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停电的夜(1/3)
我坐在直播间,耳机里一片安静。城市忽然停电,连应急灯也慢了半拍才亮起来。手机和录音笔同时黑屏,像两只突然死去的鱼。
“顾眠,你先出来,别碰设备。”同事在走廊喊。
我摘下耳机,沿着安全出口的绿光走到楼下。风从街角拐过来,带着雨的味道。便利店门口排起队,大家举着手机,像举着一堆小小的熄灭的灯。
“你也在等充电?”一个男人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我转头,看到一个穿黑T恤的人,肩上挎着医院的工牌,眼睛里有熬夜留下的疲惫。
“我需要录一段声音,”我说,“停电了,设备都死了。”
他“嗯”了一声,从包里摸出一支银色的录音笔,递给我:“借你。”
“那你呢?”
“我只是回个电话。”他扬了扬手机,屏幕上亮着一个名字,随后又熄灭。他把手机塞回口袋,像是把那句话也塞了回去。
我接过来,冰凉的金属外壳贴着掌心。我走到便利店门口的台阶上,风从街道尽头吹过来,吹动我发梢。我打开录音,对着夜色说:“这里是FM97.7,我是顾眠。如果你现在还醒着,不妨和我一起,等灯再亮起来。”
我说得很慢,像在试探这座城市的耐心。录音笔上的红点一闪一闪,像一只安静的心跳。
男人站在离我两步远的地方,没看我,也没看任何人。他只是抬头,看向被风吹动的行道树。风把树叶吹得像一层层涌动的浪。
“你是电台的?”他忽然问。
“嗯。”我笑了笑,“你呢?”
“医院的。”他说,“急诊科。”
“辛苦。”我说。这两个字从我口中出来的时候,我意识到它有多轻,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在他身上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他也笑了笑,没说什么。我们都知道,有些辛苦不需要被描述。
队伍移动得很慢。有人抱怨,有人在打电话,有人只是沉默。沉默像一层薄薄的膜,盖在每个人的嘴上。
“你刚刚说要回电话。”我提醒他。
他掏出手机,屏幕又黑了。他轻轻叹了口气:“算了,等有电再说。”
“很重要?”
“不算重要。”他顿了顿,“只是一个会被很多‘更重要’的事情挤到后面的电话。”
我点点头。我们的生活里充满了这样的电话,它们在口袋里震了一下,然后就被风带走了。
风越来越大。便利店门口的小电视忽然闪了一下,又黑了。人群里发出一阵小小的惊呼,随后又归于沉默。
我把录音笔递给他:“谢谢你。我录了一点,等有电再导出来。”
“不急。”他接过,又塞回我手里,“你先拿着用。我明天夜班,到时候再拿。”
“那你怎么联系我?”
他想了想,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小小的便签,写了一个名字和一个号码。他写字很稳,像他的人。
“陆野。”他说,“陆地的陆,野外的野。”
“顾眠。”我也写下自己的名字,“顾盼的顾,睡眠的眠。”
他看了看我的名字,笑了一下:“那你今天可能要失眠了。”
“也许吧。”我说,“不过电台的人,习惯和夜晚做朋友。”
他“嗯”了一声,像是把这句话记在了心里。
我们并肩站着,等灯再亮起来。风从街角吹来,吹动便利店里的风铃,叮当作响。有人在电话里低声说“我等你”,有人说“你先睡”,还有人什么也不说,只让呼吸在话筒里轻轻起伏。
我忽然觉得,这座城市的夜晚其实很吵,但所有的声音都像被风揉过一遍,变得柔软。
灯,终于在一个没有预告的瞬间亮了。便利店像一艘突然醒来的船,灯光从每一扇窗里溢出去,照亮了每个人的脸。手机开始震动,短信一条条弹出来,像一群迟到的鸟。
“我该回去了。”我说。
“我也是。”他把录音笔重新塞到我手里,“明天夜班,十点以后来取。”
“好。”我点头,“那……晚安。”
“晚安。”他说。
我们各自转身。我走了两步,又回头。他也刚好回头。风从我们之间穿过,把我刚想说的话带走了一半。
“谢谢你的录音笔。”我说。
“谢谢你的声音。”他说。
我们都笑了笑,像是在一个不需要解释的默契里,互相点了头。
回到电台,直播间里一片忙乱。我把录音笔放在桌上,红灯还在闪。我忽然意识到,我忘了问他,他要回的那个电话,到底是打给谁的。
这个问题在我心里停了一会儿,又被涌进来的工作淹没。我把刚刚在街角录下的那段声音导入电脑,戴上耳机听了一遍。风在里面,人的呼吸在里面,风铃也在里面。还有一个很轻的声音,像一个人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我把那段声音剪成一个短的开场,放进了今晚的节目。节目开始的时候,我对所有还醒着的人说:“晚安,愿你在风里,也能睡得安稳。”
下播的时候已经很晚。雨没有来,风却更冷了。我把录音笔放进包里,忽然觉得它很沉。那不是金属的重量,而是一种看不见的东西,悄悄压在了我的肩上。
我想起陆野说的那句“明天夜班”。我在心里重复了一遍,像在确认一个约定。
回家的路上,城市重新亮起的灯把街道照得很清晰。我经过便利店,风铃还在响。我忽然停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那里已经没有他的身影。
我把手伸进包里,摸到那支录音笔。它安安静静地躺着,像一只还没睡的心跳。
我忽然很想知道,当他说“晚安”的时候,他是在对谁说。
我把这个问题藏在风里,让它在夜里慢慢飞。
——第一章(1/3)完——
第一章停电的夜(2/3)
第二天,我起得很晚。窗外的风停了,阳光像迟到的客人,小心翼翼地从窗帘缝里探进来。
我把录音笔放在桌上,屏幕上的红点还在一闪一闪,提醒我昨晚的相遇不是梦。我翻看了一下,里面除了我录的节目开场,还有一个以日期命名的陌生文件。
我犹豫了一秒,戴上耳机点开。里面先是一段安静,然后是一个很低的男声,像怕吵醒谁似的:“测试,一、二、三……”
是陆野的声音。
我愣了一下,忍不住笑了。他说“测试”的样子,像一个认真对待每一件小事的人。
我把录音关掉,给他发了一条短信:“我是顾眠,录音笔还你。今晚十点后,我去医院门口等你,可以吗?”
消息发出去,我盯着屏幕看了很久,直到它自动熄掉。我突然有点紧张,好像刚刚不是约人还东西,而是约了一场不知会走向哪里的冒险。
下午的工作像往常一样,琐碎而忙碌。临近傍晚,我收到了他的回复:“可以。如果我晚到,别等太久。”
末尾没有表情,没有多余的话。我看着那行字,心里不知为何安定下来。他是一个会提前说“可能会晚到”的人,这让我觉得可靠。
晚上九点半,我从电台出来。风又起了,吹得人眼睛发酸。我裹紧外套,往医院的方向走去。
医院门口永远是亮的。急诊大厅的灯像白昼,救护车的鸣笛声在夜里划出尖锐的线。我站在大门外的树下,手里拎着那支录音笔,像拎着一个小小的、会发光的秘密。
十点过五分,他从里面走出来。白大褂搭在手臂上,脸上带着刚下手术台的疲惫。他看到我,点了点头,像是和一个已经认识很久的朋友打招呼。
“久等了。”他说。
“没有,我也刚到。”我把录音笔递给他,“谢谢你昨天借我。”
他接过,随意地笑了一下:“你昨晚的节目,我听了。”
“哦?”我有点意外,“你不是说要回电话吗?”
“回了。”他说,“后来又听了会儿电台。”
“给谁回的?”我问完就后悔了。这个问题太私人,像一阵风,突然吹开别人没来得及关上的窗。
他看了我一眼,没有立刻回答。过了几秒,他说:“一个同事,她母亲病重。”
我点点头,没有再追问。风从医院的走廊里吹出来,带着消毒水的味道。我们并肩站在门口,像两块安静的石头。
“要不要走走?”他忽然问,“我有二十分钟休息。”
“好啊。”我说。
我们沿着医院旁边的小路慢慢走。路边有一家小面馆,灯很暖,面汤冒着热气。店主把门口的灯箱关掉了一半,说省电。
“你昨晚录的那段开场,很好。”他说,“有风的声音。”
“是啊,”我笑,“风很大。”
“我喜欢风。”他说,“它能把很多东西吹走。”
“比如?”
“比如……”他想了想,“比如不必要的念头,比如太重的情绪。”
“那它也会把一些你不想失去的东西吹走。”我说。
他没有说话。我们走到面馆门口,店主朝我们招手,问要不要吃面。我们都摇头,继续往前走。
“你每天都这么晚吗?”我问。
“差不多。”他说,“急诊没有准点。”
“那你什么时候睡觉?”
“有空的时候。”他笑了一下,“比如现在。”
我也笑了。我们停在一盏路灯下。风从街角吹来,灯罩轻轻摇晃,灯光也跟着晃。
“你相信吗?”他看着那盏灯说,“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像这盏灯。”
“为什么?”
“因为总是有人需要你亮着。”他顿了顿,“可有时候,风太大,我也会被吹灭。”
他的声音很轻,像在说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我看着他,突然觉得心里有一个小小的门,被一阵风吹开了一条缝。
“那你需要一个灯罩。”我说。
他转过头,看着我:“比如?”
“比如……”我想了想,“比如一个会在你被风吹灭的时候,重新把你点亮的人。”
他笑了,眼睛里有一瞬间的光。那光很亮,但又很快被他自己按下去。
“很难。”他说,“我们这种工作,不允许有太脆弱的东西。”
“可每个人都有。”我说,“脆弱不是错。”
他没有说话。风把我们之间的沉默吹得更长。过了一会儿,他看了看表:“我该回去了。”
“好。”我说,“谢谢你陪我走路。”
“谢谢你的灯罩。”他说。
我们往回走。走到医院门口,他停了一下,像想起什么:“你昨晚说,电台的人习惯和夜晚做朋友。”
“嗯。”
“那你应该也知道,”他看着我,“夜晚也有它自己的秘密。”
“比如?”
“比如……”他靠近了一点,声音压得更低,“比如有些人,只会在夜里说真话。”
他说完,转身走进了医院。风从他身后吹过来,吹动门口的帘子,像一只看不见的手,轻轻把门关上。
我站在门口,心里有一阵轻微的悸动。那句“只会在夜里说真话”,像一粒小小的石子,落在我的心湖里,激起一圈圈涟漪。
我转身准备离开,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是他发来的短信:“谢谢你的声音。晚安。”
我看着那八个字,笑了。手指在屏幕上停了停,我回了一句:“晚安。愿你被温柔以待。”
我把手机放进口袋,风从医院的走廊里吹出来,吹过我的发梢。我忽然觉得,这座城市的夜,不再只是吵闹和孤独。它像一张巨大的、柔软的被子,盖在每一个还醒着的人身上。
我沿着原路往回走。经过那家小面馆,店主把最后一盏灯也关掉了。风从街角吹来,真的把那盏灯吹灭了。
黑暗并没有让人害怕,反而有一种奇怪的安慰。我站在黑暗里,想起他说的话——“风能把很多东西吹走”。
也许吧。可它也会把一些东西吹到你面前。
比如,一个会在夜里说真话的人。
——第一章(2/3)完——
第一章停电的夜(3/3)
“……到时候再拿。”他的话没说完,急诊大厅的方向突然传来急促的呼喊声——“陆医生!有外伤患者!”
陆野的脚步顿了一下,原本放松的肩线瞬间绷紧。他看向我,语速比刚才快了些:“我先过去,录音笔你一定收好,明天我找你拿。”
“好,你快去。”我把录音笔往口袋里塞了塞,看着他转身跑向急诊楼的背影。白大褂的衣角被风掀起,像一片被吹得急促的云。
我站在原地没动,直到那道背影消失在急诊大厅的门后,才慢慢转身离开。夜风吹在脸上,带着一丝凉意,却没让刚才心里那点莫名的热度降下来。
回到电台时,技术部已经抢修好了设备,同事冲我扬了扬手机:“顾眠,刚好多家医院反馈停电,你那段带风声的开场刚好能用上,听众留言都说有代入感。”
我走到调音台前坐下,摸出口袋里的银色录音笔。按下播放键,除了我傍晚录的那段话,后面还有几秒钟的空白,接着是一声极轻的叹息——是陆野的声音,大概是昨天借我之前测试时不小心录进去的。
那声叹息很轻,却像一根细针,轻轻扎了我一下。我想起他说“会被很多‘更重要’的事情挤到后面的电话”,想起他提到同事母亲病重时的语气,忽然觉得,这个总把“没事”挂在嘴边的人,心里藏着不少没说出口的重量。
我把那段叹息剪掉,重新编辑了节目开场。直播时,我对着麦克风说:“今天城市停过一次电,我在街角借到一支录音笔,也听到了很多人的故事。其实我们每个人都像一盏灯,有时候会被风吹得晃一晃,但总有人会为你留着一盏暖光。”
下播已是凌晨一点。我背着包走出电台大楼,抬头看见天上有几颗零散的星星。我摸出手机,犹豫了几秒,还是没给陆野发消息——他说不定还在手术室里,不该被打扰。
回家的路上,我路过一家24小时便利店,想起陆野昨天在这里等充电的样子,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买了两盒热牛奶。走出店门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在期待什么,又赶紧把那点期待压下去——不过是借了一支录音笔,何必想太多。
第二天我特意提前到了电台,把其中一盒牛奶放在抽屉里,想着等陆野来拿录音笔时给他。可直到中午,都没等到他的消息。我忍不住发了条短信:“今天方便来拿录音笔吗?”
过了将近一个小时,他才回复:“抱歉,今早接了个连环车祸,要忙到晚上,能麻烦你明天带过来吗?还是在医院门口见。”
“好,明天我下班就过去。”我回完消息,把抽屉里的牛奶拿出来,自己喝了。热牛奶滑过喉咙,却没暖到心里。
接下来的一天,我总忍不住看手机,生怕错过他的消息。直到傍晚下班,我把录音笔放进包里,又绕到那家便利店,买了盒新的热牛奶,才往医院走去。
这次我到得早,才七点多,医院门口的人还很多。我站在昨天那棵树下,手里握着热牛奶,看着急诊大厅进进出出的人,心里竟有些紧张。
等了大概二十分钟,终于看见陆野从里面走出来。他换了件深蓝色的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手腕上一道浅浅的疤痕。看见我,他快步走过来,脸上带着歉意:“让你等很久了吧?刚忙完一阵。”
“没有,我也刚到。”我把录音笔递给他,又把热牛奶塞过去,“看你总在忙,应该没顾上吃饭。”
他愣了一下,接过牛奶时手指碰到我的指尖,两人都下意识地缩了缩。他低头笑了笑,把牛奶揣进白大褂口袋里:“谢谢,刚好有点饿。”
我们并肩站在医院门口,没说话,却没觉得尴尬。急诊大厅的灯透过玻璃照过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风从旁边的小巷里吹过来,吹得路灯的光晃了晃。
“昨天的节目,我听了片段。”他忽然开口,“你说的‘有人为你留着暖光’,很戳人。”
“只是随口说说。”我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你同事的母亲……还好吗?”
“还在ICU,情况稳定了些。”他顿了顿,又补充道,“那天要回的电话,就是打给她的,想问问情况,结果停电了。”
“那现在联系上了就好。”我说。
他点点头,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屏幕亮起来的瞬间,我看见锁屏壁纸是一片海——冬天的海,海面上结着一层薄冰,却有夕阳落在上面,暖得很特别。
“你喜欢海?”我忍不住问。
“嗯,以前和家人去过一次冬天的海。”他看着屏幕,眼神软了些,“后来忙得没机会再去,就存了张照片。”
“冬天的海会不会很冷?”
“风大,但太阳落下去的时候,会把冰面照得像撒了金粉,很好看。”他说起海的时候,嘴角带着一点笑意,和平时严肃的样子很不一样。
我看着他的侧脸,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要是能和他一起去看看冬天的海,好像也不错。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我掐灭了。我赶紧转移话题:“那你赶紧去吃饭吧,牛奶要凉了。”
“好。”他把录音笔放进包里,又看了我一眼,“今天谢谢你,不仅带了录音笔,还……”
“举手之劳。”我打断他,怕他再说下去,自己又要胡思乱想。
他没再继续说,只是点了点头:“那我先回去忙了,下次有机会请你吃饭。”
“不用这么客气。”我笑了笑。
他转身走进医院,走了几步又回头,朝我挥了挥手。我也挥了挥手,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才转身离开。
夜风又吹了起来,我摸了摸口袋,好像还能感受到刚才递牛奶时,指尖碰到的那点温度。我抬头看向医院的方向,急诊大厅的灯还亮着,像一盏不会熄灭的灯。
我忽然想起陆野昨天说的话——“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像这盏灯,总是有人需要你亮着。”
那时候我没来得及说,其实有些灯,不是为了被需要才亮,而是因为有人在等它亮。
就像现在,我好像也开始期待,下次和他见面的时候了。
——第一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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