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断续续下了好几天雨,难得放晴,下了早八,唐述决定补个觉。刚迷迷糊糊睡着,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响起,他怒气冲冲地拿过来,看是哪个王八蛋扰人清梦。
等看清是谁,唐述愣了几秒,腾地一下坐起来。三下五除二换好衣服,拿起外套就往楼下冲。
着急忙慌赶到学校大门口,离老远就看见高嘉锐。高嘉锐人如其姓,一米九几大高个,插着兜一脸不耐烦站在校门口,像是来寻仇。
唐述心虚地组织好语言,小跑过去:“哎,你看我这记性,差点忘了咱俩约几点了。”
高嘉锐没吃早饭,饿得能吃下一头牛,听见唐述这么说,冷哼两声,咬牙切齿回道:“差点?我看你压根没记得吧。唐述,你最近怎么回事?前天让你帮我跑个数据你转头就忘,今天出来吃饭也能忘?”
唐述自知理亏,连忙道歉:“错了错了。”
前不久,始终潜水的附中校友群有人深更半夜激情安利,说XX路新开了一家餐厅,家乡菜,味道特别正宗。校友们收下安利,吃完都给了很不错的评价。
难得两人这天都有空,昨晚聊天时一拍即合,打算下早八出去搓一顿。不知道唐述哪条筋没搭对,才答应的事,上课回来说忘就忘。
高嘉锐把眼前的人从头到尾看了看,总觉得唐述最近变得有些奇怪。
但具体哪奇怪,又说不上来。
网约车还没到,初春的太阳没什么温度往脸上晒。两人笑着贫了几句嘴,五分钟后,司机师傅到了,高嘉锐接通电话,边找车的位置边招呼唐述上车。
他叫了几声,身旁的人却没有反应,高嘉锐疑惑回头,看见唐述正出神地盯着马路对面。
高嘉锐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出乎意料地看到了一个好久不见的老同学。
“呦,那不是江至嘛?”
江至刚出校,看起来是有什么事,扫了辆共享单车,骑着就走了。
高嘉锐真挺意外,虽然都在A市读书,高考结束后他再没见过江至。何况两人本来就不熟,江至也不是那种随随便便就能熟得起来的人。
他对江至的了解,百分之九十九都来自……
从坐上车到餐厅,唐述没再说一句话。
高嘉锐将他的表现收在眼底,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
不应该啊,碰到曾经的死对头,唐述的反应未免有点太诡异了。
高中三年,高嘉锐和江至没什么交集,唯一了解对方的途径就是通过唐述。
唐述此人深得父母真传,见人三分笑,几乎没跟人产生过什么矛盾,也真没在意过什么事。
说好听点是佛系,说难听点就是什么人和事都没放心上去。
唐述打小成绩就好,初中部第一保送进高中,连中考都没参加,美美在家打了两个月游戏。等到开学,背着书包从迈巴赫上一跃而下,连校服最上端的扣子都没系好。
按照往年的惯例,新生代表大会上总有唐述一席之地。然而高一那年,他破天荒地当了回听众。
主席台上的男生留着利落的短发,不知道是发型的缘故,还是念稿的声音太过冷冽,明明长相并不锐利,江至第一眼给人的感觉就是冷淡,拒人千里之外。
高嘉锐看他格外关注主席台,还想唐述再怎么无所谓,丢了一直以来的发言机会,心情恐怕也会受到影响。
谁知道散会后,唐述跟没事人一样,嘻嘻哈哈跟他去商店买吃的。路过中考成绩栏,两人吃着棒冰,不约而同看着最上方的那个名字。
“江至?”
唐述念了一遍名字,飞快吃完棒冰,拍拍手:“走了,回去上课。”
他只是短暂地对这个转校生产生了一点兴趣。一点点而已,远远比不上昨天出的新款游戏。
想到这里,高嘉锐抬起头,看见对面的唐述还在盯着面前刚上两盘菜发呆,心里那股怪异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既然一开始就没在意,那之后为什么又……
高家和唐家就隔了一条街,二十多年面对面的邻居。高嘉锐从小和唐述一起长大,唐述想什么,他稍微一琢磨,也能猜个大差不差。
但是凡事总有例外。
每每碰到江至,唐述的所作所为都让他感到困惑。
今天是。
高二那年更是。
高嘉锐已经记不清楚自己发小跟江至什么时候开始互相看不顺眼,等他意识到唐述开始莫名其妙和江至对着干的时候,两个人已经争得水深火热、你死我活。
唐述不是那种因为一点小事就跟别人结梁子的人。以高嘉锐对江至浅薄的印象,对方更不是什么争强好胜的性格。
然而两个人就是好端端地开始不对付。
刚开始只是在学习成绩上争,大考小考争第一。两个人成绩旗鼓相当,每次考试就差那么一两分,这次这个当第一,下一次就是另一个。
两个人有来有往,成绩单上的名字那叫一个难舍难分。
后来但凡带着“比赛”,“竞争”的活动,只要两人碰上,绝对是一场血雨腥风。
就连校运会跑3000米,两个人为了赢过对方,硬生生超了好几个体育生,直接打破了附中建校以来的校运会记录——
以校运会的秒表来看,两人确实并列第一。
唐述对此表示不服,气都没喘匀又跑到主席台要求看记录仪。
负责老师一脸无语:“这只是个校运会,哪来的记录仪。”
江至好巧不巧顶着毛巾路过,闻言,言简意赅地表示:“呵呵。”
差点没把唐述气死。
后来两人一同通过竞赛保送上了A大,但选了八竿子打不着的专业,这场仿佛无休无止的斗争才算结束。
说起来,自从上了大学,高嘉锐已经很久没从唐述嘴里听到“江至”这个名字。
今天这么一面,久违地让人想起高中生活,还挺怀念。
就是唐述这态度让人捉摸不透,高嘉锐心里直犯嘀咕。
什么情况啊,这是!
高嘉锐欲言又止,止而又想言,天人交战的当下,唐述总算从神游天外的状态回过神,满脸问号地问他:
“看我干什么?吃饭啊。”
高嘉锐:“……”
得了,还是闭嘴吧。
吃完饭,两人在校门口分开,高嘉锐在隔壁大学读书,唐述下了车,挥挥手就要走。
高嘉锐突然伸手摇下车窗,忍了一下午,还是没忍住开了口:“哎,唐述,你当年为什么要跟江至闹成那样啊?我记得你俩一开始相处不挺好的吗?”
唐述没想到他这个时候问这个,表情瞬间有些空白,下意识想贫两句揭过去。话到嘴边,又犹豫了很久,他没有耍花腔,却也没说真话,只说:“没什么。”
高嘉锐见对方一如既往三缄其口,“唔”了一声,想了想,觉得自己真是闲的——
两人早都桥归桥路归路,除了这次碰巧撞见,以后没可能再有什么交集。以前的事,有什么必要刨根问底的。
他冲唐述一点头,扔下一句:“行了,我走了。”然后摇上车窗。
等汽车重新汇入车流,唐述收回目光,在校门口扫了辆单车。他的小电驴淋雨淋多罢工了,昨天送去修车行维修,晚上还要去取。
单车驶过一条长长的林荫道,路过医学院院办时,唐述鬼使神差停了下来。
谈及“江至”,难免会回想起几年前的时光。说来也奇怪,上了大学之后,偶尔想起高中那段卷生卷死的日子,唐述没来由的会生出几分怀念。
保送结果出来后,他很少再去学校,父母抽空带他去欧洲玩了一圈。
最后一次在学校碰到江至是高三那年暑假。
附中有个不成文的传统,高考结束后,笔记资料不允许天女散花往下扔,但报完志愿后,可以在毕业典礼前无偿赠送给学弟学妹们。
唐述到学校的时候,教学楼一楼大厅已经挤满了人,无处可去,他只好抱着自己那堆竞赛资料蹲在院内苍绿的悬铃木下。
过了没一会儿,悬铃木下站了另一个人。
江至也是刚到,没有位置,没看清蹲在树下的人是谁就走了过来,刚把一堆资料放下。唐述把墨镜往头顶一推,皮笑肉不笑地抬头看他:“好巧。”
江至回以微笑,心里别提有多晦气,却没移开,这悬铃木下又不是唐述专有,他凭什么走。
两个人就这样在树下待着,一蹲一站,再也没说过一句话。
资料很快被学弟学妹们拿走,最后一个笔记给出去,唐述站起来,伸直蹲麻了的小腿,挑衅般开了口:
“不好意思,江同学,我资料先出完了。”他格外咬重了“先”字,虚情假意地看看江至,又看看江至面前的书本笔记,“你可能还得好一会儿吧,我就先走了。”
江至似乎没想到这种事他也要争,目光冷冷地看过来,却没吭声。
唐述嘚瑟地笑起来,不怀好意地长吁短叹几声,书包一甩,转身就要走。
恰巧就在这个时候,有个学妹走过来,弯腰翻看江至面前的资料,犹豫地问:“学长……这些我可以都拿走吗?”
江至语气很淡,说出口的话却很客气:“需要的话就全部拿走吧。”
学妹兴高采烈抱着几本笔记走了,唐述甚至没来得及多走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江至经过他时,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嗤笑一声,两人明争明抢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开口,当然也不可能什么好话:
“有意思吗?幼稚。”
唐述:“……”
那也是高中时代江至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其实唐述来来回回不知道路过多少次医学院大楼,今天还是第一次停下来。
他没来由地想起来去年夏天,想起他从班主任口中听到:
“哦,隔壁班的江至吗?他报的临床医学,也是A大的王牌专业了……”
今天以前,唐述一直以为那时听到这句话的自己,肯定是掩饰不住的惊喜、开心,去庙里还愿估计都要给菩萨多上几柱香。
可现在他站在医学院大门前,突然觉得,好像也不是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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