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彻走到露台上,点燃了一根烟。
从这个高度俯瞰夜晚的城市,是巨大阴影和绚烂霓虹的融合,彩色的灯光拥挤在一起,几乎淹没头顶的星光。
在静默中俯瞰远处密集的车流,喇叭声和人群的喧闹传不到这里来,他的目光没有温度,游离在这片热闹绚烂之外。
口袋里响起提示音,他掏出手机,是利亚发来的两条消息:
“怎么没来工作室?”
“明天别忘了。”
第二条消息是通知,利亚显然早已习惯,不在意他没来的原因,也压根不在意他回复与否。而第一条是几个小时前发的,昨天她通知过,今天大家要一起开始新专辑的筹备,而他也记得,下午确实驱车往工作室赶去了。
后来呢?
他在露台的烟灰缸里摁灭了烟头,退出聊天界面。习惯性把对话删除后,他看着聊天界面仅剩的那条会话,会话人的头像是一张曲谱的照片,用户名是一个小小的音符。
后来…后来他路过国大时,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张白皙漂亮的脸庞,摘下墨镜时令他惊艳的那张脸、彩排时在观众席抬头望着他的那张脸。向彻在舞台上演出过无数次,也从这个视角见过许多种表情,痴迷、崇拜、狂热…
可是李诸的眼神里没有这些,和身边目光中流露出赞叹的同学们不同,他的眼神像是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溪流,平静又欢悦,但比任何人都要认真专注。
鬼使神差般,他在下个路口掉头,原路返回。
临走前,他以提供编曲建议为由,和李诸交换了联系方式。可那个对话里只有刚加上好友时的提示,他们俩都没有多说一句,向彻点开他的头像,顺着上面的曲谱哼了哼,曲谱很短,竟然是《雪绒花》。
雪绒花吗,还莫名有些可爱,唇角控制不住地上扬,他单手点开备注框,迟疑了一下,输入了几个文字。
这天晚上,向彻做了一个梦,回到他很少怀念的大学时代。他不喜欢交际,在国外留学时,也融不进留学生的圈子,更喜欢独来独往,多数时候只能看到他背着一把贝斯,在行道上或不紧不慢、或步履匆匆。
后来回国组建了乐队变得小有名气,他也习惯用墨镜隔去旁人探究的目光,在旁人眼里他安静又沉默,不熟悉的人甚至会觉得他有些难以接近。
孤独吗?可能会有一些吧,但这种孤独同时也是难能可贵的自由。
梦里是秋风萧瑟时,他走在学校的道路上,行道两边是梧桐,黄褐色的枯叶落了满地,周围学生们三两作伴,在秋风中漫步,有说有笑。
秋天在中国人的印象中,总是伴随着浓浓的愁思,是个离别伤怀的季节,只有这个时候,在异国他乡的秋日,向彻才会感受到久违的寂寞。
戴着耳机,就不会有人不识趣地打扰他。耳机里播放的是一首爱尔兰民歌,歌里泣诉着爱人的逝去,美丽的年华如玫瑰凋零。深情悲伤的女声中,他踏过满地落叶。
道路尽头,油画般缀着大片大片的云朵,云朵被夕阳映得火红,落日辉映的却不是深沉的暮色,而是更为耀眼的光亮,天光倾泻下来,于是周围的颜色变得暗淡,就像即将到达出口的隧道山洞。
有人站在光芒中,这时,向彻才意识到此处是梦境,因为那是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眼熟的灰白色卫衣、深蓝色牛仔裤,那人双手揣兜站立着,明明是随意慵懒的状态,身形却依旧修长笔挺。
他侧身对着向彻,这个角度能看到他脖颈上突出的小巧喉结,与他精致的侧脸构成一条柔和流畅的轮廓,背后的光亮为这条轮廓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他只是安静地站立在那处,从视觉上竟然会有种摄人心魄的力量。
他在看向哪里,是蓝天、或是落叶来处?向彻下意识向他走近。
听到近旁的脚步声,那人注意到走来的向彻,下一秒展露出一个笑容,眉眼弯弯。他踏过满地落叶大步走来,亲昵地牵起向彻的手,在笑着说些什么,他在说什么?向彻摘下耳机,想听清那带笑的话语。
这时候恰好一阵风起,天地间下起一场喧闹纷飞的落叶雪,那人攥紧向彻的手,要把他带去那场雪里。向彻的目光停在他那双美丽干净的眼睛里,停在一张一合的两片唇瓣上,可是没有一丝声响传进他的耳朵里。
这场盛大的喧闹中,万籁俱寂,他只能听到自己心跳如擂鼓。
眼前的光芒愈发耀眼,身旁的人也被扑面的白光淹没,他就像坐在一辆列车上,驶出梦境的隧道。
入目是全然的黑暗。
向彻惊醒过来,环顾四周,没有他的大学校园,也没有异常明亮的天空,他正躺在床上——也只有他一个人。
他失力地靠在床头,回想了下这个奇异的梦,下意识想去摸烟盒,却摸了个空,才记起自己把它忘在了露台。
拿过枕边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现在是凌晨2:08。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一个无厘头的梦,梦里出现的两个事物,大学生活早已离他远去,而李诸,和他只能算是刚刚相识的陌生人。
手机解锁,他点进了聊天软件,那一条会话依旧孤零零地躺在列表里。
他静静看着这个界面,突然感觉口干舌燥,心里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催促他做点什么。屏幕发出的白光,映照在他略显疲倦的脸上,但是他少有如此心潮澎湃的时刻。
他踌躇着编辑了一条消息,点下发送。
今天不是彩排日,许雁上完下午的课程,来到社团活动室。进门前,她远远听到门里传来琴音和贝斯声,不禁纳闷,李诸今天下午没课她知道,邵明不是下午满课吗,这小子逃课也要来练习?
一推开门,眼前的景象令她愣在原地,李诸确实已经到了,可是还有一位不速之客,或者说,又是这位不速之客。
“你来了。”李诸抬头打了个招呼,一旁的向彻听到声音,则对她微笑着点了点头,表示问候。
许雁把包放在沙发上,两三步走过去,先是和向彻问了声好:“前辈好。”随即换脸谱似的变了一张脸,一把扯住李诸的胳膊,后者一头雾水地被她拖到门外。
“怎么今天向彻前辈也来了?”
“嗯?向彻哥说可以给我们做指导,他问今天需不需要帮忙,我想今天正好大家都有时间,就叫他来了。”
李诸眨眨眼,坦然地说道,只不过那是一条半夜发来的消息,他今早看到后爽快地答应了。
“是吗…”
虽然听上去是捡了大便宜,但许雁的直觉却告诉她,这事儿不对劲,具体也说不上哪里不对劲,就是感觉怪怪的,比如…一个挺有名气的乐队成员,为什么会主动想要教他们这些初出茅庐的新手?尤其是看李诸一脸单纯无害、完全没意识到这点反常的样子,甚至还亲昵地叫上了哥,一个想法油然而生。
“你不会是给人家钱了吧!这是你们之间的交易?”
“你在想什么!没有的事。”
李诸拍了拍许雁的肩,叫她不要多想,走进活动室。
其他两人陆续到来,他们对向彻要来指导倒是没多少讶异,纷纷表示惊喜,看他们兴高采烈的样子,许雁暂时把顾虑抛去了脑后,或许就是人家前辈人帅心善,乐意指点新人呢?
不同于昨天有些冷冰冰的样子,今天的向彻倒是健谈很多,脸上始终带着浅淡的笑意。他不仅是贝斯的好手,还很擅长用简明的语言道出复杂的技巧,不管是编曲还是乐队的演出细节,都让他们获益良多。
“向彻哥,没想到你不仅会弹会唱,教人也蛮厉害。”自来熟邵明也已经随李诸叫上了哥。
“是吗?看来以后乐队做不下去,我还可以开个班什么的混口饭吃。”
他这话说得一本正经,其余人都被他逗乐,轻松的氛围里,时间也溜得飞快,眨眼就到了活动室要关门的时刻。
“明明都要校庆了,时间还卡这么紧,要我说,排练期间活动室就该全天二十四小时开放。”邵明边收拾包边抱怨道。
“怎么平时不见你排练这么勤奋呢?”
“能一样吗,今天我们可是如有神助,回寝室也挺无聊的,你们就不想再多练练?”
剩下几人都从彼此的脸上看到了犹豫,他们确实都还在兴头上,就像是排了好久的队才坐上的旋转木马,转了两圈刚开始享受呢,就告诉你时间已到,小时候大概会哭闹着不松手吧,但现在确实是无可奈何了。
“如果还想继续的话,你们可以来我家。”
说话的是向彻,他正帮李诸把台面上散乱的谱子理作一沓,发觉四周突然安静,抬头一看,四人都齐刷刷地看着他,皆是一脸的不可置信,大概是觉得他在开玩笑。
他把谱子放在一旁,掏出车钥匙晃了晃,慢吞吞解释道:“我是说真的,我家就在附近,车在你们学校停车场。”
“家里有一整套设备,不需要你们准备什么。愿意的话我可以载你们去。”
他说完,将自己的贝斯装进包里,站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等待回复。大家面面相觑,似乎都有些心动,但依然在犹豫不决。
“好啊。”李诸果断地答应,他看向众人,“不是都想继续吗,怎么,还怕人家把你们卖了?”
他顿了顿,又对许雁说:“当然,如果你不愿意我们就不去。”
许雁是女孩子,去陌生男人的家里有顾虑是应该的,社团虽然成立时间不长,但大家始终把乐队当做一个整体,如果落下队长许雁,他们也没必要再去。
邵明和方千峰都点头称是,被他们这样关照,许雁反倒有些羞赧了,其实刚才她确实在担心这个,不过总的来说还是期待更多些。男生们一说,她心底霎时涌上一阵暖流,冲淡了方才的顾虑。
“当然要去。走吧!”她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从沙发上拎起包,三两下走到了门口,朝众人扬扬手。
邵明和方千峰跟上她,三人先一步去停车场。
李诸和向彻在他们后面慢悠悠走着,暮色四合,过路人的面孔都已有些分辨不清,向彻不再戴那副墨镜,静静看着前方有说有笑的三人。
“你们关系真不错。”
听到向彻这样说,李诸应和:“是啊,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在李诸眼中,仿佛什么都该是理所当然的,他能坦然接受别人的帮助、不去问缘由,他认为身边人毫无疑问是朋友,而朋友就该真心相待。
更奇怪的是,听他这样说,你也会觉得本该如此,世界就该是他眼中不染尘埃的这一面。
沉沉的暮霭把霞光映在那双眼里,他默默看了李诸两秒,轻轻点头。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