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喜欢吗？

宋群青笑着接过，倒想看看这人在搞什么花样。

只见撕得形状有些不规则的速写纸上画着几个大写加粗的字，上书“合作协议书”，中英文对照，一式两份，还挺专业的。

“甲方，林霁明；乙方，宋群青。甲、乙双方本着平等合作、互惠互利的原则，经充分友好协商，达成如下一致协议。”林霁明为了显得正式，故意清清嗓子，模仿着播音腔念道，

“甲方经乙方委托，通过协助乙方、帮上两节美术课换取劳动报酬，乙方需要给出以下奖励，

一、成为甲方的御用模特，帮助甲方完成惊世之作（注：一定要完成哦！）；

二、给甲方提供一张绝美全身照，方便甲方灵感到来，随时创作。”

“阅读完毕，请乙方签字吧。”林霁明晃了晃手中的纸，质感良好的速写纸被他甩得哗哗作响。

宋群青提起笔，目光扫过这半儿戏似的合同，用笔盖抵着纸张，先不急着下笔，调侃道：“我发现你中文还挺好的嘛。”

林霁明的英文书写很漂亮，是流畅有力的花体，字母之间勾连潇洒，“f”和“y”的尾巴拖得很长，像缠绕在栏杆上自由生长的藤蔓。

但他的汉字确有些意外的工整，一笔一划，横平竖直，和班里小朋友语文作业本上照着正楷字帖描红出来的差不多。

“也就一般般啦，不过写个合同不在话下。”林霁明低着头，有些心虚。

“就这么不放心？怕我耍赖？”

宋群青无言，自己信用有这么低吗？他也不是那种下课铃响后，说好的再讲最后一分钟，结果拖堂拖到下节课快上课的老师……吧？

林霁明殷勤地从宋群青手中抽出钢笔，把笔帽打开盖在笔尾上，又戳回他的手心，讨好道：

“没有不放心啦。只是这么重要的事，事关我的画技提升，说不定我画完这幅就闻名于世了呢！这可是里程碑式的，当然要留下纸质文件为证啦。谨以此代表我的重视。”

宋群青没有搭理他，目光放在了最下面的签名处，甲方那栏已经签上了名字，端正的“林霁明”三个字后方还跟了一个龙飞凤舞的“Lorenzo”。

呦，连签名都是中英文双版的。

宋群青觉得好笑，但配合地签上中文名字，又在英文对应的位置签下同样铁画银钩的“Azure”。

“现在满意了吧？”

“当然，合作愉快！”林霁明抽走属于他的那份，轻轻吹了吹半干的墨迹，还带着墨水的清香，越看越满意。

“合作愉快。”

宋群青从桌上取走剩下那张，朝房间走去，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又转身：“哦，对了——”

“合同写的一般。如果你在我手底下做事，可是要打回去重做的。

“晚安了，甲方。”

他食指抵着纸张，轻轻弹了弹，那声轻响重重砸在林霁明心上，和心跳声融为一体。目光上移，是他嘴角微勾，眼眸含笑。

宋群青房间的灯亮了，他的鼻梁恰在明暗交界处，挺拔、笔直，唯有那一粒浅褐色的痣，随着眉骨的阴影逐渐沉静下去，又似他方才落下签名后，收尾的最后一笔。

***

红笔尖唰唰地又在作业纸上划了几个勾，宋群青放下笔，抬起腕上的表，马上要第二节课了。

他起身，正准备走去校门口，办公室外就响起了轻快的敲门声，来人正是他要去接的人。他早上和门卫大叔打过招呼，说如果有混血长相、长得很好看的年轻人过来，就放他进来，那是他外聘的美术老师。

林霁明进门，左手拎着画具，倚着墙，朝宋群青眨眼，有些吊儿郎当的潇洒：

“小林老师已安全抵达，请求宋老师指示！”

林霁明穿着之前买的那件宝蓝色冲锋衣，衬得他肤色很白。当然，因为天气回暖，羽绒内胆已经换成了抓绒的。

巧的是，宋群青今天也穿了那件林霁明同一天买给他的朱雀红冲锋衣，他是为了领学生出门的时候显眼一些，好让掉队的学生一眼就找到。

现在好了，他们两个一红一蓝，一前一后跟着，应该不会有学生走丢了。

“叮铃铃——”

下课铃清脆地打了几声，宋群青领着林霁明走到教室门口，他探过身，食指敲了敲教室门，意识同学们安静。

“给大家五分钟时间，赶紧上完厕所，然后安静坐下，我宣布个事。”

学生们顾不得七嘴八舌地讨论宋老师要宣布什么事，像一群被牧羊犬赶着的小羊羔，争先恐后地跑去厕所。

“好，坐端正。”

五分钟，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一个指令下去，喧闹的教室立刻变得安静无比。

“因为胡老师生病了，所以这两节美术课由宋老师来上……”

宋群青还没说完，底下就开始偷偷唉声叹气，以为美术课要变成数学课了，这也太不幸了！

“但是——”宋群青话锋一转，

“放心吧，你们的美术课写生还在，胡老师拜托我给你们上。”

听到这句，底下开始兴奋起来，刚才那一个个霜打的小茄子又变得充满活力。

林霁明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上课状态的宋群青。温柔又不失威严，善于调动情绪，这样的宋老师果然很有魅力。

“不过呢，宋老师水平有限，所以请了一个外援，你们有些人可能认识他。他是一个很棒的画家，考上了世界上最厉害美术学院之一，我都要羡慕你们的待遇了。所以，你们今天要不要好好学？”宋群青将话题引向林霁明。

“要！”学生们转动脑袋，用好奇的目光看向林霁明，大声回答。

“好，那我们来欢迎一下这位超级的厉害小林老师。”宋群青指了指林霁明，带头鼓掌。

“小林老师好！”底下的学生齐声道，还时不时传来一两句：

“哇，好帅！”

“真好看！”

“小林老师居然是绿眼睛！”

林霁明上台，活力满满地朝学生们挥挥手，道：

“同学们好呀，今天我和宋老师带队，让你们好好感受一下什么是真正的写生！一定要学得愉快哦！”

林霁明简单介绍完，宋群青又补充几句，讲了几条安全事项，就让这群蠢蠢欲动的小羊崽子们带上画板和画笔出去排队了。

画板是年后宋群青新寄过来的，便携式的，只比A4纸大一圈，保证每个小孩都能轻松拿动。

宋群青在最前面领队，林霁明殿后，学生们在中间迈着欢快的步伐，在中间像羊群似的乱窜。这样的组合确实很显眼，一路上还遇到很多村民和他们打招呼。

小树林离学校很近，没走几步路，他们就到达了目的地。这里树木丛生，植物品类多样，时不时还有小动物、小昆虫出没。

林霁明用通俗易懂的语言，和学生们讲解了该怎么观察，怎么用笔，怎么打形，然后在自己的画板上演示了一遍，就让他们自己去尝试了，他就偶尔巡视指导一下。

林霁明和大爷似的在这范围内巡逻了几圈，然后绕到宋群青身后，凑近，隔着衣服戳戳他的腰，邀功一般，问：

“怎么样？小林老师表现的还可以吧？像不像专业的老师？”

宋群青腰间一痒，被耳后突然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来不及躲闪像大型犬一样拼命往他身上拱的某只将近一米九巨型生物，下意识伸手推了一把。

左手按在了那人平坦的腹部，腹肌硬邦邦的，像他家里的乳胶枕一样，很有韧性。不过他低估了此生物稳健的下盘、强壮的身体，被他猛一推，仍是风雨不动安如山，反而自己因为反作用力，脚下一个趔趄，向前倒去。

就在他以为这次可能要脸着地，摔个七荤八素时，他的手腕从后面被人紧紧握住，一阵天旋地转，他摔进了一个结实有力的胸膛。

带着股好闻的葡萄柚香气，不知是沐浴露还是洗衣液的味道。

宋群青连忙退开，拍拍衣服，抚平身上的褶皱，就听面前那人吓别人一跳还不自知，反而倒打一耙，说：

“宋老师，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吓我一跳诶！”

宋群青顿时无语，不想理他。心中吐槽，我这是因为谁啊？

没想到林霁明竖起两根手指，对他比了一个“小树杈”，不对，应该叫“大树枝”一般的剪刀手，自顾自挑眉：

“怎么样？我身材不错吧？是不是很好摸？”宋老师摸上来的时候，他也吓了一跳，还悄摸摸绷紧了腹肌。

“不错，令堂应该都省了买搓衣板的钱了。”宋群青在内心翻了个优雅的白眼，差点维持不住表面的温柔，变得毒舌。

心道，傻子。

他迈步向前，去查看另一边的学生。

但是他没有注意到，林霁明偷偷磋磨了下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

林霁明的手很大，十指修长，掌根有力，由于常年画画，右手中指和小拇指关节处有一层薄薄的茧，纹路有些粗糙。而宋群青是清瘦的，手臂用力时腕骨凸出一截，能被他的手掌严丝合缝地包住。

骤然抽离，徒留掌心的细腻温存。

林霁明晃晃悠悠地巡视着小画家们的创作，时不时指导两笔，孩子们的内心很单纯，画中的世界也充满了想象力，他并不想过多干预。

只是突然见几个小孩凑在一起，小声争论什么，他好奇地凑过去，听一耳朵。

“我觉得我画得很好看啊，这多像宋老师！”这是一个胖胖的小男孩的声音。

“你可拉倒吧！宋老师眼睛形状这么好看，你画的像两个鸡蛋，宋老师鼻子这么挺，你简直画了个大蒜。”一个小女孩反驳，嘴巴有点毒。

“就是就是，画得丑死了！”旁边人附和。

那个小胖墩不甘心，辩解道：“我这么画不是想显得眼睛大嘛！我现在是没画完，你们都不懂，等我画好了一定惊艳你们！”

他的同伴们不信他的鬼话，对他“切”了一下，他同样回敬过去。

林霁明觉得好笑，在旁边“哈”了一声，就被无辜地卷入战局。

小男孩不信邪地问：

“小林老师，你觉得我画得怎么样？”

林霁明定睛看去，画板正中央是一颗树冠不太茂盛的参天大树，树下是同样头发不太茂盛的……人。

那人睁着核桃一般的大眼睛，拥有蒜头一样的鼻子，和一张饱满的嘴唇，除了长着两个眼睛一张嘴，以及鼻子上那颗小痣，可以说和宋群青毫无关系。

哈哈，果然和小女孩评价的一样，这位小朋友人物画天赋确实一般，倒可以试试抽象画。

但林霁明不忍打击他的信心，斟酌了语言说：“这颗痣观察很到位，继续补充下细节，可能会好很多。”

教小朋友太考验他的中文水平了，他在内心擦汗。

几个小孩听他说到“观察”，又一人一句，开始说起自己发现的关于宋老师的特征，好像在比赛谁的观察力最强。

比如说，宋老师在课上是会戴一副金边眼镜的，平时却不戴。

又比如说，宋老师喜欢在讲完半节课的时候卡点喝水，如果你看到他喝水，那你不用看时间也知道课堂过半了。

林霁明听得津津有味，原来宋群青在学校，有这么多他不知道的事情。

“你们怎么都观察这么仔细啊？你们很喜欢宋老师吗？”他提起笔帮小胖子改了几笔，笑着问。

“那当然，宋老师对我们这么好！”

“是啊，给我们买了好多文具，讲课也很好。”

“还奖励我们糖果，可好吃了！”

“你这个猪，就知道吃！”

学生们开始七嘴八舌讨论起来，突然那个小胖子插了一句：

“我们都超喜欢宋老师的，难道你不喜欢吗？”

林霁明拿笔的手一顿，铅笔芯被弹飞出去，在纸上划出一道略短的、不太直的线。

小剧场

宋老师：美术生手不是很稳吗？你怎么线还画不直？（指指点点）

辣椒面：因为我弯了。（脸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