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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花里胡哨

三日后,落鹰峡设下擂台,临时假设的军营校场鸦雀无声,莫念手一挥,南疆水泽与北境雪域在一方巨大的沙盘上纤毫毕现,山川起伏,河道蜿蜒,万里江山浓缩其中,所有人都静静看着,目光聚焦在沙粒所成的奇物之中。

般彘还是一身车夫扮相,一面擦手,一面走进军营,众目睽睽之下,他神色自若,丝毫不觉自己有何不妥。

北境老祭司须发皆白,几乎与他身上的羊绒袄融为一体,手中一支骨杖顶端蓝宝石冷光幽幽,目光带着来自北境的严寒。

祓禊盘腿浮空,指尖妖火幽蓝跳动:“第一回合,论边境之粮。”

老祭司骨杖轻点,落在北境最偏远的寒鸦关上:“此地驻军三千,距北境粮仓十日路程,若依常例,秋冬需储百日之粮,然雪山气候,八月飞雪,运粮队遇暴则滞。敢问,如何调度?”

般彘懒懒开口:“寒鸦关非产粮地,若提前两月,于六月起运,分十批,每批隔五日,纵有三批遇雪延误,亦可保关内粮草至来年开春。”他打了个哈欠,又道,“然,此非上策。”

“哦?”老祭司白眉微动。

“北境七月,羊马正肥,何不以物易物?令商队携盐铁茶帛,七月进入草原,换部落牛羊,就地宰杀腌制,直供寒鸦关。如此,既省了千里运粮之损耗,又解了关内将士冬肉之匮。”

老祭司沉默片刻,目光黯淡了几分,这一策,不仅解决了粮食,更暗中连结了草原部落。

祓禊微微一笑,双眼异瞳一闪:“第二汇合,辩水道之利。”

般彘反击,指向南疆蜿蜒的甘加河。

“甘加河,夏日泛滥,淹没南疆灵泽千顷,冬日水浅,不利漕运,祭司阁下通晓天识,可知如何根除?”

老祭司凝视水道,良久,开口道:“雪山融水,夏盛冬枯,此乃天时,不可强逆,可于上游修筑堤坝,暂缓夏日水势,再于下游挖开三条水渠,旱时灌溉,涝时分流。”

“筑坝?”般彘连连摇头,“上游筑坝,需迁三村四百户,毁良田百亩,且坝成之后,下游渔汛断绝,沿江渔者如何谋生?”他指向几个关键地点,“不若拓宽旧河道三十里,以青石固堤,两岸遍植深根柳,再于中游设立水门十二道,视水位启闭,虽不能根治水患,却可保民生不扰。”

老祭司深深看了般彘一眼,他看到了天时,而他,看到了天时之下的人。

商扶砚目光落在莫念脸上:“圣女的帮手,果然都很得力。”

“嗯。”莫念点点头,始终看着那沙盘,有些出神,似听见,又似没听见。

得力?嗯,都很得力,都没她什么事,有她没她,好像都一样。

祓禊嗤笑一声:“第三回合,争风雪之谋。”

沙盘上,老祭司骨杖轻点,暴风雪的虚影覆盖了北境与南疆交界的三处关隘。

“同时告急,粮道断绝,药材匮乏,取暖无薪,你,当如何?”

这是考教,亦是战场,般彘闭目片刻,再睁眼,眸中精光乍现。

“第一,烽火传讯,令三关燃起特制的狼烟,粮绝燃青,药尽燃赤,薪尽然白,半日之内,可知具体困局。”

“第二,征调骆驼三百匹,不惜代价,分三路运送最紧缺的物资,粮关送药,药关送薪,薪关送粮。”

老祭司皱眉:“为何交错运送?”

“人性使然,”般彘平静道,“若送其所缺,守将必定克扣部分以备不时之需,若送非所急,反而会尽速分配以求交换,此乃曲线救急。”

他字字千钧,继续道:“第三,立即派死士携烈酒火石,潜入雪域南麓废弃星矿,洞内有前朝遗存的劣质煤三百担,虽烟大气浊,却能救命。”

老祭司大惊:“你怎知……”

“我不仅知道矿洞藏煤,”般彘伸了个懒腰,转身离开,“我还知道,那是二十年前,阁下亲自下令封存的,为的,便是今日局面。”

老祭司手中骨杖微微发颤,他缓缓后退,低下头:“老朽输了……”

般彘缓缓回到坐席,暗暗送了口气,那不是藏煤,那只是一个他根据北境矿脉走向和气候推断出来的猜测。

好险,居然真的有!

祓禊回头看他,歪了头,异瞳浮现:“你不是挖石头的?”

般彘耸了耸肩,没有回答,一脸无辜。

第二局,武斗,擂台之上,李寒洲怀抱长剑而来。

凛冽剑意在他脚下凝出细密霜纹,他目光锁在对面南疆少年身上。

祓禊甩了甩手,又抖了抖肩,赤色妖火似只灵宠,在他指尖跳跃,映得他耳骨上的银饰闪闪发亮。

他朝台下镜听眨了眨眼,高声道:“小镜子!你说我几招能赢?”

镜听抱臂而立,闻言只是转了转眼珠子,没有回答。

“三招。”李寒洲长剑出鞘,指向祓禊,“败你,只需三招。”

剑锋划出的一瞬,擂台温度骤降,无数冰晶随剑势凝聚,化作漫天飞雪。

祓禊轻笑,双手结印,赤金妖火冲天而起,在他身后凝成九尾妖狐的法相,妖火与冰雪轰然相撞。

“第一招。”祓禊在烈焰中轻笑,闪过刺来的剑锋。

李寒洲面色不改,剑势陡变,剑光化出无数残影。

“北冥剑宗的千幻剑罡?”台下有人惊呼。

祓禊在剑雨中穿梭,妖火时而凝盾,时而化刃,每一次碰撞都激起刺目的光华。

他一个腾空,足尖轻点剑锋,借力翻至半空。

“小镜子!这招好看吗?”他在空中转身,妖火如瀑布倾泻。

镜听嫌弃他:“花里胡哨。”

李寒洲眼中寒光乍现,剑势再变,剑罡凝成一线,直刺祓禊心口。

“第三招。”李寒洲声冷如铁。

祓禊双手合十,九尾虚影中,妖火化作暗紫色。

剑罡与妖火碰撞,发出刺耳的嗡鸣,李寒洲长剑停在半空,再难前进分毫。

“抱歉啊。”祓禊轻笑,暗紫妖火顺着剑身蔓延,“我这个人,最不喜欢按别人的套路走。”

妖火轰然炸开,李寒洲连人带剑倒飞出去,在擂台边缘勉强稳住身形,嘴角渗出一丝鲜血。

祓禊轻盈落地,朝镜听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刚才这招,够实在了吗?”

镜听笑出声来,闭眼装作没看见,摇了摇头。

祓禊转身面对李寒洲,妖火在手心凝聚:“现在,该我出招了。”

上古妖力如潮水弥漫,擂台上方,天色暗了下来。

嬉笑的少年异瞳闪烁,李寒洲以剑拄地,缓缓站直,抹去唇边血迹,周身剑气内敛,整个人似要化作一柄利剑。

擂台上,他脚边霜纹朝着祓禊蔓延,所过之处,空气为之冻结。

祓禊挑眉,妖火在身前旋成漩涡,将袭来的寒气尽数吞噬。

他又朝镜听笑道:“小镜子,这人要动真格的了,你不给我加个油?”

镜听尚未回应,李寒洲剑芒已至,剑锋过处,剑意寂灭,在天地间延伸。

祓禊侧身闪过,神情敛去了笑意,双手结印,九尾虚影仰天长啸,暗紫妖火在他身前化作一面青铜盾牌,满刻上古图腾。

剑盾相撞,无声无息,灵力狂暴,席卷整个校场,防护结界剧烈波动,观战众人纷纷后退。

祓禊连退数步,盾牌碎裂,剑气将他袖口划开一道口子。

李寒洲纹丝不动,只是剑锋出现了一个缺口。

“好一个寂灭剑心。”祓禊甩了甩发麻的手臂,眼中燃起战意,“可惜,你的剑还斩不断我的妖火。”

他手中妖火从暗紫转为纯黑,九尾黑狐都清晰可见。

李寒洲面色凝重,剑势再变,寂灭剑意与千幻剑罡合而为一,无数剑影汇成一条冰霜巨龙,张牙舞抓,向祓禊扑去。

“来得好。”祓禊轻笑,纯黑妖火冲天而起,在空中化作一只巨大的妖狐。

龙狐相争,天地变色。

祓禊忽然转头,朝镜听喊道:“小镜子!你看我这妖狐像不像你之前养的那只小狐狸?”

镜听一愣,急得跺脚:“你倒是认真一点啊。”

李寒洲剑龙撕裂妖狐虚影,咆哮着扑向祓禊。

祓禊轻轻打了个响指,纯黑妖火瞬间收拢,凝成一支细长的箭矢,后发先至,直指李寒洲眉心。

剑龙在距离祓禊三寸之处戛然而止,剑尖抵在祓禊喉前,而妖火箭矢也已触及李寒洲的眉心。

“平手?”李寒洲冷声问。

祓禊轻笑:“你猜。”

妖火箭矢化作无数细丝,一根根织成了网,将李寒洲层层缠住。

祓禊喉前剑尖寸寸碎裂:“不好意思,”他拍了拍手,“我的妖火,会分身。”

妖火将李寒洲紧紧束缚,他恨恨盯着祓禊看了片刻,闭目长叹:“是我输了。”

祓禊挥手散去妖火,跳到擂台边缘,凑到镜听面前:“怎么样?没给你丢脸吧?”

镜听抱臂扭开:“废话太多,丢人。”

祓禊坐下看她,笑得似个讨糖的孩子。

远处,李寒洲拾起断剑:“期待下次交手。”

“随时奉陪。”祓禊回头,笑容依旧,眼中却多了几分认真,“不过下次,我可不会这么温柔了。”

九尾黑狐在他身后若隐若现,上古妖力的威压让整个校场陷入了寂静。

擂台烟尘未散,高台之上,莫念忽然起身,赤足踏在木栏杆上,紫纱在风中猎猎作响。

“南疆连胜两局,真是无趣。”她臂上银饰叮当作响,直勾勾盯着北境王座上的男人,“商扶砚,第三局奇斗,本座亲自陪你玩。”

她足尖轻点,翩然落在教场中央,指尖抚过沙盘:“我们不比灵力蛮力,只比……谁能先解开对方设下的局。”她闪身凑到商扶砚面前,鼻尖几乎贴上他,“如何?”

商扶砚缓缓起身,玄色王袍无风自动,他垂眸看着近在咫尺的莫念,眼底泛起一丝波澜。

“本王,”他声音低沉,“有何不敢?”

不知为何,这南疆圣女身上的气息莫名熟悉,像是梦境深处的一缕香,抓不住,却撩人心弦。

莫念轻笑,挥手间灵力奔涌,沙盘自她手心展开,瞬息化作边境百里山川,其中兵力分布错综复杂,粮草调配暗藏玄机,每一个节点都透着狡黠的陷阱。

“请吧,北境王。”她歪着头,眼神纯真又放肆,“让我看看,你还记得多少。”

商扶砚指尖微动,规策之力无声流转,一道结界凭空出现,节点环环相扣。

“该你了,圣女。”他唇角勾起一抹弧度,似笑非笑,“让本王看看,你这般张扬,究竟有几分真本事。”

莫念盯着那道结界,轻笑:“商扶砚,你这灵力流转的路数,怎么像极了我南疆少女编织定情手绳的花样?”她指尖轻点,截断一道细流,“这般缠绵,可不像是北境的风格。”

商扶砚面不改色,在沙盘上落下一星紫光:“圣女这粮草线路,蜿蜒如相思之路途,莫非是在暗示什么?”

“暗示你像个木头!”莫念哼笑,手下不停,连续点亮三处节点。

全场寂静,两人带笑交锋,众人看得分明,这是棋逢对手。

莫念指尖最后一点,沙盘上最后一处暗棋豁然开朗,商扶砚一掌拍出,结界核心应声碎裂。

平局。

莫念收手,紫纱拂过商扶砚的袖摆,她仰头看着他,眼中闪着狡黠的光:“赌约,是我南疆胜了。三百里地的归属,我们可以细谈。玄甲军,按约定处置,至于雪山之事……”

她故意顿了顿,踮脚凑到他耳边:“待你稳定境内后,我再派人前往,或者,你亲自来南疆找我?我带你去看最美的凤凰花。”

商扶砚心底有什么轻轻撞了一下,指尖微动,维持着面上的平静,淡淡道:“圣女未免太过自信。”

“是吗?”莫念后退一步,笑得明媚张扬,好像种种细节都已无甚所谓,“那你为什么耳朵红了,嗯?”

她转身离开,赤足踏过沙石地面,银铃声响清越,走出几步,又回头对他眨了眨眼:“忘了说,你设局的样子,很对我的胃口。”转身又道,“不过对胃口的可能不止你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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