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越出院了。
他回知春巷去住，小院里黄桷兰开得正盛，隔老远就能闻见花香。
苏阿婆搬走了，她家的院子被租给了一对年轻的小夫妻，楚越路过看了一眼，院子打理的不好，到处脏乱。
他收回目光，给阮栀打电话，让她把小猫送回来。
前几天去找秦序之前，他让阮栀帮忙照顾小猫来着。
阮栀回他说晚上过来。
这会儿才下午一两点，楚越有点想吃蛋糕，可他手里没什么钱了，这次住院花了很多，他现在连两千块都没有。
他问过顾医生，如果开始治疗肿瘤的话，需要准备多少钱。
他说二十万。
楚越觉得他这条命或许也不值那么多钱。
“好想吃蛋糕啊。”他舔舔嘴，翻了翻手机余额，觉得买个小的还是够的。
于是，他转身坐上公交，去了那家他最爱的老字号。
橱窗里还是老样子，蛋糕白白胖胖的，香香的，上面还有草莓、小熊饼干。
楚越看准那块奶油蛋糕，走进去，让店员给他包起来。
结账145元，挺贵的，但上面有个小房子，他很喜欢。
提着蛋糕，他又去了趟菜场，买了些菜和肉，准备晚上给阮栀做饭吃。
回去路上，蝉吵得不行，阳光一跳一跳的落在身上，有人骑着单车路过，迎面碰上洒水车的时候司机还专门停了一下。
楚越嘴角不自觉地噙着笑。
晚上，阮栀抱着小猫回来，一进门就絮絮抱怨说自己被那个周行舟的女朋友针对，烦死了。
“那么宽的路，她非得撞我一下才能过去，你说她是不是故意的。”阮栀一边帮他摘菜，一边抱怨。
“肯定的，她就是故意的。要不要我跟周行舟告状去？”楚越说。
“那就不用了，我自己能搞定。反正明天就比赛了，老娘非把这个冠军拿到手不可，气死她。”
“是是是，你加油。”楚越把切好的菜下油锅，照例把阮栀推去一边，“我买了蛋糕，待会吃完饭咱们吃蛋糕。”
“好耶，你怎么想起来买蛋糕了？”
“想吃.......就买，额.......”
一阵尖锐的疼痛突然袭来，楚越眼前一片眩晕，差点一头栽进油锅里，之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站在他身旁的阮栀突然感觉时间变慢了，她看着楚越缓缓闭上眼睛，缓缓倒地，生死不知地倒在自己眼前……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她懵懵地低头，听着血液在胸腔里奔腾激荡，撞得胸口生疼。
待回过神来，她已经跪在地上，使劲把人往怀里捞，喉咙里咕噜咕噜作响，就是发不出声音。
她太慌了，都没想起来打120。
只想着赶紧把人送去医院，好在她今天力气出奇地大，她半趴在地上，费力把楚越翻过来抗背上，背着人往医院方向走去。
走了将近有一公里，楚越醒了。
他睁不开眼，一睁开眼睛就要从眼眶里爆出来一样。
不过，他知道是阮栀背着他，他摸索着像小时候那样掐了掐她的脸颊，虚弱地说：“回……去吧，带我回小院。”
阮栀在他出声的那一刻停住了脚步，这会儿楚越说什么她都听，“好，我们回去，现在就回去，你不准睡了，听到没。”
“听见了，不睡。”楚越说。
她背着楚越回到小院，把人放在床上，一下子不知道该做什么。
楚越已经清醒过来了，他半倚着靠坐在床上，对阮栀说：“我想喝点水。”
阮栀闷着头去厨房给他倒水。
不能再瞒她了，楚越想，瞒不住了。
阮栀倒回水来，趴跪在床边小心翼翼地喂他。可只喝了一口，楚越就猛咳起来，接着是吐，没完没了的呕吐。
阮栀脸色煞白，像是木偶一样跪在一旁眼神呆滞地看着他吐。
突然，她跳起来，疯了一样去摸手机。
楚越知道她要打120，挣扎着去抢她的手机说：“不……能打，打了就出不来了。”
阮栀停住，一寸一寸地转头去看他，轻声问：“你是不是病了？”
楚越没有回她。
“你说啊，你生什么病？严不严重？多久能治好？”阮栀大吼，“你说啊，你说能治好！”
楚越始终没说话，阮栀也就渐渐安静了下来。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她哭闹的时候楚越就陪在一旁，也不说话，等她哭够闹够了自己停下来，他才会说话。
“治不好了。”等她停下来，楚越果然说话了，他语气平淡，“医生说不干预的话三个月，干预的话半年。我不想住院......”
说着话楚越的头又开始疼了，最开始是滋滋啦啦的疼，像电流侵袭；然后是跳着疼，像一刀一刀扎进脑子里；最后不知道是什么疼法，大概是脑浆子被挤烂了又出不来，只能在里头到处乱窜吧。
他能忍，咬着牙忍，直到牙龈咬出血……他有些理解为什么顾藏林会说有人疼起来会疼到撞墙撞桌子，他觉得撞开一条缝，让里头怪物一样横冲直撞的东西爬出来，估计就不疼了。
他最后还是没能忍住，试着在墙上磕了磕，果然舒服很多。可是阮栀拦他，她把自己抱在怀里，不准他动。
好吧，女孩子更怕疼，他不动了，省得伤到她。
此时，屋外漆黑一片，黄桷树挡掉了街上大半灯光，树荫阴凄凄地压在院子里，闷得让人喘不上来气。
阮栀沉默着跪坐在地上，惊觉怀里的人没有以前那么高大了，他脊背的肋骨硌得她手疼。
原来他早知道自己活不成了，原来他发病的时候这么疼。
这就是楚越，看着比谁都乖都甜，实际上心狠得要命。明明快要活不下去了，还要瞒着所有人。
感觉到怀里的人渐渐恢复意识，阮栀问他：“有药吃吗？”她已经放弃送他去医院的想法了，没人能改变楚越决定的事。
“有，抽屉里，一颗。”
阮栀扶他靠坐在床沿上，自己去拿药。
她喂他吃下药，帮他换下弄脏的衣服，又帮他擦洗干净，扶他躺到床上，然后拖地、洗床单、洗衣服……
楚越背对着窗户躺着，不想面对阮栀。
之前发病，再怎么疼再怎么折腾都只有他自己知道。见着旁人他仍旧可以像健康人一样跟他们说笑打闹。
可今晚这一遭，他彻底被看光啦，他的病人身份被做实，自己也得被迫在阮栀面前承认这个身份。
这种落差，他难以接受。
“吃点东西。”阮栀端着一碗白粥进来。
“我吃不下。”楚越背对着她说。
“吃。”阮栀坚持。
楚越不得已，从床上爬起来，伸手去接碗。
阮栀避开他的手，不让他接，自己舀起一勺来凑到他嘴边。
楚越抬眸看了她一眼，不敢拒绝，乖乖张嘴吃了。
“什么病？”阮栀问，她现在知道楚越之前没跟她说实话了。
“脑胶质母细胞瘤，4级。”
阮栀捏着勺子的手一抖，勺柄重重地磕在了碗沿上。
她知道这个病，之前福利院里有人得过，治不好，三个月就没了。
“不要紧，”阮栀说，“治不好我跟你走，终归……”
“阮栀！”楚越怒火中烧。
阮栀“砰”地把碗砸了，“你凭什么不让我跟你走！从小到大我们从来没分开过，你把我一个人留下来我要怎么活？我被人欺负了怎么办！你要我怎么办！”
说到最后，她几乎要吼出来。
不过她克制住了，她装惯了温柔小百花，已经不太会吼人了。
“你能活，没有我你也一样能活。”楚越笃定地说。
没被院长收养前，阮栀小小的一个人在街上游荡，翻垃圾桶，跟野狗抢吃的，他们这种人无论离了谁都能活。
阮栀舍不得再气他，却又咽不下这口气，只软软地说了句：“你对我一点也不好。”
后半夜，月亮升起来了，月光像从冰块上凿下来的冰沙，薄薄洒了一层在地上，像是入冬的寒霜。
阮栀后半夜没再睡，她盯着楚越的胸口看了一晚上，生怕她一闭眼，楚越会偷偷死掉。
天亮，她用凉水洗了把脸，进厨房给楚越煮好粥温着，然后拖着行李走了。
今天是模特大赛的总决赛，楚越说他没钱了，他需要那五万块钱买药。
楚越今天七点才醒，小猫团在他脑袋顶上睡觉，热烘烘的，把他热醒了。
洗漱完，他去厨房打算吃个早饭，哪知道昨晚乱成那样，阮栀居然还记得帮他把蛋糕放冰箱里。
于是，他也不吃没滋没味的白粥了，自己埋着头把蛋糕全给吃了。
今天他得回公司上班。
虽然黎自初没有催他，但他无故旷工好几天，得去看看司徒总监被气死没。
去到办公室，周行舟比他早，一见他就问：“你这几天跑哪去了？电话都找不着你。”
楚越耸肩：“在家睡觉。”
周行舟就知道他没说实话，“冰箱里甜品都堆不下了，”是每天中午给他留的那些，“你自己处理吧，还有黎总这两天天天跑来办公室问你有没有来上班，怕是有急事找你。”
楚越摸摸鼻子，“我看他今天好像没来。”
“他今明两天出差。”
“哦，我给他说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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