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晏!”曾惜看见白喜，眼前一亮。
“闲题啊。”白喜仍是青白衣衫，干净出尘，看见他一眼，颔首略勾唇角。
“安静些，各位。”是那引他们去殿试之地的太监。
“……”这些杏榜举子无人说话了。
曾惜趁机蹭到白喜身边，低声地：“我本当这次录取近百人，殿试会分数次呢，不想圣上召着所有人都进宫应试。”
“不错，听说此次左相右相皆在，还有裴柏大人。”白喜低声回应。
“不知出什么题。”曾惜若有所思。
“会元大人还怕这题难吗？”白喜不知在笑什么。
“什么话，我自是无所顾忌，只担心这右相。”曾惜道。
“右相？你道凌大人？”白喜问。
“不错，你也要小心些，左相右相不大对付是朝野遍知之事，此次殿试，说是为官之前最后一次考核，但是……”他更加压声：“也算是几位大人找自己赏识之人，日后好在官场上扩展势力。”
“竟是如此吗？”白喜微微睁大眼睛。
“不错，所以待会若是左相赏识你的文章，可要做好准备被右相贬的一文不值了。”曾惜点头。
“二人竟针锋相对至此？”白喜问。
“不错，这二位当年也是同场殿试，皆是文采精华天纵英才，只是二人似在殿试之前便有什么过节，后来虽同在官场，年龄官位皆相近却水火不容。”曾惜答。
其实大约是因为左相陈涧，北地农家子出身，为人清正，心系黎民，平易近人，而右相凌杰出身川地富商家，处事圆滑，喜爱纷奢，略有矜傲。
曾有一年中秋凌杰在家中设宴数十席作乐，陈涧听闻后冷笑：“不知凌大人可还记得当年苦读时何等艰辛。”
后来这话传到凌杰耳中，他哈哈一笑：“陈大人不知，凌某当年苦读，可不正是为了如今亲友皆在，同享天伦？”
这二位在朝中，陈党几乎皆为自诩清正的官员，他们绝不收礼，绝不行方便，每年只是靠着官俸过日子，当年有一罪案牵涉了其中一位王姓官员，不巧凌杰主持此案，他有些阴损地准备将这敌党拿个错下了大狱，谁知道这王大人干干净净，家里是几乎家徒四壁，有时逢上个年节，还得家中大哥送些鱼肉来。
凌杰只是无语又好笑，不过他也不是什么穷追不舍之人，拿不了错就不拿了呗。
他算是领教这陈党了。
陈党看他们凌党亦然是如此，明明满是错处，随便拎出个人都够他们参上三天三夜的，但是每每有了被逮住的，皇帝总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陈党如何不知，这六部之中几乎满是凌党，想真拿他们怎么样，可以说是毫无办法。
不过正是有了陈党，凌党算是被盯着，不敢做的太出格，也正是有凌党在，整个官场上才算有了活气，办事不是那么一板一眼，毫不徇情。
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倘若一切循规蹈矩，那很多事也就没了空间，就如机械的承轴，没有润滑便不能转动，但若是太活泛，人人都想拉关系，整个官场便乌烟瘴气，谁还管百姓死活？届时还不天下大乱？
两党相互制衡，不偏倚，不独大，方为长久之道。
皇帝深谙这一点。
这次殿试更是同时请了左相右相。
“新举子至阳明殿！”引路官通传着。
数百考生进殿，殿上高处端坐，不怒自威者，自是当今圣上。
圣上左侧是个极高极瘦，身如青松官服墨色之人，眉间有风霜，眼底是冷肃，大约已过知天命之年，是陈涧。
右侧之人明明身着几乎一样的官服，却莫名叫人觉出一股华贵，眼神炯炯，眉眼是欣赏的笑意，嘴唇有些薄，显出几分刻薄来，是凌杰。
陈涧之后站着的另一位严肃低沉之人，曾惜认得，是国子监祭酒刘旻高，他与陈涧乃好友，曾惜时常腹诽，不知这两个无趣的人是如何玩在一起的。
凌杰之后站着裴柏，官服深蓝，眉目和慈，与他行文时所露出的尖刻如刃，入木三分完全不似。刘旻高是陈党，可裴柏并非凌党，事实上，他从不参党争，他任吏部尚书，是皇帝明白，这种位置，凌党陈党都不能坐，只能是一个不愿参与党争，也不会被拉拢的人，裴柏很合适，也几乎是唯一人选。
举子们行礼后依次坐上了数百张书案。
是主考裴柏：“此次考试，与以前数年略有不同。”
众考生更静。
“由陛下、凌大人、陈大人、刘大人、裴某五人现场出题。”
“共出五题，均不同，到时由考生自行抽取，五位考官自自己所出的题目之中选出前二，共计十人，是为前十。”
“而后前十举子于殿上宣念自己的文章，由五位主考共同评出第一甲共三人。”
“在座各位皆杏榜举子，赐同进士出身，前十举子赐进士出身，一甲三人赐进士及第，届时赐一甲夸官三日，城中游街，遍采兴安花。”
“请笔。”裴柏向皇帝一礼。
“拿笔墨。”皇帝应。
随即有侍者上，五人分别写下了自己的考题。
曾惜注意到，他们所写，大约皆仅几个字。
有意思，曾惜想。
很快有誊抄好的五份考题被送至每位考生身边，曾惜随意一抽，侍者随即下，他翻转过那题，只有两个字：
矜傲。
好个矜傲，不必想便知是陈涧出的题，约是为了讽一讽凌杰。
不过肯定不能只是批驳，亦要写因果，要有思辨……曾惜记得裴柏叮嘱。
挥笔。
他写完时见白喜正在几步之遥仍奋笔，他写字姿态甚美，雅且信。
不及一炷香，裴柏道：“时辰到，请诸位停笔。”
有侍者按着考题收走文章，曾惜注意到白喜与自己并未抽到同一题。
“诸位安静，莫要相互讨论。”
“三日之后此时请各位再赴此处，将告知诸位前十甲与所有考题。”
曾惜与白喜一同出宫。
“你的题是什么，贺晏？”曾惜问。
“生民。”白喜答。
“啊，你这题，大约是刘祭酒出的。”不仅如此，国子监的考生大约早已提前写过这种题了，应当十分熟稔，想来刘旻高大约只知道自己出题，却不知考试之制，本以为可以向前十甲之中多塞几个他们国子监的人，不想写此题的人在前十之中只有二人。
尽管如此，白喜的对手还是很有可能对此题十分熟稔，很难说。
“闲题你呢?”白喜问道。
“矜傲。”曾惜道。
“必定是陈相之题了。”原来白喜也这么想。
二人回平宁公主府。
裴初王显都在堂上，正与曾惜的祖母相谈。
“今日如何？小闲，还有你的这位小友？”祖母问。
“尚可。”曾惜答，随即便很没规矩地蹭到了裴初身边，裴初本在长辈面前坐的端端正正，被他一蹭，有些生气。
不过白喜却规规矩矩向公主行了礼，公主越看这小孩越是心生喜爱，眼里的慈爱几乎能将白喜淹了。
“殿下垂询，一如闲题所言，尚可。”白喜答道。
“尚可便好，你们俩，都是极聪慧的孩子，说是尚可，那便无需我再担心。”祖母道。
“今日不早，我大约也该就寝了，莫再彻夜饮酒作乐，阿初。”她浅浅看了一眼裴初，裴初当即脸红，支支吾吾不知所言，祖母却未再理他，径自走了。
四人回到曾惜房中。
“闲题啊，不是我不帮你嗷，我们家裴老头嘴严的，问他什么都不说啊，再多问他就又要骂我每日拈花惹草没正形了，我不敢再多言。”裴初摇扇道。
“闲题兄你？”白喜愕然，看看裴初，再看曾惜。
“来来来，裴二郎，谁叫你帮哥哥问考题了？问考题也没问到你就在我家彻夜宴饮？还被我祖母发现？”曾惜揽他肩笑骂，裴初挣扎，又挣不开。
“我都说了你问出来他也不会高兴的，喝酒他更不高兴。”王显道。
“怎么叫不高兴？我明明是愤怒。”曾惜揽得更紧，裴初快喘不过气。
“你自己说，我还需要你提前泄题给我才能中吗？”曾惜还是笑。
“我不是为你好？我裴二就是要天下都知道你曾闲题才名，让那些笑咱仨是京城三纨绔的睁大狗眼看看，我裴之由的兄弟是怎样少年英杰，连当年凌杰陈涧都得靠边站！”裴初愤愤。
“狗屁，没你我考不上了？我告诉你我放榜就是十甲。”曾惜道。
“行行行，好哥哥饶了我吧，我这次是没问出来嘛，本来就不高兴，又赶巧你房里找到了白杏春，真是好酒，我也就不小心又叫了几个菜，谁知被祖母发现……”裴初想到自己此举确实大约没什么用，就算告诉曾惜他也会不屑，随即蔫了。
“我的白杏春！你完蛋了裴之由，我非叫你吐出来！”他又去挠裴初，裴初不停求饶。
“你道十甲，几成把握？”王显拉开他俩问道，他还是关心正事。
“闲题文采斐然，且他的题难写，很易叫他出挑，故虽是同题只挑两名，但是他说十甲，也并非妄言。”白喜中肯地说。
曾惜点头赞同，随即喝了一口茶水，裴初已无力挣扎。
“先不提我，贺晏你呢？”曾惜放开裴初，也叫他喝了口水，裴初不停地咳嗽，其余三人却好像没听见，自顾自说。
“写生民，不难。出挑却难，不过我自问才不及你，也许反倒是易题利我。”白喜摇头。
“这般啊，无妨，其实能进了殿试便是一定有官做了，也不必太过忧心，信当今圣上慧眼，左相右相清明，二位大人严谨，必不使明珠蒙尘。”曾惜拍他肩。
“这般最好。”白喜回应。
奶奶才是矜傲大王哈哈哈
还有这个裴初我都不想说你，说别人呢给自己底全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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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九·新殿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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