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时感到一阵彻骨的薄凉,像爬满了无数细小的虫豸,啃噬着他的四肢百骸。
他居然这么快就忘了,归青对叶亦泽如此关心爱护,叶亦泽受伤住院,他怎么可能不担忧着急?
会哭的孩子才有奶吃,他像个被火灼烧的哑巴,痛极了也不肯吭声,活该要被归青忘记。
归青也早已剥夺了他发声的权利。
与此同时,叶亦泽也注意到了站在门口的沈怜城。
他干脆把对归青和叶心婧的怨憎,通通发泄在沈怜城身上。
“沈少爷,你来做什么?”叶亦泽挑衅似地昂着头,“可真是不巧,蕴川为了我的事跑前跑后,这会儿刚出去。”
沈怜城不愿看他这幅小人得志的碍眼模样,于是浓眉一挑,说:“是啊,毕竟你的从身到心都已经残废了,只能用这种下三滥的方式博得别人的注意。”
他可不是来慰问叶亦泽的,也懒得跟他扯皮,于是沈怜城抬脚就走。
叶亦泽最讨厌的就是他这种目中无人不可一世的骄傲模样。
他脸一垮,不无憎恨地说:“沈怜城,你在得意什么?得意你可以站在归青身边吗?”
他忽然甜甜地笑起来。
“对了,沈少爷,你或许还不知道吧,我的姐姐,可是早就已经和归青定下婚约了。”
他不屑地看着沈怜城突然钉在原地的背影,玩味地说,“他们两个人青梅竹马,是连双方长辈都认可的关系,我劝你还是赶紧绝了不该有的心思,免得自讨没趣。”
沈怜城如遭雷击,仿佛被固定在宰杀台上斩断了手脚,有种光滑的,直白而强烈的疼痛,鲜血淋漓,痛不欲生。
他深吸一口气,像吸进一口碎玻璃,脏腑之间含着肝肠寸断的煎熬感。
可他却不肯服输。沈怜城霍然回身,咄咄逼人地问:“那你现在又在干什么?嫉妒我?还是嫉妒你的姐姐?嫉妒我们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得到你渴望的一切,而你只能缩在阴暗的角落里当个心思阴暗的小丑?”
“你住嘴!”
叶亦泽的脸因为变得有些扭曲,虽然这番话狠狠刺激了沈怜城,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也戳中了他心中的阴私。
他不禁厉声说:“沈怜城,希望你明白,我们家和蕴川家交情不浅,就算挑选伴侣,也只会在叶家当中。蕴川哥哥的家教,是不可能让他和一个男人共度余生的。就算有,那也不可能是你,而是我。”
“归青本来就是属于我的,我们之间的感情,也是你一个外人能比的?”
沈怜城望着叶亦泽漂亮而恶毒的面孔,
“你错了,你不是我的竞争对手,那位叶小姐也不是。”他傲然说,“因为我才是归青的男朋友,是相爱的一对。至于你,因为得不到就想挑拨离间,实在太可悲了。”
叶亦泽冷笑。
“爱?沈少爷,你以为你的爱有多少价值?论身家,你能给蕴川多少臂助?论情分,你与蕴川不过认识几年?”
他说着,声音却越来越微弱,变成近乎恶魔般的耳语,“明明早就已经知道没有任何可能,却还像哈巴狗一样倒贴,沈怜城,你贱不贱啊?”
活了这么多年,从没人敢这样指着鼻子痛骂他,对沈怜城来说,几乎是天大的羞辱。
沈怜城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火一样爆炸的脾气,也顾不得什么体面与修养,直截了当地骂道:“你他妈算个什么东西……”
他还要奋力回击,就听到叶亦泽突然惊呼一声:“蕴川,姑父,你们怎么来了?”
沈怜城身子一僵,归青和刚才那名医生已经走了进来。
归青看着脸色青红交加的沈怜城,神情不善地问:“你们在干什么?”
“没什么,沈少爷好像心情不大好,我还没说什么他就生气了。”叶亦泽突然低眉顺眼,好像他在沈怜城那里遭到了天大的霸凌。
他的手搭在病床外,所有人也都因此看到,他手上的输液针已经挣脱了胶带,血珠正顺着他筋骨分明的手上滴下来,配上他泫然欲泣的表情,显得楚楚可怜。
一旁的中年医生赶紧走过去替他止血,然后重新换手输液。
他检查了一遍,松了口气,说:“没事,只是小小的跑针。”
他有些奇异地看了一眼沈怜城,却没有说话,只等着归青开口。
叶亦泽又吸着鼻子弱弱地说:“蕴川,你别怪沈先生,我没事的……”
沈怜城嗫嚅着嘴唇,正要和归青解释原委,可又觉得明摆着的事,实在没有多说的必要。
于是他忐忑不安地站着,任由归青冰冷的眼神将他捅了个对穿。
归青冷冷地盯着沈怜城,仿佛要将他从内到外看个分明。
自从分开后,不知为何,他脑海中总是浮现出沈怜城的脸。他本来觉得沈怜城心大得很,可想起他憔悴的样子,似乎是在害怕,便特地询问公司那边的情况。
星艺那边本来说他身体无碍,早就已经回去,可没想到转头他就来医院和叶亦泽吵嘴,还偏偏让他们熟悉的长辈看到。
他还以为沈怜城真的变得懂事,原来还是这样骄纵任性。
有古医生在,他自然不能让对方觉得叶亦泽受了什么欺负,便命令说:“沈怜城,你太过分了,和小泽道歉。”
沈怜城忽然觉得疲倦极了。他满腔怒火顿时像破开了一个口子,消失的无影无踪。
只剩下沉甸甸的落寞和失望。
他以为就算他什么都不说,也能得到一个公正的裁决。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竟不分青红皂白,助纣为虐,亲手碾碎他的一身傲骨,逼迫他对一个心如蛇蝎的小人低头。
沈怜城,绝不肯这些人面前露出自己的软弱。
归青本来想小事化了,两不追究。看到沈怜城抿着唇一脸倔强,不由得更加烦躁。他捏捏眉心,疾言厉色地说:“沈怜城,你太让我失望了。我的耐心很有限,向小泽道歉,刚才的事我可以不再追究。”
沈怜城闭了闭眼,霎那间万箭穿心。
“要我道歉?”
沈怜城浑身颤抖,却还是用尽所有力气和归青对峙。他横眉冷对,刚烈地吐出两字:“绝不。”
不顾病房中的沉闷,和归青浮于面上的不满,他脊背硬直,维持着自己残存的自尊,大步走了出去。
他知道,他这样不听话不肯向叶亦泽低头,归青一定狠狠厌弃了他。
可那又怎样?让他对归青卑微,可以;对叶亦泽示弱?
他宁愿跳楼。
沈怜城不顾自己的狼狈,迫不及待想逃离这个伤心之地,忽听后面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他回头看去,却是小跑着的阿秋。
“沈先生……”阿秋问,“你是来找归先生的吗?”
沈怜城望着她过来的方向,反问:“你在给叶亦泽办住院手续?”
阿秋本来想瞒着他,没想到他早就已经知道了,只得承认:“是。”
沈怜城说:“阿秋姐,你知道叶心婧吗?就是叶亦泽的姐姐。”
阿秋有些错愕地说:“你怎么会知道叶小姐……”
她自知失言,赶紧收回话题,恢复从前一丝不苟的表情。
沈怜城喃喃自语:“所以你们都知道,只有我什么都不懂……”
沈怜城忍住凄凉,却还抱有一丝残存的幻想,连声追问:“叶亦泽说他们是有婚约的,所以蕴川和那位叶小姐,真的会结婚吗?得到世俗的祝福,走进婚姻殿堂?”
叶亦泽刺激他的话他根本不放在心上,什么叶家姐弟共争一男的狗血戏码,他也没有丝毫的兴趣。从始至终他都只在乎一件事,那就是归青有没有骗他。
——让他误以为他们是一样的人,让他像个傻瓜般陷进去。
他为了归青,已经将尊严和统统抛掷脑后。只要能和归青在一起,他可以抵抗任何流言蜚语,承担来自各方的压力。可他从没想到过,原来有朝一日,归青是要回到人群中去的,他不需要承担成为异端的痛苦,和同性之间的身份认同,他只需要回到那个光鲜亮丽的世界里,像从未发生过一样将自己一脚踢开。
他却再也回不到从前了。他对着台下的看客剥下了自己所有的伪装,**、猎奇而脆弱。他会被打成勾引纯良人类的卑劣男巫,捆绑着高高架在火刑台上,尝尽千夫所指,焚心而亡。他和西西弗斯一样坚定地推动着石块,到头来却只能像一条丧家之犬,一个在归青面前摇尾乞怜的狗。
阿秋沉默了片刻,委婉地说:“归青先生的家人,对叶小姐是很满意的。”
沈怜城眼睛瞬间灰暗了下去。他踉跄了一下,双手捂住脸,不让阿秋看到自己心碎欲死的表情。
“阿秋姐,你总是这样,连骗我也不愿意……”就在阿秋以为他终于要哭的时候,沈怜城突然放下手,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颤着声音调侃她说:“我都想挖你来我的公司做助理了。”
望着他强作欢颜的脸,阿秋突然想要替他落泪。
她想了想,安慰说:
“沈先生,您不要难过。归先生对您,是不一样的。”
如果放在以前,沈怜城听到阿秋的话,一定欢天喜地,更加沉迷在这段危险的恋情里。可现在这个已经支离破碎的他呢?
并不愿相信。
阿秋这时才发现他受伤的手,惊呼道:“天啊,沈先生,你的手又流血了。”
沈怜城没有包扎,只是简单处理了一下创面。刚才他激动之下,伤口崩裂,鲜血滴滴答答地流下来,将他的袖口都染红了。
沈怜城意兴阑珊,像已经丧失了行动能力的傀儡,只能任由阿秋拖着他再次走进医院。
阿秋怕他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只好让他跟在自己身边,她先去把票据交给叶亦泽。
叶亦泽设计逼走了沈怜城,又是撒娇又是卖惨,才勉强留住归青。他安安稳稳地躺在舒适的床上,还不忘试探归青:“你把沈怜城赶走,他不会生气吧?”
归青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看书。他看也不看叶亦泽一眼,不动声色地说:“不会。但我只帮你这一次,从今以后不许再招惹他。”
叶亦泽眼睛里飞速划过一道得意。他吐吐舌头,装作害怕的样子说:“知道啦,他脾气暴躁,我以后不去触他霉头就是了。”
他撅撅嘴,又问,“蕴川哥哥,你以后真的打算和他一直在一起吗?”
归青蹙起眉头。
他不喜欢这么漫长坚定的词语。
归青旁观过太多人的爱情和婚姻,不是相敬如冰名存实亡,就是纠缠至死丑态百出,大多你死我活,惨淡收场。就算是他追求自由恋爱的父母,也早就深埋在地下,化作一捧黄土烟消云散。
所谓的永恒和以后,都只是一场利益交换的骗局。
他也从没想过和任何人有什么永远。
“早晚会分开的,”归青云淡风轻地说,“这世界上从来都没有长长久久。”
阿秋刚走到门口,就听见这么一句。她心里一惊,却发现沈怜城已经像被全城通缉的犯人,早就慌张地夺路而逃。
沈怜城第一次觉得医院大得令人惶恐,仿佛跑到脱力也找不到出口,病房里那排山倒海的刀山,生生捣烂他的心脏,令他不敢直面即将到来的悲情结局。
枉他一片痴心,肝脑涂地,原来归青从未想过和自己长长久久,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他的妄想。
原来他不爱自己这件事,已经道尽了世间所有的残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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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 2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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