很好了，谢燕行此人要手段有手段，要谋略有谋略，放在哪个萝卜坑里都很合适。
谢雀知将他与脑子里的“工坊组织框架”图中岗位一一对照下来，每个都觉得有些屈才。
谢雀知绞尽脑汁纠结了良久，最终一拍脑袋：“你去收故事如何？”
谢燕行脸上浮现出疑惑：“收故事？公主想要故事，让温姑娘编不就好了。”
谢雀知伸出食指摇了摇：“不不不，我让你收的是真实的故事，海国的故事、中原的故事、百姓的故事。”
谢燕行有些哭笑不得：“你让我记野史？”
谢雀知觉得这个表述很精确，遂点点头。
谢燕行：“为何？”
谢雀知条分缕析地娓娓道来：“首先啊，你本来就有一套情报网，这对你来讲不过是多双碗筷的活，并不难；其次，真实的故事最动人，无名小辈又如何，逆境中的故事才更精彩；最重要的……谢将军，我说过，我会帮你，不论你想要的是金银万两、还是那个位置。”
又来了，她这莫名的笃定，仿佛将他整个人洞穿一般，谢燕行忍不住冷眼瞪了谢雀知一眼。
谢雀知被他瞪得一个哆嗦，但心中却没什么波澜，反正最后大概率要让他称帝的，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太公又像个刺猬一样竖起了一身的刺，看向她的眼神莫名让谢雀知有种“被大型食肉动物盯上了”的战栗。
一阵风带着海腥气吹来，谢雀知突然想到了这样的眼神像什么。
谢雀知喜欢看海洋生物纪录片，太公就像一条深海中的大鲨鱼，危险又倨傲，只要她想要跑，血盆大口就会张开，用她塞牙缝。
噫，她才不要。谢雀知猛地摇了摇头。
“公主不同意？”谢燕行问。
谢雀知：“啊？你刚刚说什么？没听见。”
谢燕行看到了她的出神，但也没曾想她一句都没听进去，只好将刚刚说的又重复一遍：“我可以帮公主收故事，但是收什么样的故事由我来定可好。”
想到太公的风评，谢雀知斟酌词句委婉地劝：“这故事不能是特别不好的，什么杀人放火或者偷鸡摸狗，最好不要收入故事集。”
谢燕行点头：“臣知晓的，自然不会。”
你真的知道吗？
谢雀知很想问，但她忍住了。
反正最终是要她审稿的，太公既然想干，那便让他先干着，要是都是些奇奇怪怪的故事，她再给他换个活做也不迟。
本来没抱什么期待，谢燕行虽然比温如玉更擅长布局，逻辑更强，但谢雀知也拿不稳他究竟是善是恶，与其说让他试试，倒不如说是她想接着试探太公。
谁知，阴差阳错之下，谢燕行真的将这份活做出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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