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肆意泼洒在上海滩的天穹之上，却丝毫掩盖不住十里洋场里的璀璨光芒。
百乐门歌舞厅正是这个漩涡中心。水晶吊灯将这里照得如同白昼一般，舞池里的穿着西装和礼裙的男男女女们相拥在一起摇曳，笑语喧哗。
舞曲的声音落下，所有的灯骤然熄灭，紧接着就有一束灯光照在舞台上，一位身穿碧蓝色高叉旗袍、披着白色毛绒披肩的女人站在众人面前。她点了点头，欢快的西洋舞曲随之开始。
这支舞是最时兴的西洋舞曲，步伐大胆奔放。一个快速的旋转，旗袍的裙摆随着脚步扬起来；又一个下腰，肩上的披肩滑落，露出玉白色的手臂，以及若隐若现的胸线，站在最前面的男人们都暗自咽了口口水。最后一个高抬腿则露出了大腿根。一系列动作结束以后，她顺势倚靠在椅背上，胸口剧烈起伏，眼睛却还媚媚的放着电。
掌声雷动，她站起身，微笑着鞠了躬。
台下正中央，站着一位西转革履的人。
后台休息室，百乐门周经理走进来，看着面前刚坐下来休息的女人，谄媚说道：“我们秋儿不愧是我们百乐门鲜艳的玫瑰花，今天表现很不错。”林望舒脱下高跟鞋，转过头来冷冰冰看着他：“有什么事，说吧。”
周经理摆了摆手：“没什么，就是有个客人想见见你。”
“你不是知道吗，我演出后从来不见任何人。”
“我知道的呀，但是这位可不一样，他是肖司令的公子，如今手握兵权，咱们惹不起！你就过去帮他泡壶茶，聊个天就行。”
“快点的呀！”“不要催，我整理好再去。”林望舒对着镜子抹上口红，照了照，这才不情不愿地走出去。
珠帘掀开，一位身姿挺拔、西装革履的男子转过身来，眉眼深邃但又显出凌厉，高挺的鼻梁中间有一颗痣，倒是有几分柔和。虽未穿军服，可也能看出是行伍之人。
“秋儿小姐，请坐。”他做了个手势，林望舒在她面前坐下。
“肖公子好雅兴。”林望舒喝了一口面前的茶。
肖宗霆微微一笑：“没有，只是最近太忙，出来放松一下罢了。对了，请问您贵姓？”
“秋儿就足够了。”
“不行，这样不好，我是想正式认识一下您，想和您交个朋友。”
林望舒笑着上下打量他：“我姓林。”
“哦，林小姐。您是苏州人？”
“嗯，肖公子好耳力。只不过我离家久了，口音就变杂了。您是怎么知道的？”
“我之前在苏州城驻守过，听你的口音倒像是城西的。”
林望舒盯着他，没有回答。
肖宗霆没有继续说下去，转移了话题：“上海滩是个好地方，但也鱼龙混杂，不太平，尤其是你这样漂亮的女子，更是如此。比如说，”他目光扫过楼下几家日本商社，“东亚兴平商会的那几位，都不简单。”
林望舒循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看到了几个留着胡须的男人正说些什么。她知道，这个东亚兴平商会是日本特务机关的组织。
“谢谢先生提醒，我会小心的。”林望舒莞尔一笑。
肖宗霆突然凑近：“你父亲的事，我很抱歉。”
林望舒手中的茶杯晃动，撒出一些水。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肖宗霆站起身来背对着林望舒：“林文裕教授，苏州著名学者，在东吴大学任教。因为在《斗报》上发表批判日本人的文章，被人刺杀。”
“你到底是谁？”
“肖宗霆，家父是沪军司令。至于我怎么知道的，抓你父亲的人，正好是我的对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兴许我们可以认识一下，做个朋友。”
“多谢关心，但我想，就不必了。”林望舒起身准备走，“林小姐确定？如果今天出现的不是我，那你可能现在见到的就是警察了。”肖宗霆转过身来走到林望舒面前，“今天已经有人在打听有没有一个从苏州来的，二十出头，容貌清秀的姑娘。你猜，他们会多久找到你？”
林望舒攥紧旗袍，眉头皱起，她侧过脸看着肖宗霆：“你到底想干什么？”
“很简单，跟我走，我能给你保护，也可以帮你打听你父亲的信息。”
“代价是什么？”
“我需要有一个在社交场合得体的女伴。我看林小姐很适合，既美丽又聪明，还有才华，没人比你更加适合了。日本人、租界的人以及南京那边，都需要有人周旋。”
见林望舒还很犹豫，他又补充道：“你可以继续登台，在我的俱乐部里，为大家演出。在我的地盘，没有人敢对你怎么样。”
“没有太多时间让你思考，是落得和他们一样下场还是选择和我联手，你自己心里有数。”肖宗霆伸出手心。
林望舒看着楼下可疑的日本人，又想起无依无靠的自己和惨死的父亲。在上海滩这座危机四伏的城市，无论是身处何方都是殊途同归，不如拼一把，搏一线生机。
她颤颤巍巍将手搭在他的手心。肖宗霆看着她，露出笑容：“明智的选择。”他转头对旁边的手下点头示意，又拉着她的手下楼梯。
黑色轿车停在门口，肖宗霆绅士打开车门，在她进去时低头说道：“从此以后，你不必再做秋儿，只需做你自己。”
上车后，司机问道：“少帅，回公馆吗？”肖宗霆捏捏眉心说道：“先把林小姐送回去，再把我送回办公室。”
“待在百乐门，不是长久之计。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林望舒垂下眼：“走一步看一步吧。”
“我有一个提议，”他语气平淡，“嫁给我。”
她惊愕地看着他。
他好像并不在意，继续说道：“做邵太太，你可以得到庇护、尊重，以及查明真相所需的资源和身份，”他顿了顿，“当然，你可以拒绝。”
他微微一笑，笑容里却没什么温度。“继续回百乐门唱你的歌跳你的舞，应付那些你永远不知道背景的客人，然后祈祷永远不会找到你……”
“什么时间？”林望舒打断他。
“明天。”
“明天？”
“当然是越快越好，也了了一件事情。”
“好，我答应你。”
林望舒穿着一身洁白的婚纱，看着镜中的自己。钻石项链完美的衬出了她的脖颈，那冰凉的温度贴在身上，仿佛在告诉自己，这场婚礼的真实温度。
从今天起，她就要变成肖太太了。
教堂的大门徐徐打开，两边坐满了宾客，肖宗霆一身戎装站在中间，林望舒走过去，挎住他的手臂，两人在闪光灯下，一起走到舞台中心。
证婚人说道：“肖先生，您是否愿意迎娶林小姐，无论……”
“我愿意。”
“林小姐，您是否愿意成为……”
“我愿意。”
她的目光掠过台下，深吸一口气，又转头看向旁边那人棱角分明的侧脸。掌声雷动，肖宗霆脸上勾起一抹笑。两人转过身面面相对，拿起戒指，互相套进对方的无名指。
他低头，在她额间落下轻轻一吻，侧身在她耳边轻轻说道：“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妻子了。”
晚上，两人一起回到公馆，肖宗霆脱下外套，扯开领带，走到她面前。
林望舒注意到他的目光，也抬起头看着他。
“今晚，你睡哪儿？”
肖宗霆勾起她的下巴凑近：“你说呢？”
林望舒没说话。
他松开手：“今晚我有事，不在这里睡，你直接睡就行。”拿起车钥匙，披上外套就走了。
新婚第一夜就独守空房。
不过无所谓，她要的只是复仇，至于什么肖太太，名义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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