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谨言拿起另一根鱼竿,在她旁边几步远的另一张折叠躺椅上坐下,姿态放松,开始整理自己的钓具。然而,他并未立刻投入垂钓。
或许是连日工作的疲惫终于在此刻松懈的环境中找到了缝隙,也或许是午后暖阳与凉风的抚慰过于熨帖,他靠在舒适的椅背上,呼吸渐渐变得悠长而平稳。
不知过了多久,林寸晞感到手臂有些僵硬,她极其轻微地调整了一下坐姿,就在她微微侧头活动脖颈的瞬间,视线不经意地扫过侧后方的周谨言。
他,睡着了。高大的身躯陷在躺椅里,头微微偏向一侧,鼻梁挺直,薄唇抿着,下颌线线条清晰,透出一种难得的柔软。
只是,那紧蹙的眉心像一道刻痕,破坏了这份安宁。
细碎的阳光透过摇曳的枝叶,在他脸上投下跳跃的光斑,其中一道,正好顽固地停留在他紧闭的眼睑上方,随着树叶的晃动,明明灭灭。
林寸晞的心,像被什么极细微的利器轻轻刺了一下。
他睡得很不安稳。
是因为那道晃眼的光吗?
这个念头浮现的瞬间,她已经将手中的鱼竿小心地架在旁边的支架上,动作轻巧,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她起身,无声地靠近那张躺椅。
蹲在他身侧,微微仰头,下意识伸出手,想去替他遮挡。
指尖伸出,她却顿住了。
用什么挡?她身上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手帕?没有。帽子?更没有。目光四下搜寻,湖边只有青草和钓具,找不到任何合适的遮蔽物。
林寸晞抿紧了唇,望着他紧蹙的眉心,那道褶皱仿佛也拧在了她的心上。他是她的老板,她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他排忧解难的。
此刻,这道扰人的光线,就是妨碍他休息的忧和难。
职责所在。这四个字像一道冰冷的指令,压下了她所有的迟疑和顾虑,右手五指并拢,指腹微微向内收,形成一片小小的阴影。
她小心翼翼地将手伸向那道跳跃的光斑。
手臂悬停在半空,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指尖距离他的眼睛大约还有一寸的距离,那片小小的阴影隔绝了恼人的阳光。
动作轻柔到极致,没有带起一丝微风,更没有触碰到他分毫。
她的目光落在周谨言的眉心——那道紧蹙的刻痕,似乎在她投下阴影后,缓慢地、轻微地……舒展了一点点。
周谨言沉睡。
只是,那浓密如鸦羽的睫毛,在她手掌投下的阴影里,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两人静静坐在树影下,守着这一方安静的溪水。
手臂的酸麻感早已从细微攀升到难以忽视,但林寸晞如同扎根于大地的树木。纹丝不动。
阳光偏移,树影婆娑,她并拢的五指如同精密的追踪仪,无声而稳定地调整着角度,始终将那片小小的阴影覆盖在周谨言紧闭的眼睑之上。
她所有的感官都压缩在这方寸之间,外界的声音——风、水、远处的笑语,都成了模糊的背景。
直到一道低沉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凝滞的宁静,带着初醒时特有的微哑:
“你,在我身边多久了?”
问题十分突兀。
触电般,林寸晞收回悬空的手臂,动作快而轻。手臂因长时间的僵直而传来一阵强烈的酸麻刺痛,她不动声色地垂在身侧,指尖悄悄蜷缩进掌心,试图缓解那不适感。
目光快速投向躺椅上的男人。
周谨言不知何时醒的,维持着半躺的姿势,视线精准地落在她脸上。
她站直身体,微微垂眸,声音是一贯的温和,“一年,周总。”精确到月日,甚至时分,都清晰地刻在她脑中,但她只报出这个简洁的数字。
周谨言没立刻接话。他抬手,似乎很随意地揉了下太阳穴,湖面的波光在他眼眸上映出细碎的光点。
“法学硕士,红圈所实习经历,”他的声音恢复惯常的清晰与冷静,像是在审阅一份简历,“前途无量。”他顿了顿,墨镜转向她,无形的压力随之而来,“最后却入了何为釗的公司?”
“临近转正时,得罪了直属上司和客户。”她省略了具体细节,言简意赅。
“何总当时开的薪资条件,符合我的规划需求。”
周谨言静静地听着,墨镜后的目光深不可测。身体微微前倾,手肘随意地搭在膝盖上,姿态看似放松,却带着一种无形审视。
“很缺钱?”他问,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林寸晞沉默了一息,清晰而平静地回答:
“缺的。”
没有解释,没有诉苦,她不需要在他的世界里扮演弱者。
“想买一间房子。”她紧接着补充道。
这是她第一次向周谨言,也是向任何人,坦露这个深埋心底的想法。不是为了分享,而是为了解释那个缺字。
一间房子,一个只属于她的非房子,可以卸下所有伪装,安放她所有疲惫和秘密的空间。这是她拼命工作的原因之一,是她世界里最清晰而现实的锚点。
周谨言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躺椅光滑的木质扶手,一下,又一下。时间在两人之间无声地流淌,只有风掠过湖面的细微声响。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
“知道了。”
他站起身,拿起自己那根一直闲置的鱼竿,走向水边,动作流畅地重新挂饵,甩竿。银亮的拟饵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落入远处的湖心,打破了镜面般的水面。
突如其来的问题,结束得亦是突兀。
游玩还在继续,但林寸晞在傍晚时出言告辞,何为釗没有再挽留,说派人送她回去。可到了大门口,看到的却是周谨言的车。
林寸晞皱眉,“周总,你要回去?”
周谨言未答,小陈已经探出头,朗声说:“寸晞,送你回去。”
她略迟疑,点头:“谢谢。”她绕过车头,打开驾驶座的门,人陷入沙发座椅,一步裙往上窜了一大截,露出膝盖上白皙修长的大腿。
周谨言眸色渐深。
车里安静得过分,林寸晞问过周谨言同意后,开了音乐,一首经典粤语歌流淌在密闭空间,是陈奕迅的《失忆蝴蝶》。
——言尽最好于此,留下什么意思,让大家只差半步成诗……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