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华宫,春日午后。
流金溢彩的雕梁画栋之中,纱幔轻垂,香风习习。宫人们屏息静气,绕着琉璃屏风井然有序地忙碌着,一人手捧嵌金香炉,另一人以象牙小勺调香细粉,宫女们低声交谈着今日新得的龙涎香与西域进贡的荼蘼香露,谁都不敢出错半分。
华榻之上,少女斜倚于雕花软枕之上,银红织金的百蝶穿花襦裙层层叠叠,绣线流光溢彩,一截白皙手腕从袖中滑出,腕上金镯环绕,四龙盘旋戏珠,金辉与雪肤相映生辉。眉心点着一点胭脂朱砂,生得是面若芙蓉、肤似凝脂,雪肤花貌,端的是一副世间罕见的好容色。
她手中随意把玩着一柄雕花金玉如意,唇角含笑,若轻纱浮在脸上,另一只手伸出来,任由宫人替她慢慢将爪甲染成缃黄浅粉,几只新做的猫眼石指甲套摆在一旁,尚未戴上。
“长乐姐姐昨日说起,天象宫新来的小道姑会看相,说殿下您今年红鸾星动,姻缘大成。”年纪最小的宫女唤作雪枝,一边磨着茶膏一边笑嘻嘻地道,“不知是不是说的崔郎君?”
少女未语,轻轻一笑,唇角漾出梨涡,眼中有柔光一闪而过。
“她那点子小道行,净会哄人。”重华公主倚在榻上,语气却带着半分娇嗔,“不过嘛……若是说到崔绍……他倒是这些日子越发不见了人影。”
“怕不是心里害羞呢。”宫女绿烟轻轻将一支嵌满珠翠的金步摇插入她的鬓间,宝光流转,含笑开解道,“谁不知太傅府的小郎君早被皇上赐了婚——这婚约可是圣旨下的,还能变不成?”
“说得也是。”重华轻轻摩挲着团扇的金丝边,语气仍带着懒洋洋的自得,“本宫自幼与他定下婚约,如今不过是等礼部挑个好日子罢了。”
她说这话时,并非炫耀,只是理所应当。自她记事起,这世上的一切美好似乎都为她而生。
她是大虞朝最受宠的公主,皇帝亲女,萧贵妃所出,上有圣宠,下有母妃怜惜,外祖家是当朝第一权臣,萧太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掌三军兵权,文武百官见了他都得避让三分。
重华公主出生那年,京城下了三天三夜的瑞雪,御史台奏疏称“天降祥瑞”,百姓称她为“雪中玉女”。十年来,她便在这宫墙之中如明珠般被娇养长大,人人见了她,都要恭敬地称一声“殿下”。
而那位崔绍,太傅府的小郎君,自幼便是她的光。生得眉目如画,清俊潇洒,年少时已显出才识不凡,常随父亲入宫讲学,众臣之中也少不得几句赞誉。
可在她眼中,他并非那些口口相传的“神童”,只是那个在杏花落满肩头时会伸手替她拂去花瓣的小哥哥;是那个在她摔破膝盖时急得直冒眼泪,红着眼帮她吹痛的傻子。
她记得御湖边的拂柳下,他曾小心翼翼地将一只亲手做的风筝递给她,说:“这是纸鸢姑娘,像你。”她问:“我像它哪里?”他便指着那轻轻颤动的丝尾,“轻巧好看,飞得也高。”
那年他不过九岁,脸颊却红得像熟透的枣。
还有一回,她在雪夜里高烧不退,殿中人心惶惶,太医束手无策。他冒雪闯入宫门,袖中塞满了驱寒的药材,一口气跑到了她床前。她迷迷糊糊间听见他一遍遍地低声念着:“小重华,我会陪着你,一直在你身边,谁也赶不走。”
他那时也不过是个孩子,却拚了命想替她扛下天塌地陷。
年岁稍长后,御花园里一次偶然的邂逅,他将写好的一道诗笺偷偷塞进她袖中,末尾写着:
“芙蓉并蒂未曾开,弱柳轻摇燕乍来。愿乞红绳长一系,来年共结镜中钗。”
她羞得整整三日未敢抬头看他,而他在她面前故作镇定,却背过身偷笑得耳尖通红。
宫人们都说,他们这对小儿女是天作之合。寝宫里的嬷嬷总打趣她:“将来啊,咱们重华公主可是要嫁入太傅府的。”她每次听了都不答,耳根却红透,一双眼含着笑,怎也藏不住欢喜。
她一直以为,世间情爱本就是这般简单。她是皇帝的女儿,而他,是她的来日良人。
她相信他,信他所有的誓言与温柔,信他眉眼间曾许诺过的未来。若这世上还有人会为她对抗风雨、共担冷暖,那人,除了他,还能是谁?
“走罢,今日该去母妃那儿请安了。”重华掷下团扇,起身时,绣鞋轻踏青玉地砖,裙摆翻飞如云霞流转。
宫人们连忙拾掇好香囊、帕子和随行小盒,伺候着她缓步走出重华宫,所到之处,皆是低头跪迎的宫人,恭声喊着:“参见公主殿下。”
她抬眸望天,春光正好,碧空如洗,梨花一树树在御道两旁开得烂漫,宫墙外隐约传来鸣凤殿的琴音,是谁在练曲?
今日,是太傅府送春帖进宫之日,母妃定会提到那桩婚事吧。她想起崔绍那张少年温润的脸,心头像是被春风轻拂,泛起一阵微妙的漪涟。
萧贵妃的昭阳殿香气柔和,温婉静谧。萧贵妃斜倚在榻上,容色盛极,与重华并坐一处,看起来更像一对姊妹。两人正聊着近日新到的南海真珠,忽听殿外通传:
“陛下驾到——”
未及女官请安,重华已笑盈盈奔了出去,一头扑进皇帝怀里,娇声唤道:“父皇!”
大虞皇帝龙颜喜悦,摸着女儿的发顶,笑道:“你这丫头,今日倒来得早。”
“儿臣思母心切,自然早早就来请安。”重华睫毛轻颤,眼波灵动,又似是有意无意地看向父母,眼中露出点狡黠笑意。
萧贵妃轻拍她肩头,半嗔半笑:“你这孩子,难怪那崔小儿每次见你都心慌,定是怕你又闹他了。”
皇帝听了这话,也乐了,捻着胡须调笑道:“那小子倒也识趣。如今你也及笄了,朕想着,若再耽搁,可就错过好时节了。”
重华两颊飞红,嗔了一眼母妃,轻轻低下头,嗓音却压不住雀跃:“儿臣听凭父皇做主。”
“好好好。”皇帝高兴地抬手,“来人,拟旨,朕要亲自为爱女操办婚事。”
昭阳殿内欢笑不断,温情如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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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光景悄然溜走,昭阳殿中依旧香气袅袅。晨光透过琉璃窗棂,洒在榻前妆匣之上,泛着一层温润清光。殿内静谧无声,只偶有宫女轻手轻脚收拾晨间茶盏,似是这座宫殿也在沉入一场无声的梦里。
重华公主坐在雕花梨木榻前,指间拿着一支绣着金丝花纹的襦裙小衣,不时拿来比着,看向一旁的萧贵妃:“母妃,若是妹妹,穿这件该是极好看的。”
萧贵妃倚在榻上,神情带着几分松快的喜色:“若真是个小丫头,就教她与你一般模样,从小学女红,学宫仪,日后可做你一半便好。”
重华掩唇轻笑,仿佛阳春三月的一缕光风:“妹妹怎可如此苛待?我要日日给她梳妆打扮,叫她生来就是个娇贵的小美人。”
“若是弟弟呢?”重华眉眼一弯,唇角笑意轻轻勾起,“我便带他去习骑射,练武艺,不让人欺负了去。”
萧贵妃也笑,目中闪出柔光:“你从小便护短。”
话未说完,殿外一名贴身宫女急急进来,双膝跪地,头颅紧贴地面,声音颤抖:“娘娘,宣政殿……宣政殿早朝出事了!”
重华脸色一变,猛地起身:“出什么事?”
那宫女哆嗦着回话:“御史台……御史台联名上疏,弹劾太师家十大罪状,里通外敌、贪墨银粮、纵奴行凶、霸占民田、逼抢良家女……陛下震怒,已下令圈禁萧家满门,交由三司会审。”
话音未落,萧贵妃一声闷哼,身子一软,竟从榻上跌了下来。
“母妃!”重华公主惊呼,连忙扑过去扶住她,触手却是一片冰凉。
御医赶来,诊完脉面色愈发沉重:“娘娘受惊动了胎气,已现早产之兆。”
话音落地,殿中众人顿时如坠冰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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