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晓梦提着工具离开卫生间,脱手套时,发觉李宁玉在看自己的手,疑惑地问:“怎么了李队?”
“生活经验挺丰富。”李宁玉装作不经意地移开眼,手上很干净,倒不用自己递湿巾了。
顾晓梦暗自啜诺,确实,上辈子的自己也没想到这辈子还能会这些。
“因为吃过亏嘛。我上高中时家里漏水,奶奶找了个二把刀师傅,钱收了,活没做,最后淹到楼下,赔了好多钱,真是害人不浅。从那之后,我就试着学些基础的维修技能,起码不会被当外行骗。”
她举起锤子晃了晃,调笑地说:“李队家如果有需要,我乐意随时效劳,修个水管换灯泡什么的,我还是很在行的!”
李宁玉注视她琥珀色的眼睛,一惯平稳的心湖泛起丝丝涟漪。当事人轻描淡写的陈述在她听来就是被欺负了,工人看她们祖孙俩孤零零的,敷衍都懒得敷衍。
一个失去父母的孩子,不仅早早承担起家庭责任,还要照顾老人,不知道那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但顾晓梦眼亮如星,一张俏脸上毫无愁苦之色,好似对曾经过往浑然不在意。
李宁玉觉得她很像向日葵——朝气蓬勃,永远追着太阳,又或许她本身就是阳光的一部分,得是初冬清晨的那一缕,炙热明亮,只要靠近,就会被晒得暖洋洋的。
“这是什么?”
蓦地,李宁玉看到顾晓梦的衣服下摆有处颜色不对,是一块擦蹭造成的黄斑,拇指大小。
“哎,刚刚还没有的?”
顾晓梦抬起左臂,才发觉上臂的袖子内侧也有一块黄斑,干燥,粉状。根据痕迹分析,是先沾到袖口,活动手臂的时候又蹭到了衣服上。她今天穿了件条纹外套,落点粉末确实看不大出来。
锤子、螺丝刀和手套上都没有,那只能是进卫生间之前沾上的。
“你有碰到痕检用的指纹显像粉吗?”
“没有啊......”
顾晓梦想了想,回到沙发靠窗的位置仔细浏览,最后蹲下身,视线定格到墙角的绿萝上。它被摆在小矮凳上,很容易被忽略掉。
“李队,这里。”她拨开叶片背面,果然有黄色粉末。
“当时我摸沙发腿时不小心碰了下绿萝,应该就是那个时候沾上的。”
李宁玉交代陈知夏收集起来拿回去化验。
门外突兀地炸起杂乱的声响,她瞳光微沉,匆匆推门出去。老孔几人正拍打隔壁2203室的防盗门,屋里隐约传出男女的对骂声和孩子的哭声。
“出什么事了?”
“里头吵得挺凶,我刚还听见摔打东西的声音。”老孔解释说,“叫门看看,别再出什么事儿了。”
正说着,防盗门突然被猛力推开。
大门是外开的,毫无防备的老孔被撞得踉跄几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门前的年轻民警则看见屋里冒出个筋肉发达的男人,举起雪亮菜刀直冲面门劈来!
“**的敲敲敲找死啊!!!”
年轻民警惊恐地瞪大眼,立即往后躲,站在他身后的李宁玉迅速做出判断:不能退,退则那把刀正好砍在他的肩上!
顾晓梦才出来就看到这一幕,瞳孔骤然收缩:“玉姐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李宁玉一脚踹在民警的腿窝上,在他跪着扑进男人怀里的同时迅速反应,扣住男人的手腕狠狠撞向门框。
男人惨叫一声松了手,菜刀“咣铛”摔到地板砖上。反应过来的民警顺势将其扑倒,抡起拳头哐哐几下揍得他嚎得更惨。
“警察,不许动!”
几人一拥而上按住男人,李宁玉顾不上别的,大步流星地迈入屋内。
客厅里还有个女人举着水果刀和锅铲,看到突然冒出来这么多人,瞠目结舌,沙发上则坐了个六七岁的小男孩,脸上全是泪。
“把刀放下!”李宁玉快速拉过小男孩护在身后,厉声警告她。
女人慌张地扔掉刀,双手高高举过头顶:“我不动我不动。”
“误会,都是误会,警察同志,警察大哥,误会啊!”
就算没认出民警的执勤服,看到手铐男人也明白过来了。他被拧着双臂按在地上,动弹不得,艰难地别过脸求饶:“我不是真要砍,我就是吓唬人的!”
“你这叫吓唬人?你这是袭警!是故意伤害!”老孔揉着被撞麻的肩膀一瘸一拐地迈进屋,气得吹胡子瞪眼,“光天化日之下持刀伤人,你小子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他哪儿敢呀,真是误会。”女人跟着嚷嚷,“我俩就是打着玩儿的,他不知道是警察在外面敲门呀!”
“什么叫玩儿,在孩子面前挥菜刀叫玩儿?”
顾晓梦反手关门,拿过纸巾给小男孩擦眼泪,眼里闪烁怒意:“你们考虑过孩子的感受吗?”
“是是是,我们欠考虑了,欠考虑了。”女主人点头如捣蒜,试图用孩子说情,“浩浩,快告诉阿姨,你知道爸爸和妈妈是闹着玩儿的!对吗?”
小男孩拦腰抱住顾晓梦,只顾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显然被吓坏了。
李宁玉环顾四周,2203是三居室的户型,比2202的面积大点。家具和墙面上能看到几处戳刺和砍创造成的痕迹,新旧程度不一,看来这对荒唐的夫妻并非第一次持刀相向。
问起冲突的原因,更荒唐了。女人觉得孩子应该洗完袜子再写作业,男人觉得孩子应该先写作业再洗袜子,两人从先后顺序争到生活中的鸡零狗碎,越吵越气,最后升级到手持凶器互相恐吓的地步。
“真的,孩子哭得停不住,你们又一直拍门,我烦得不行就冲动了,本意只是想吓唬吓唬你们。”男人被压得难受,“哎呦,能让我先起来吗?”
“对啊,他真不是故意的。”女主人此时跟丈夫站到了同一战线,“我俩都是急性子,摔摔打打完就又和好了,从来没有真动手!”
在顾晓梦的耐心询问下,小男孩吸着鼻子点点头。
就这点儿屁事,闹得砍家具吓孩子?老孔直翻白眼。
李宁玉示意民警将男人拉起来,让夫妻俩坐到沙发上。本想着勘查完周筱雅的住处后,查一查同楼层的邻居,这下倒好,有人主动送上门来。
“姓名,职业,年龄。”
“啊?哦!我叫许晖,30岁,她叫赵雯,29岁,是我老婆!这是我儿子浩浩。我在健身房做游泳教练,她在贸易公司做文员。”
“房子是租的还是买的?”
“买的,买的!”许晖全然没了方才的凶神恶煞,“我们没破坏别人的东西,都是自己的。”
“平时一直住在这儿?”
“不常在,我家还有套学区房。孩子要上学嘛,他们娘俩常在那边住,周末才会过来,这边我来的频率比较高。”
“认识隔壁2202室的邻居吗?”
许晖不明所以地摇头:“就知道住的俩姑娘,碰见过几次。”
“最近一周有没有发现隔壁有异常情况?比如声音、人、物品。”
“这我哪儿知道啊!我天天忙得很,要么睡觉要么上班的。”他烦躁地嘟囔,见众人脸色阴沉,忌惮地缩了缩肩膀,又认真想了想。
“外卖算吗?她家常点外卖,我有几次听到外卖员送餐的声音。前几天我在家时,外卖员送错地方,还是我给放回到她家门口的。”
“具体时间是几号,几点?”顾晓梦插话问。
“应该是18号,晚上11点多?那天刚好我也点了外卖,我有记录。”
“她点的什么餐你还有印象吗?”
“炸鸡和可乐呗,还有,隔天应该是19号,19号下午有个男的在她家门口敲了好半天,妈的神经病啊,我骂了他几句。”
18日,炸鸡和可乐。19日,敲门的男人,是李洋。
近两年短视频直播平台做得风生水起,随之刮起来还有一股“吃播”风,以“大胃王”的噱头吃过量的食物吸引粉丝,周筱雅做的也是这种类型。
李宁玉暗忖,周筱雅曾在停播当日跟李洋说自己吃累了,要休息一周。平时大鱼大肉,频繁过量饮食的人,休息时还有胃口点油腻的食物吗?
迎上顾晓梦的目光,不必多言,便知两人想到一块儿去了。
如果外卖不是周筱雅吃的,那就是给作案人吃的。要么,此人的心理素质非同寻常,要么,TA对周筱雅的家特别熟悉。TA肯定看到了李洋的来电和短信,才会在19日发了组照片,谁料欲盖弥彰,弄巧成拙。
“那男人走了之后呢?还有没有特别的事发生?”顾晓梦继续追问。
“没了吧,后来我出门了,不知道。”
“老公,隔壁怎么了,”赵雯警惕起来,“警察怎么一直问隔壁,你跟那女的有关系?”
“你有病啊!我都不认识,能有什么关系。”
许晖不耐烦地回怼她,转而揉着手腕,天真地问:“警察同志,问完了吧?问完了,能放了我吗,帮我解开吧,手铐怪凉的。”
“放?”顾晓梦冷笑,“下次游完泳,记得给脑子好好放放水,不然以为什么都可以闹着玩儿。”
老孔搂过小男孩,黑着脸对夫妻俩说:“请吧,跟我们到派出所走一趟,对了,记得叫个家属来接孩子。”
“啊?没必要吧,我们道歉还不行吗?赔钱也可以的!”
夫妻俩此时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连哭带嚷地闹,被老孔几人推搡着拽走了。
“李队,你刚才有受伤吗?”
顾晓梦终于得空靠近,托起她的手腕细细端量,看到右手无名指和小指的指骨泛红,还有轻微擦伤。
李宁玉读懂她眼中的关切,胸腔里荡上来一阵暖意,接着才察觉到紧贴肌肤的细腻触感。这人手心的温度过高,连带着自己手腕处的皮肤也渐渐开始发热。
驱散心头的异样,她不适应地收回手,温声说:“没事,小擦伤而已。”
顾晓梦动了动唇,没再讲话。
她们站在公共区域观察,这层有6户人家,3个电梯,两边对称,被一道防火门隔开。通往电梯的走道是共用的,两边向中间聚拢,形成“T”字形格局,2204室的斜对面和电梯口的对面,分别有一个门可进入消防通道。
“14日到19日之间,藏着周筱雅真实的失踪时间。初步调查重点除了确认屋里的血是谁的,还要查周筱雅的近期联络人,家属、保洁、相邻楼层的邻居都应该在第一批询问名单中。”
顾晓梦提议:“李队,监控记录也再查查吧,毕竟派出所一开始只当失踪案办理,或许会有疏漏呢?”
“嗯,想办法联系周筱雅的前室友,她应该是最清楚房间里有无物品丢失的人。”
“好。”
李宁玉远眺走廊上的透气窗,玻璃上的水线一层又一层,外面仍在下雨。
幸而天气不好,没什么人注意到有警方的车开进小区,可也正因为天气不好,室外的气味和痕迹会消失,调警犬的路被堵死了。
这场雨断断续续下了十多天,如果天气预报准确的话,再过两天就会彻底放晴。
“宁玉,我们先回去了。”何剪烛提着勘察箱和同事出来,后面跟着白小年。
“有特别的发现吗?”
“还不好说。”何剪烛叹了口气,“我参与办案几年,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我们把检材和标本带回去,希望它猫魂有灵,能给我们多点提示吧。”
“好。”
“哎,李队,小顾,刚才发生什么事了?隔壁那么吵?”白小年好奇地问,他跑出去的时候隔壁门已经关上了。
“已经解决了。”顾晓梦懒得跟他多解释,“真要有事,等你发现骨灰都凉了。”
白小年无法反驳,只能厚着脸皮干笑两声。
何剪烛几人刚进电梯,林七就从另外一个电梯里走了出来。
他慌慌张张地奔到李宁玉面前,压低声音汇报:“李队,查过了。平安里小区的水费是两个月结算一次,由物业的师傅定期到水井房抄表。电费则是自主充值的,得从供电局那儿查。周筱雅家的用水量明显不对劲儿。”
李宁玉接过他的笔记本,上面抄录了一整年的数据。往期用水量都在15吨到20吨上下,但这次的计数比上次多出一半,还是在屋里少了个人的情况下。
“姑娘家再爱洗澡也用不完两个人的水量,什么事需要用那么多水?白小年自行脑补完,不寒而栗,“真是碎尸案?”
顾晓梦见李宁玉摩挲着指节不说话,迟疑地问:“李队,怎么了?”
“感觉还有哪里不太对劲。”
李宁玉的眼里蒙上冷意,是哪一点被疏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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