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怜城在屡屡碰壁后,决定去见见沈睿。
沈睿很快就要被提起公诉,在这之前,沈怜城托律师想办法为他争取到探视的机会。
在隔着玻璃窗看到沈睿的时候,沈怜城发现自己并不能像想象中那么平静。归根究底,他与父亲的嫌隙,这辈子已经难以解开。
沈睿却神情平淡,他虽然消瘦了许多,可精神倒好。只在看见沈怜城时,他的眼光才微微一闪,维持着自己高位者的矜持。
他敲敲桌面:“你来干什么?”
沈怜城嗤笑一声:“事到如今,还跟我摆什么董事长的谱?你的公司被你糟践成这样,还连累我和妈担惊受怕。”
沈睿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他淡淡地说:“所以呢?文漱月要和我离婚?”
“我和妈会全力保下华风,不是为你,而是为了我们自己。”沈怜城深吸一口气,“所以有什么底牌和办法,你就赶紧说吧。”
“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个?”
沈怜城怒声说:“不然呢?你早就知道公司的情况,那天签合同时还把股份和债务转移到我身上,你不是早就算好这一切了吗?装什么无辜?”
沈睿脸上露出一丝算计意味。
“我早就知道你会做出这个选择。也正是因为这样,交给你才是最好的结果,可以将损失降到最低,也能保住沈家的根基。”
沈怜城恨恨地咬牙。
他想沈睿真他妈不是个东西,到这时还能冷静地考虑利益的得失,将所有人当成工具,像个冰冷市侩的机器。
沈睿和文漱月真是一对古怪的夫妻,可以共苦,却不能同甘。沈家如日中天时两个人恨不得你死我活,如今树倒猢狲散,本该劳燕分飞,反而站在统一战线上抵御危机。
无论如何,他已经不愿去想了,他和沈睿,情份已尽,在没有什么温情可言。
“我会找最好的律师给你辩护,为你争取机会,成败与否,就看天意。”沈怜城说,“父子一场,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事。”
沈睿盯着他看了半天,才缓缓摇头,说:“你从小就不像我。商场如战场,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你心软又重感情,才被我将了一军。如果你不能狠下心来面对今后的局势,我劝你趁早放弃。”
“华风也是妈的心血,为什么要因为你放弃?别拿我跟你比,咱们从来都不是一路人。”
沈怜城从来都不屑变成沈睿这种利益至上的人,他有自己的坚持和骄傲。
他一无所获地走出看守所,只觉得压抑而苦闷。沈怜城看着天空,觉得世界这么大,他却找不到一个逃遁的出口。
现实并未给他太多伤春悲秋的机会。沈怜城为了稳定沈家,只好四处拉关系融资,试图延缓归氏集团吞并华风的脚步。他在与文漱月商议后,开始大量抛售名下房产和地产,回流资金填补公司巨大的窟窿,同时稳住企业员工,保持公司的正常运转。
另一边,他还得平息舆论,挽救沈家已经摇摇欲坠的名声。
他现在也没空去想归青,他不想让他被自己连累,也不敢面对归青刺来的锥心利剑,失去了最后一点念想,他会瞬间溃败成一片虚无。
在他努力奔走时,北港的项目即将开始,S市的企业家也都摩拳擦掌,打算竞争,一时间酒会层出不穷,大家都想分上一杯羹。
沈怜城动用了自己全部的人脉,想要挤进这充斥着利益交换的名利场里。可现在睡谁不知道沈家气数已尽,华风早就已经像得到了共识一样,被挤兑出局。
就在他也已经不抱有任何期待的时候,他竟真的得到了一个入场的机会。
沈怜城大喜过望。早早就来到大厅里。他形容俊美,就算是有求于人,也没有任何畏葸,反而像星光熠熠的主角,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
沈怜城做出这么多努力,只是为了和在场的老总们搭上线。
只有还有一丝挽救华风的可能,他就要试着去做。
他瞄准了一个和沈睿有过合作的房地产商,趁着他与旁人聊天的空档,赶紧走上去说:
“吴总,别来无恙。”
吴总打量他半天,才像刚认出来一样恍然说:“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华风的小少爷。你父亲可好?”
沈怜城无视他语气中的嘲讽,微笑说:“我父母都很好,多谢吴总关心。”
“噢!”吴总点点头,又过了半天,见沈怜城还站在原地,就问,“那你来干什么?”
“想跟你谈谈。”
“你这倒是让我很为难啊,”吴总皱着眉,眼中闪过不怀好意的光,“不知道沈少爷能拿出多少诚意?”
沈怜城精神一振:“只要您肯出手,什么诚意都随您喜欢。”
吴总看着他的眼神里带着不加掩饰的得意:“沈睿这个人,就是太死脑筋,当年他压我一头,让我在S市翻不了身;没想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他还不是一条在我面前伏低做小的狗。”
吴总冷笑着塞给沈怜城一杯酒:
“小少爷,喝吧。”
沈怜城望着那杯酒,就像看着一片死海,他的尊严即将投身在此,一败涂地。
看着众多或玩味或讥嘲的眼神,沈怜城死死攥紧拳头,不动声色地笑着说:“吴总好意,我这个晚辈当然求之不得。”
端起高脚杯一饮而尽。
“好!”吴总拍手大笑,“好酒量,不知道沈少爷还能喝几杯?”他示意侍者继续倒满,一些好事者和曾经与沈家不睦的人看到,纷纷上来给沈怜城灌酒。
沈怜城来者不拒,维持着虚伪的笑,一杯接着一杯喝下去。
喝的多了,奉承话才能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渐渐地,他感到自己晕头转向,仿佛灵魂也脱离了自己的躯壳,冷眼旁观,俯瞰着他卑躬屈膝,演绎这场丑恶闹剧。
他酒意上涌,面上飞满红霞,艳丽得惊人。人群里一个混蛋二世祖不由得意动神摇。
现在华风是谁都能踩一脚的破落户,倒是这个倔强爆裂的美人,让人心痒难挠。
他凑上去给沈怜城倒了杯酒,沈怜城下意识接过来喝了。
他却仍不肯走,流里流气地调戏说:
“沈少爷,你这么漂亮的脸,不做点什么实在太可惜了。只要你跟了我,我保证投资华风,你看怎么样?”
他见沈怜城怔怔不语,于是大着胆子,朝他腰上摸去。
还未碰到沈怜城的衣服,他的手便先一步被人擒住。
“谁?”二世祖有些恼怒地望过去,只见到一个俊美的男人,他个子很高,穿着极为正式的white tie,原本和煦的脸上冷如冰霜。
“滚!下三滥的东西。”男人用力一拉,将沈怜城揽过去。
“小安?”沈怜城终于回过神来,吃惊地说,“你怎么在这?”
宋子安冷冷地剐了那人一眼,直到他灰溜溜地离开,才温柔地对沈怜城说:“抱歉哥哥,我来晚了。”
他看到吴总,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
“这酒我替他喝了。”宋子安深吸一口气,夺过沈怜城的酒杯。
“你是宋家的二少爷?”吴总的笑容一下变得谄媚,“令姐可好?”
宋家家大势大,他早就有心攀个交情。
宋子安冷冷地说:“你既然知道我姐姐是家主,那你知不知道宋家家主和沈怜城亲如姐弟,得罪他就是得罪了宋家?”
吴总脸色青红交加,又不敢硬刚宋子安,只能平白闹个没脸,拂袖而去。
想看笑话的有心之人也若无其事地散开。
宋子安打发了惹人厌的小丑,赶紧关切地问沈怜城:“哥哥,你没事吧?”
沈怜城皱眉。
他想吐。
宋子安低声说:“对不起,我刚下飞机就来了,可还是到的迟了些。”
沈怜城望着这个自己许多年没有见过的弟弟。他长高了很多,也更加英俊了,已经变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而不是整天乖顺地跟在他身后的少年。
只是这重逢的场面实在不算美好。
“你还要揽着我到什么时候?”沈怜城努努嘴,示意宋子安往下看。
宋子安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还放在沈怜城的腰上,他赶紧放开,耳朵不自觉地红了。
“哥哥,我送你回去吧。”
他说着,放下的手却下意识地摩挲着指尖。
沈怜城瘦了好多。
忽然听有个轻佻的声音说:
“沈少爷,今天这场戏唱得不错。”
沈怜城微微一惊。
“是你?”
他还记得酒吧里那个令人不适的眼神。
来人正是谭舟。他今天依然穿着纯黑西装,端庄规矩的西服也压不住他的邪异。只听他似笑非笑地说:“沈小少爷,我说过,我们很快会再见的。”
宋子安有些警惕地看着他,低头悄悄问:“哥哥,他是谁?”
“没什么。”沈怜城皱着眉,刚才喝了太多酒,他的胃已经不堪重负,疼得他后背的衣服都被冷汗打透了。
宋子安不再说什么,赶紧和他离开这里。
沈怜城有一搭没一搭地问:
“你怎么来这种场合?你不是一向不喜欢吗?”
“……姐姐没时间来,要我替她走一趟。”
他没对沈怜城说,他是不顾劝阻,直接抛下国外的工作回来的。他甚至连西装也来不及挑选,只好穿着自己演出的礼服前来赴宴。
沈怜城实在疲倦极了。他痛得青筋微跳,也顾不上什么体面与风度,他试图自己走,却使不上力,只好乖乖让宋子安扶着。他无奈地笑:“没见过哥这样吧?让你看笑话了。下次不许替我挡酒,你可是要做大音乐家的,酒喝多了手会抖。”
宋子安闭了闭眼,说出的话却有些颤抖:“都什么时候了,你能不能关心下自己?”
“我能有什么事?哥在外面拼酒的时候,你还上初中呢。”
沈怜城打了个哈哈走在前面,却没看到宋子安眼中的心疼与后悔。
宋子安一路扶着他走进卫生间,沈怜城再也克制不住,扶着洗手台大口大口地干呕,几乎脱去了半条命。
这样死了也好,沈怜城想,死了就可以一了百了,再不用体验这无尽的烦恼。
沈怜城的脸已经苍白到透明,几乎可以看到额头上血管的痕迹。
可他不能让自己倒在这里。
他洗了把脸就要返回大厅。
“哥哥,你不要逞强了,”宋子安一把抓住他的手,沉声说,“听话,让我送你回去。”
“不行,我还有事没有解决。”沈怜城挣开他的手,踉跄着往回走。他好不容易才得到这次机会,怎么能因为一点刁难就临阵脱逃。
宋子安眼眶微红,死死拉着他的手腕,几乎将他扣在怀里:“你总是这样,什么都自己扛着……”
——早知道这样,十八岁那年,他死也不会放手。
两个人拉扯间,却看到一个蓝毛摇摇晃晃走进来,却是换了新发色的季阳。
“城哥,怎么这么巧?”季阳先是吓了一跳,看到两个熟悉的面孔才惊讶地说,“还有小安,你怎么在这?”
他跟几个哥们在顶楼私人包间喝酒,没想到会遇见沈怜城。
“季阳哥。”宋子安打了声招呼,他面对除了沈怜城以外的其他人时,总是有种疏离和冷淡。
“没什么,和几个客户聚会。”沈怜城捂着腹部,压下胃里翻腾汹涌,“你今天有约?”
“嗐,我哥拘了我好几个月,最近才把我放出来,那不是要好好玩玩,”季阳挠挠头,小心翼翼地问“你最近还好吧?我给你发那么多消息,你怎么不回我?沈叔叔怎么样了?”
说着说着,他又是担忧又是埋怨,“这么大的事都不跟哥们商量,还是不是兄弟啊。我那边还有点生意,你要是需要直接放给你。”
沈家的亏空如此庞大,季阳那点小生意实在是泥牛入海,没有太多实质性帮助。
可就算是这样,沈怜城还是眼眶一热。
“小事而已,现在股份都转让在我名下,哥可是董事长了,”沈怜城倔强刚烈,不欲在多年好友面前流露出脆弱,于是故作轻松地拍拍季阳的肩膀,调侃说,“季明大哥再教训你,你就来我这挂名,哥护着你。”
“你有事可千万找我帮忙啊。”季阳怎么着也不信他的话,沈怜城不说,摆明了是不想多提。
季阳虽然仗义,可也就是个胸无点墨的纨绔子弟,吃吃喝喝还成,就算是想帮忙,也是有心无力。
无论如何,沈怜城还是心头一暖,事到如今,季阳是为数不多没有落井下石的人之一。
他故作轻松地说:“当然了,没白处你这个兄弟。”
“这算什么事,只要你一句话,我现在就让我哥帮忙。”
季阳像是想起什么,突然说:
“对了,你怎么不找你家影帝?有他在还不是小事一桩?”
“他好好拍戏就好,这些事怎么让他烦心。”沈怜城想起他和叶心婧的出双入对,胃里更加痛苦,他咬紧了牙关,忍住翻江倒海的作呕感,轻飘飘地说,“我自己就能解决。”
季阳急得直冒汗。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端着大少爷架子干嘛?他可是归家大少爷,摆平这些事不是轻轻松松?”
沈怜城脑中“轰”地一声,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季阳的话犹如晴天霹雳,在他早就千疮百孔的心上劈开一道绝望欲死的伤口。他面前金星狂舞,如果不是宋子安扶着他,他已经直接倒下。
骗子。
原来归青从头到尾,都是不守信用的骗子。
沈怜城太阳穴突突乱跳,面如金纸,六神无主地喃喃说:“什么?”
“合着你还不知道呢?”季阳一拍脑袋,恍然大悟,“我还以为他早就跟你坦白了,就一直没和你说。归家这位继承人十分低调,我也是这次回老家才知道的。”
沈怜城木然看着季阳的嘴唇一张一合,感觉周围的颜色都褪去了,减淡了,只剩下他胸腔里还在嘶吼的心,不甘不愿地落下热泪。
他的□□已经死去了,可精神还没有。于是所有的感官更加激烈,任凭季阳的话语一字不漏,传入耳中。
“……归氏集团现在被归青一手掌控,连我哥哥也要避开他的锋芒,据说这次北港的什么项目,早就被归青收入囊中,他是不是说要收购华风?你跟他好好商量商量……城哥,你怎么了?”
季阳这才后知后觉,发现沈怜城的不对,连忙慌张地问:“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沈怜城茫然地看着季阳,眉头微皱,突然呕出一口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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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月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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