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伊佳是半夜凌晨从高桥上跳了下去,尸体于一周后于江边被人发现。
听警方说,她的遗体被泡的发白,几乎无法辨认面容。
下葬那日,雨仍然不停歇地落,天色阴沉,连一丝阳光的照射都显得奢侈,水珠帘幕般的从伞沿坠下,让我有些看不清墓碑上的人像。
就在这样冰冷凝重的墓园,黑白服饰的人群中,我抱了一束向日葵。行人侧目,而我只是静静地放在她的身前。
“如果这是你最后的选择。”我轻声道,“我希望你已得到解脱。”
时间倒退回半年前,甚至可能还要更久——彼时她父亲有私生子的事才被孙伊佳发现不久。孙伊佳是个大大咧咧且不细心的女生,一心以为自己家庭和睦美满。高中毕业后去了英国留学,说那里的水质太差,且一年到头没见过几次大太阳,发际线往后移了好几厘米(她满嘴跑火车从来没有度),上嘴唇好像都变薄许多。当然这些都是小事,真正打击到她的,是她母亲给她拨打的长达半个小时的电话。
我已经无法得知电话里她的母亲说了什么,总之孙伊佳连课题都没打算做,连夜回了国。
我们是一个院子里长大的,小时候喜欢爬树,后来有一次‘不小心’放走了一个大爷挂在树枝上的笼养鸟,被两家父母一起狠狠训斥了,亲自带着我俩登门道歉,说小孩调皮捣蛋,书、记你别往心里去。
那个大爷摇摇手,说自己已经退休了,不要再这样叫他。又问我们为什么要故意放走笼子里的鸟。
孙伊佳说:“它叫的很可怜。”又扭头寻求我的认可,“对不对,魏敛?”
大爷说:“这是在遛鸟,孩子。”
“关在笼子里,算什么遛鸟?”
我撞了撞孙伊佳,让她别顶嘴了,说到底是我们放走了他的私有财产,乖乖认错就好,可孙伊佳仍然不服输,倔强的争辩:“不,我没错。”
后来她去c市旅游,到了当地有名的寺庙,外面总会有算命先生经年摆着简摊,有些算八字,有些盘手相,有些看紫薇,千奇百怪。孙伊佳在道馆前找了个,听她说看之前的事很准,我问她那之后呢?孙伊佳回忆了几分钟,说记不清他叽里咕噜念叨了什么,似乎是什么我下一步大限三方四正不怎么样,让我远离多水的地方。
我当时和她都没当回事。从英国回来后她去问自己的亲爹突然蹦出来一个私生子是怎么回事,他爹回答你妈身体不好,不能再生了,但家里总要有个男人之后把天撑起来才行。孙伊佳听完怒不可遏,她可以接受自己亲爹就是这样一个管不住下半身的人,但接受不了背着她们做出这种事后,用家里得有一个儿子这样荒诞又侮辱的理由堵住两人的嘴。
她还没来得及把家里闹得个天翻地覆,她的亲生父亲就下马入狱了。一切发生的太快,得有一个替罪羊挡在前面,她爹很不幸的被推出来,没有辩解的空间,甚至不敢交代多余的内情,孙伊佳在场亲耳听完判决,一时间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怎样的情绪,失魂落魄的看着她父亲的背影,捂住脸哭了起来。
她的母亲是个不经世事的女人,接二连三的打击让从小就生活在温室中的她重卧不起,在孙伊佳决定继续回英国完成学业时偷偷服药自杀了。据孙伊佳描述,自己准备出发赶去机场前,想要和她妈妈告别,以往对方总是起的很早,清晨会在阳台给养的花浇水,但那天她没有看见人,于是推开卧室的门——
说到这里,她吸了一口烟,烟头燃烧的红点在黑暗里像闪烁的星星,然后说:“她死了,大抵死的不算痛苦。”
孙伊佳朝我笑了一下,感叹:“魏敛,人生啊。”
人生究竟是什么呢?
给予人幸福,但又带给人灾难。从出生到死亡,人别无选择。
在千千万万的众生中,孙伊佳所遭遇的这一切也许不值一提。可惜痛苦从来只属于自己,或大或小的打击,他人没法代替承受,也没法真正衡量这番痛苦压在当事人身上时的重量——英国她到底没有回去。在参加完母亲的葬礼后,去见了一面她的父亲,没有宽容的选择说体己的话,只是告诉这个男人:“妈妈自杀了,我发现的太晚,没有及时抢救回来。”
我还牢牢记得那一天,她约我去山上看日落。我们从市区驶往郊外,车辆穿过大桥,孙伊佳看着桥下奔涌的江水,突然说:“我觉得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我愣了一下:“这倒确实没错。”
“所以魏敛,以后你死了我会到墓地那里给你送花的。”
我听完撑着车窗大笑起来,说:“好啊,我也会的。”
以往这条江面偶有波浪,很多时候保持着平静优雅,托举几条轮船缓缓流向大海。前些日子入梅,大雨连绵不绝,水位上涨,连江浪都变得湍急。
这两天是难得的小晴天,看天气预报似乎下周又要继续发潮的日子。这样的梅雨季每年要断断续续持续近一个月,孙伊佳调侃自己家里出事的不是时候,如果能晚些或早些,至少太阳能够为她作美,心里好歹多少安慰。
至于爬山,一开始我动过拒绝的念头,雨后山路湿滑,虽然昨天没有下雨,但也够呛,念及孙伊佳最近的心情,实在不好拒绝,就答应了。
好在上去的路程虽艰难,到底平安登上了顶,赶在橙黄的余晖铺满天空前见到了太阳——那轮降落的红日,逐渐被天际线吞噬到地球的另一段,再被那里的人们目睹重新升起。
“一天又一天,太阳周而复始的升起又落下,似乎一切都没变。”孙伊佳发问自己,“……可我的家丢在了哪?”
她咬着烟,目不转睛的看着远方的落日,含糊不清的问。
“魏敛,还会有比这更坏的事吗?”
我沉默了会儿,说:“人活着的话,失去的就会回来。”
“逝去的生命也会吗。”
“……”我只能找一些理由,“如果你还记得死者,那么她的生命就会以另一种形式存在于你之后的时间里。”
“……”
“魏敛,谢谢你今天陪我来。”孙伊佳拍拍我的肩膀,终于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我很开心。”
我也笑了下:“孙伊佳,你的未来会很好。”
“嗯。”孙伊佳低下头笑了几声,吐出的烟雾缭绕,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你会帮我见证未来的,对吗?”
“当然。”那时的我,一心认为,她口中说的未来,是属于自己的,而不是一个概念。
幼时即使理亏,也能够大着胆子说出‘我没错’的孙伊佳,不会被变故轻易打倒。消沉是痛苦的后遗症,但后遗症终究有减轻甚至消散的那一天——我对自己的人生感到悲观,可又矛盾的用乐观的态度看待身边人,导致了这个本该可以避免的错误发生。
她将我送回了市区,天色已暗,凉湿的晚风夹杂着淡淡的水汽,她说自己赶时间去别的区办点事,我又没开车出来,让我自己打个车回家,转了我五百块当打车费用。
我嗤笑:“缺你那几百块钱打车费?”
“我把你带出来,总得负点责吧。”
“罕见,今天倒是很客气。”
“魏敛,我以后想拿剩下的钱做流浪动物公益。”孙伊佳很认真道,“你觉得怎么样?”
我替她高兴:“有目标是好事。”
“好。”孙伊佳笑道,“我就当你也会帮我了。”
“少跟我胡扯。”
孙伊佳朝我挥挥手:“明天见,魏敛。”
“明天见。”
“照顾好自己。”孙伊佳对我说,“心理医生记得定期去看。”
我隐隐觉得不对,可还没来得及细想,孙伊佳就扬了我一身车尾气。
从此,世界上再没有孙伊佳,我同样失去了最好的朋友。
这个文在战利品完结前大概是手感来了就动一动。疯人院写的会有点散,如果有看不惯的宝宝不用勉强自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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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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