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怜城揉揉酸涩的眼睛，刚想说些什么无关痛痒的事转移话题，一抬头，他却看到叶亦泽不加掩饰的得意神情。
他的笑容十分具有攻击性，嘴角深深刻上的一道弧形印痕，让他的原本精致柔和的轮廓多了些森冷。
沈怜城悚然一惊，这一瞬间，他什么都明白了。
他们彼此之间似乎达成了隐秘而奇异的共识，那是一种壁垒分明的共鸣，此消彼长，敌意十足。
——原来他与叶亦泽，都怀有同样的心思。
他们都喜欢归青。
可笑他竟还散发着爱屋及乌的博大胸怀，蠢不可言地将他划定在“归清好友”和这一友善的区间，平白被他摆了一道。
“怎么了沈先生？”叶亦泽见他神色变幻，悠哉悠哉地说，“虽然蕴川对你有些隔阂，也不要太难过嘛，等我跟他好好说说就是了。”
他荡开天真的笑容，棉里含针地问：“说起来，沈少爷，你和归青是什么关系呀？我怎么从没听他说起过你？”
他刻意强调着自己与归青的亲密，就是想看看沈怜城恼羞成怒的表情。
叶亦泽当然知道沈怜城在S市的地位：华风集团小太子，沈家唯一的继承人，一个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天之骄子。
他拥有自己期许的一切，而自己却还要在人前陪笑，忍辱含垢，跟那个女人争。
凭什么？
他好整以暇，本打算好好欣赏沈怜城因为他的挑衅而勃然变色的可怜表情，不曾想对方神色平静，反而笑起来。
就算叶亦泽再怎么不服，也要不甘不愿地承认，沈怜城实在太耀眼了。他明艳的五官夺目热烈，张扬肆意，像燃着了熊熊烈火，反复淬炼着叶亦泽的眼睛。
只听沈怜城连眉毛也不抬一下，懒懒散散地说：“我是归青的男朋友，你没听过，大概是因为你们的交情，还不配知道。”
“你胡说！”
叶亦泽被他戳中痛点，不禁勃然大怒。他一拍桌子，惊得邻桌顾客频频回头。他却浑然不觉，厉声说：“归青怎么会有你这样的男朋友？”
他费劲心机和手段也难以靠近的人，凭什么他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地得到！
沈怜城见他这么快就撕下伪装，反倒觉得有些可笑。
他不想和他有太多争执，和一个不知所云的人饶舌未免掉价。
惹怒了归青，又将是一场不必要的麻烦。
“你不信有什么用？我和归青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该摆正身份的人，是你。”
说完这些，他起身就走。
叶亦泽愤恨地望着沈怜城离开的背影，四下无人的时候，他脸上的笑就演员下了戏台，洗脱华丽的油彩粉墨，露出不加任何矫饰的阴狠。
——本以为这个沈怜城有多么大的本领，能让归青钟情。
枉他还费尽心思设这一场局试探，原来也就不过如此。
叶亦泽妒火大炽之余，难免怀着不合时宜的狂喜。他暗恋了归青太多年，因为他的冷若冰霜，本来已经心如死灰，不敢再有更多的肖想。没想到峰回路转，倒让他发现了这个天大秘密。
不愧是归青，商场上兵行诡道，生活中也这样出人意表，轻而易举就搅乱姐姐的计划，还给了他幻想成真的机会。
原来他心中神一样不近人情的人，也会有沦入情海的时刻。想到这，叶亦泽的自信像吹饱了气的氢气球，开始无限膨胀。他和归青年少相识，近水楼台先得月，他们多年的情分，哪里是一个沈怜城可以相比的？
想到这，叶亦泽报复似地挖下蛋糕上的小熊，慢条斯理地碾碎了熊头，想到叶心婧和叶家得知真相后的精彩表情，不禁露出一丝快意的冷笑：
“姐姐啊姐姐，你以为你得了继承权就可以高枕无忧，掌握叶家的大权。咱们的账，还没算够呢。”
沈怜城走出茶餐厅，他脸色铁青，胸口起伏，半天回不过神来。他向来是不肯吃亏的个性，三言两语就能让叶亦泽吃瘪，然而此时他眉头紧锁，却没有半分获胜者的喜悦。
他本来有太多方式可以教训叶亦泽的出言不逊，可一听到归青二字，他就像哑火的枪炮，再怎么扣动扳机也发不出任何响声。沈怜城倒忘了，今天叶亦泽捅来的这一刀，是归青亲手递的。被偏爱的那个人才能有恃无恐，他揣着软肋，天然落了下乘。
他就算嘴炮打赢了叶亦泽，可那又怎样？他仍然得不到苦苦追寻的一切，就算侥幸拥有，也只是水中捞月，转眼就会失去。
晚上公司有个例会，沈怜城强撑着开完了，他精疲力竭，回家就倒在沙发上。本打算找部电影好好放松，没想到电视像和他作对似的，刚打开就直接跳出来归青和叶亦泽的访谈。
沈怜城今天被叶亦泽狠狠恶心了一把，实在不想再看到他的脸。他本想赶紧换台，可望着归青勾魂夺魄的眼睛，他终究还是默默放下遥控器。
他永远，永远对归青束手无策。他克制不住自己的蠢蠢欲动的念想，难以平复沸腾炽烈的心火。
屏幕上，李秋月正在轻车熟路引导着话题：“二位和我都是老熟人了，观众朋友们或许不知道，归青和亦泽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我很好奇的是，你们的交情到今天，蜕变成了怎样的关系？”
归青保持着他朗月清风的温和模样，说：“大概是朋友吧。”
“不只于朋友，”叶亦泽笑意盈盈地补充，“源于友情，高于友情。”
“看来羁绊很深啊，”李秋月意味深长地继续问，“那你们对彼此来说，意味着什么呢？”
“归青啊，”叶亦泽想了想，动情地说，“大概是从一而终的光吧，哪怕只是看着他的背景，都会让人觉得充满了希望。”
不知是剪辑还是真情流露，归青的目光似乎十分温柔，或许是身边的人和事都很熟悉的缘故，让他难得放松。他整个人靠在椅背上，有种清贵斯文的松弛感。他穿着一件藏青色oversize西装，沈怜城注意到归青颈上带着蛇形宝石项链，叶亦泽胸前配着和项链成套组的胸针，就像约定好的那样默契十足。
沈怜城看完，几乎也忍不住为这样温情感动的回忆鼓掌。
这不是最浪漫动人的爱情故事吗？少年时代相互扶持，成年后为了彼此变成更好的人，一个是满载荣誉的影帝，一个是声斐国际的超模。他们万众瞩目，于顶峰相见。
而他，沈怜城，是这段故事里最微小最不重要的角色，将从此遁出舞台，以摧枯拉朽的姿态迅速破败，只剩下一颗奄奄一息的心，淅淅沥沥，还在为他落泪。
叶亦泽之流，从来对他构不成什么威胁。他惧怕的永远只是归青的选择。
如果归青真的选择了另一个人，那时他又该如何自处？
患得患失的猜疑种子一旦种下，就会在心中长出一根反复撩拨的刺，如鲠在喉，变成暗疾，随时随地都会复发。
这期节目一经播出，果然引起强烈反响。叶亦泽凭借出众的外形，在国内一直拥有着数量庞大的粉丝群。这次他和归青联袂登上节目，更是为他增添了巨大的热度。
他与归青的竹马情谊，以及两人似有若无的牵绊，令不少观众嗑起cp。超话里，甚至还有列文虎克又扒出之前海洋馆的照片，通过一个像素一个像素的精密分析，最终得出结论：和归青约会的人一定是他。
沈怜城竟还真的找到照片认真地比对。
他边看边想，网友的眼力实在不怎么样，他们明明一点也不像。叶亦泽的头发是波浪卷，长长地披在肩上，他则是硬挺的直短发；叶亦泽身为模特，身材保持极为严格，他却还要更清瘦些，骨肉匀亭，是天生的衣架子。
叶亦泽长了一张柔软乖巧的脸，笑起来满脸喜气，非常讨人喜欢；而他的五官更加刚烈，再怎么委曲求全，做出柔顺乖觉的姿态，也总会有些不合时宜的倔强偷溜出来。
沈怜城看来看去，到底还是不愿意承认，自己在归青心中，终究矮了一头。
这样瞻前顾后，犹豫不决，沈怜城倒是想起另一件大事。上次他和归青的花边新闻已经给他造成了影响，这次的舆论更加凶猛，会不会对归青有更大的困扰？
想到这，他赶紧召集公司的公关部，让他们和微博那边对接，想办法撤掉热搜。
公司上下对老板偏爱对家公司艺人的行为已经见怪不怪，很快就派人出面交涉。沈怜城一面忙着分心帮归青平息网上的评论，一面跟进之前投资的项目，经常到半夜才回家。
这天他刚拖着自己筋疲力尽的身体回到家，就看到门口站着一个熟悉的颀长身影。
“蕴川？你怎么来了？”沈怜城大喜过望，顾不得自己的疲惫，赶紧招呼他进来。
他有些手忙脚乱地找出拖鞋，想让归青换上，语气中带着几分喜不自胜，埋怨说，“来之前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我好打扫房间。”
“不用，我不是来跟你叙话的。”归青直截了当地问：“撤热搜的事，是你做的？”
“对啊，”沈怜城心里还喜滋滋地等待着归青的夸奖，“我一看到热搜就派人压下去了，这次我是不是反应很快……”
“你太多管闲事了。”
归青语气冰寒，“什么时候你才能不再这样自以为是？”
沈怜城心一沉，笑容戛然僵硬在脸上，有种突兀而廉价的滑稽。
他曾无数次期待着归青来他家的情景：温馨的、安宁的、岁月静好。他从未想过会是这样令人难堪的场面，给他的想象划伤一道丑陋的伤口。
归青第一次主动造访，居然只是为了叶亦泽而指责他。
只听归青冷冷地警告：“你没有资格替我澄清什么。沈怜城，注意你的身份。”
这些天胸中翻涌压抑的情绪在一瞬间爆发，沈怜城心中油然升腾起不甘的愤怒。他难得强硬地说：“为什么不能澄清？我是你的男朋友，我有这个权力！”
“你是我的伴侣又能怎么样？我已经强调过很多次，别想窥探我的生活，就算是你也不行。”
“我不可以，叶亦泽就可以吗？”沈怜城怒极反笑，大声说，“归青，你究竟把我当成什么？”
一条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吗？
还是一个用来暖床的奴隶？
“这和小泽有什么关系？”归青眉头紧锁，实在不懂他为什么突然攀扯到不相干的人身上。
他的话如火上添了一把柴，飞溅的火星，将沈怜城的心烫出一个焦糊的窟窿。
他不可置信地颤抖着嘴唇：“你总是向着叶亦泽，你真的了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吗？你知不知道他……”
沈怜城闭上嘴，沉默了片刻才颓然说：“难道我就这么比不上他？”
“他是什么样的人不是你能揣测的，我比你更加清楚。”
归青像勒令行刑的刽子手，给他下了最后通牒。
“再试图插手我的事，就别怪我翻脸无情。”
心中的那根刺终究是发作成了毒疮，令他日日夜夜不得安宁。沈怜城的患得患失成了现实，他也终于知道，就算他占尽天时地利，感情也永远不讲道理，原来他深爱的那个人，真的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别人。
将他弃之于不顾。
昏暗的楼梯间，像迷乱的地狱，空气中漾满的痛苦和失望，令他几欲落泪。沈怜城艰难地问：
“归青，你是不是觉得，人是不会伤心的？”
归青无动于衷地站着，在楼道灯光熄灭的一瞬间，他留下最后一句话：
“沈怜城，你好自为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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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 2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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