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宁玉走进会议室，扫视一圈，没看到顾晓梦。
“顾晓梦呢？”
“李队，她去洗手间了！”林七举手回答，迟疑地说，“不过我看她脸色不太对——”
“可能不方便的日子到了。”白小年自认是个合格的妇女之友，恨铁不成钢地推了林七一把，嘀咕说：“你呀，该开窍的时候不开窍！”
林七回悟过来，脸黑红黑红的，搓着耳垂也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了，他其实有点担心顾晓梦。
“她去多久了？”李宁玉抬手看看腕表。
“有十来分钟了吧。”
“我去看看。”李宁玉不大放心，想了想掉头往外走。
两个女同事在公共走廊上与她偶遇，打了招呼后又各走各的。刚到洗手池边，里间传来“咚”的一声响，像是撞击的声音，李宁玉心下微沉，快走几步进入卫生间，敏锐地闻到一丝血腥味。
“谁在里面，是顾晓梦吗？”
仔细倾听，异响消失了。李宁玉确定刚才的声音不是幻觉，挨个检查隔间，只有最后一个打不开。
她敲敲门，再次问：“顾晓梦，是你吗？”
还是没人回答。
李宁玉索性蹲下身从底部的门缝往里看，这下确定有人了。对方蜷着身子坐在地上，栗子色的铅笔裤，警制皮鞋，深色衣角，跟顾晓梦今天穿的很像。她无力垂在身侧的手腕上，松松挂着那根眼熟的手绳。
“顾晓梦，怎么坐在地上，不舒服吗？”
李宁玉不安地呼喊：“顾晓梦，晓梦？能听到我说话吗？”
[顾晓梦]
[晓梦]
[醒醒啊晓梦！]
游离的意识从混沌中钻回脑海，顾晓梦又听到熟悉的呼唤声。
“玉姐......”
真奇怪，明明有很多人叫过自己的名字，但就是感觉李宁玉的声线很特别。她从前常常在梦里听到她的声音，可期盼的那个身影一次也没有出现过。
这次肯定也是骗人的。
门缝内插入一张卡片，试探两次，顺利顶开了锁扣。
饶是有心理准备，李宁玉还是被顾晓梦的状态震惊到了。她脸色惨白，唇缝却红润异常，潮湿的头发凌乱地黏连在额头和鬓角，细密汗珠顺着颈部曲线滑到锁骨，领口洇湿一片。
长久维持的冷静裂开一条缝隙，李宁玉慌乱地蹲下身，将人揽入怀中。
才触碰到她的身体，就被冰得惊住，好凉。二十度的室温下，顾晓梦的皮肤寒凉一片，活像被丢进了冰窖。如果不是按在颈动脉上的指腹感觉到微弱跳动，李宁玉都要以为她咽了气。
“晓梦，醒醒晓梦！”
隔间里明明干干净净，可就是能闻到血腥味。李宁玉焦急地呼唤，指尖抚摸过的皮肤宛若析出了冰碴，刺得心脏跟着阵阵发疼。
顾晓梦觉得自己陷在浓稠冰冷的沼泽里，进退维谷，动弹不得，突然有风迎面而来，一只手拖拽着她逃离困境，身体随即陷入温软之中，那只手还在身体上游走，似乎在寻找什么。
她吃力地掀起眼皮，混沌中的呼喊和幻觉逐渐转化为实质性的声音和触感。
原来不是梦。
李宁玉终于见她睁开了双眼，失神地盯住自己看了几秒，那眼神像揉皱的宣纸，颓靡而十分脆弱。而后，她才活动着滞涩的瞳仁移开目光，似乎才真正清醒过来。
“晓梦？”
左臂承托着她的身体重心，用右手拨开顾晓梦额上潮湿的发丝，李宁玉的瞳光凝在那张血气尽失的脸上，浸了墨的眼睛里溢满忧虑。
“你哪里不舒服？”
“没事——”
气若游丝的声音溢出，张口是自己都惊讶的喑哑。顾晓梦马上闭嘴，咽下喉间的铁锈味。
身体还处于脱力状态，动动手指都困难。她偏了偏头，觉得自己当下的状态一定很狼狈，庆幸着昏迷前冲掉了血迹，有些难为情地呢喃：“我就是吃坏东西了。”
懵懵然中，身体悬空，李宁玉不由分说将她背了起来：“我送你去医院。”
等顾晓梦收回几分清明，人已经被妥善地安置到副驾驶位上。李宁玉擦去她发梢上的雨滴，给齐国栋打了个电话，俯身帮她系好安全带才发动车子。
SUV驶出柠江分局，急速转动的车轮卷起水花，奔往距离最近的第九人民医院。
“李队，我没事了，不用去医院。”
终于恢复少许力气，顾晓梦伸出手，虚软地搭上李宁玉的小臂，底气不足地重复：“我真的没事，不用去医院。”
开车的人目视前方一言不发，绷紧的唇线和结着寒霜的眉峰昭示着坏心情。顾晓梦隐约感觉到她积蓄的怒意，心虚地收回手，抿住嘴唇。
到达医院不过是十几分钟的事，李宁玉轻车熟路地开进地面停车场，拉起手刹再熄火。她解开安全带，摸上顾晓梦的脖子，确认这人的体温和脉搏都有所恢复。
随后，李宁玉以罕有的迫人姿态逼近，看着她的眼睛，冷冷地开口：“顾晓梦，你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什么？”
“这是第二次，还是第三次，或是第四次？”
顾晓梦脑中“轰”的一声炸开，一边心存侥幸地装傻，一边飞快回忆着自己何时在她面前露出过破绽。
“李队，你在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
“3月21日凌晨，我们初次见面那天，你拒绝我送你回家，自己打了出租车。”李宁玉一字一顿，击碎她的幻想，“那辆出租车的出现不是巧合，是你通过网约车平台预约好的。”
她不给顾晓梦狡辩的机会，继续说：“我后来一直在想，你当时明明看起来不太舒服，为什么还拒绝我送你回家，选择自己打车走。一开始，我怀疑是你要去的地址特殊，所以回忆了车牌号找到出租车司机，向他询问你当时的目的地。”
距离那天已经过去好几天，出租车司机每天带着各种客人穿梭于城市的大街小巷之间，要他记住一个年轻姑娘很难，但如果那姑娘是大半夜从派出所里出来的，还吓得他差点报警，自然十分令人印象深刻了。
[她当时上了车，说了照导航走后就没声了，我还以为她困了打瞌睡呢，结果等红绿灯的时候我从后视镜一瞧，她缩在后座上浑身发抖，吓我一大跳！]
[瞧她那难受样儿，不是嗑药了就是犯病了！我寻思可不敢让她死在我车上，赶紧问她要不要去医院，她说是老毛病一会儿就好，还告诉我她是警察，让我别多想，放心开车......]
回忆着司机的话，李宁玉精简复述，锐利瞳光直直逼视顾晓梦透着倦怠的双眼。
“你是故意引我到派出所去的，还计算好了我出现的时间和你离开的时间，为什么你会提前知道，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是不是都跟你有关？你隐瞒了什么，有什么目的？”
顾晓梦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她早该想到的，以李宁玉的警惕性，怎么可能对突然出现的自己毫无怀疑呢？憋了这么久不说，倒确实符合她的性格，真能沉得住气。
“你想多了李队，我又不会算卦，怎么可能提前知道？不过是个巧合而已。”
星河夜店的扫.黄行动和森语苑的爆炸案并无关联，巧就巧在时间上。她明白李宁玉起了疑心，但肯定没有证据，故意使用笼统的词汇就是为了套自己的话，不能上当。
“我哪有什么秘密、目的，就是个怀揣热血的小警察，选择了一份热爱的工作，遇到崇拜的前辈，小小试探一番而已，我没想到你会愿意送我回家。”
“那你的身体怎么回事？”李宁玉追问，显然不打算轻易放过她。
“没什么，今天确实是吃坏肚子了。”顾晓梦继续嘴硬，“还有一点点创伤后遗症，不过你应该看过我的报告，我的精神评估是达标的，以后肯定——”
“呵，我倒是不知道，哪一种后遗症能让你的心脏停跳1分钟再自主恢复。”
李宁玉非常清楚，顾晓梦虽然年轻，但和那些稚嫩的实习警完全不一样。她心思缜密，同样是个隐匿情绪的高手，索性就赌一把，赌顾晓梦知道，也赌顾晓梦不知道。
“救陈美玲那天你从楼顶坠落，呼吸、心跳和脉搏全无，我当时还以为是错觉，但今天你又倒在卫生间里，状况跟那天一模一样。你告诉我，哪一种后遗症会有这样的病征？”
李宁玉一瞬不瞬地盯着顾晓梦，如愿从她脸上看到了错愕。
顾晓梦哑口无言，其实早预料到会有这一天的，只不过比自己预想的要快罢了。说，怎么说，如何说？如果都说了，李宁玉或许真的会改变主意，直接送自己上山麓市精神病院？那都算好的结果了。
心情复杂地掐住指节，她如今也分辨不清，自己内心里是希望她会信，还是不信。就算李宁玉知道真相后选择相信，可她太聪明了，一定会猜到自己的目的。
顾晓梦没把握让李宁玉知道了一切还能掌控全局，她不能把这唯一的主动权交付出去，索性闭起眼睛破罐子破摔：“这是我的**，我不想说。”
“你的**？你凭什么认为这是你的**。”
李宁玉眉头深蹙，语气冷硬得像开了刃的剑，无情地划着她的血肉。
“刑侦大队那么多人，缺了谁不能转，你以为自己是谁？如果哪天你在行动时出现身体不适，影响了任务和队友的安全，你还敢说这是你的私事，与他人无关?”
“你能保证不会拖累队友吗，他们凭什么为了你所谓的热爱买单？”
“我觉得以你的身体状态，根本不适合再留在刑侦大队!”
......
顾晓梦终是被她的尖锐刻薄刺痛到了。
她眼尾发红地迎上李宁玉的视线，忍着胸口的闷痛，咬着牙反驳：“我当然能保证！我会为自己说过的话负责，可李宁玉，李大队长！你我都知道假设没有任何实际意义，想证明我的身体不适合现在的岗位，得拿出证据，可你没有不是吗？”
李宁玉被她的眼神刺得沉默。
这个平日里神采飞扬的姑娘，在自己面前总是俏皮的，乖顺的，像个毛茸茸的小动物，此时被逼得竖起满身的刺，头一次向自己展露出攻击性。她的睫毛潮湿，眼眶发红，琥珀色的瞳仁里包着愤怒、委屈，看上去快哭了。
一定很失望吧。
压下不忍，李宁玉抛出最后一句话：“所以，你很清楚自己的身体为什么会这样，对吗？”
她没有说无意义的废话反呛，例如“你凭什么能保证”，而是直接将顾晓梦的话给证死了。顾晓梦知道自己的身体有这样的问题，也知道会在什么情况下发作，更知道体检查不出来。
车厢里有很长一段时间的安静，只听得雨珠叮叮咚咚砸在车顶的声音。
李宁玉的心里其实也不好受。她不过是抓住了顾晓梦的身体和精神还未恢复防御状态的时机，通过激烈的言语刺激，逼她承认自己的猜测，她的本意不是要在这场辩论里当胜出者。
她只是想搞清楚为什么会这样，她担心顾晓梦。
可顾晓梦不仅长了刺而且还带壳，自己好不容易撬动了，她直接缩回了壳里，有来有往才能互换信息，找出对方话语中的破绽和漏洞，有来无往怎么找？
“晓梦，我不是你的敌人。”李宁玉叹了口气，率先败下阵来，“我不是真想让你调离刑侦大队，我只是——担心你。”
观察到她的表情有所松动，李宁玉继续软着声音说：“你不愿意告诉我，是因为你有苦衷，还是在你心里，我还算不上值得信任的人？”
“不是......”
顾晓梦啜诺几个字，抬起头飞快地看她一眼，很快又别开脸，不说了。
“你有必须留在刑侦大队的理由？”
顾晓梦还是不说话，但李宁玉已经从她的神情中得到答案。
可能相处的时间还是太短，让她无法放下戒备，放心地倾诉秘密。如果逼得紧了，再激起她的逆反心理，加重病情就不好了，来日方长，或许，循序渐进才是更好的办法。
调整好情绪后，李宁玉主动拉过顾晓梦的手，轻轻揉开她指节上的红印，明显感觉到这人抖了一下。
“晓梦。”
她神色温软：“你不想说，我不逼你，但我希望你能遵守承诺，保证好自己的安全。我相信，你的父母也一定不希望你为了这份热爱付出太沉重的代价。还有，往后你愿意说了，我愿意随时倾听，可以吗？”
李宁玉的手缓缓退开，顾晓梦感觉自己的手心多了点东西，低头看去，是两块咖啡奶糖。
她的眼眶兀地发热，用舌尖抵住口腔内的创口，一阵刺痛。张了张唇，还是说：“李队，刚才，抱歉。你让我想想......”
“好。”
李宁玉答应得很干脆，翻出雨伞，径直推门离开了车厢。顾晓梦正纳闷她要做什么，副驾驶的门就被打开了。
“下来吧。”李宁玉撑着伞立在她面前。
“去哪儿？”
“医院。”
“啊？还要去吗李队，这个点儿医生都下班了。”
“值班医生在。”
“但是我都好了，不用再看了！”顾晓梦试图讨价还价。
李宁玉平静地望着她，给了她一个无法再拒绝的理由：来都来了。
她玉：硬的不行我来软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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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被发现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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