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望舒已经被囚禁在公馆三日,面色苍白,孤言寡语,如同即将燃尽的烛火,连那点微弱的摇曳都快要消失。
吴妈端着几乎未动的午餐,又换上了晚餐,看着桌上冷掉的粥,“太太,您多少吃一口吧……这样下去,身子要垮掉的……”
“垮掉?我早就垮掉了,这身子早就不是我的了。”
她将自己的头饰取下交给吴妈。
“替我……收着吧。”她的声音气若游丝,“留个念想。”
外面响起一阵有力的军靴声。
“又在闹什么脾气?”肖宗霆掐着她的下巴,逼迫着她抬头直视自己。
林望舒闻到了他衣服上熏人的香水味,闭上了眼睛。
“林望舒,你别给我摆出这种要死不活的样子。难道就是因为我把你锁在家里不让你去见叶世钧,就抑郁了吗?我告诉你,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当好我的肖太太比什么都强。就他这么个小老板,一百个他加起来都比不上我!”
她终于睁开眼,眼神空洞地看着他:
“肖宗霆,你除了把我关在家里,像笼里的金丝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以外还有什么能耐?难道真的让我死你才满意吗?”
肖宗霆怒火攻心:“是,这就是我想要的!我告诉你,你这辈子别想逃出我的手掌心,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林望舒脸上浮现出一种及其寡淡又瘆人的笑容:“好,那就如你所愿。”
“疯女人。”肖宗霆摔门而去。
林望舒转头望向窗外,唱起了曲儿:“人生在世,如春梦……”
这一夜,没有月亮,风声凄厉,拍打着窗户。
林望舒悄无声息地起身。她换上一件月白色的旗袍,那是她初入公馆时穿的,如今已有些陈旧。
她坐到梳妆台前,就着窗外微弱的天光,极其细致地为自己描眉、点唇,动作缓慢而庄重。
镜中的女子,面容苍白,唯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毅然决然。
她走到窗边,最后望了一眼这庭院。然后,她深吸一口气,将地下党通过吴妈秘密送来的那颗药丸吞下。
药效发作得极快,一股强烈的麻痹感迅速席卷全身,心跳在耳边变得沉重、缓慢……她依照计划,将那个特制的绳圈套过装饰用的房梁,脚下踢翻了早就放置好的凳子。
砰!——
巨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太太!”门外的卫兵惊呼着破门而入。只见她已悬在梁上,身体微微晃动。
整个公馆瞬间被惊醒,灯火通明,人声、脚步声乱作一团。
“滚开!”肖宗霆冲进来,一把推开在她身边的卫兵,拔出配枪直接打断了绳索。他接住她冰凉、绵软的身体,手指颤抖地探向她的鼻息。
一片死寂。
“医生呢!把全城最好的医生都给我请来,就算是绑也得绑来!”他咆哮着,眼眶赤红,死死攥着她的肩膀。
匆忙赶来的医生在肖宗霆要杀人般的目光下仔细检查,最终面色惨白地跪下:“夫人……脉搏、呼吸都已……节哀。”
“不可能!你胡说什么!”肖宗霆一脚踹开医生,亲自将耳朵贴在她的胸口。
依旧一片死寂。
他瘫坐在地,怀中是她冰冷的“尸体”。
按照规矩,“尸体”被移入临时准备的棺椁,停放在偏厅灵堂。肖宗霆不允许任何人靠近,自己则守在旁边,眼神空洞。
地下党的人买通了负责夜间看守的士兵,利用换岗的短暂间隙,将一具因病去世、身形与林望舒相似、且面部略有浮肿变形的女尸,与服用了假死药、处于深度昏迷状态的林望舒进行了调换。
三日后,一场葬礼在上海举行。邵凌锋站在墓碑前,亲手为“爱妻林望舒之墓”覆上第一抔土。他脸色铁青,没有一滴泪,只是周身散发出的寒意,让所有人不寒而栗。
他最终相信了,相信她宁愿死也不愿再被他掌控。
而与此同时,在一艘驶向香港的货轮底舱里,一个剪短了头发、脸色苍白却眼神清亮的女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林望舒已经死了。
老方推门进来。
“醒了?感觉怎么样?”
女人点点头:“还好。”
“你再复述一遍你的新身份。”
女人坚定地看着老方:“我叫梅婧,来自新加坡,25岁,是梅氏商行创始人梅守仁的独生女。此次前来是为了开拓家族的企业。”
老方满意地点了点头。
海平面之上,朝阳正突破云层,洒下万道金光。
1941年上海华懋饭店顶楼舞厅。
这里正举行由英国商会举办的慈善晚宴,肖宗霆作为上海滩掌权者,自然身处其中。
相比于之前,现在的他,尽是疲态。
忽然,入口处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一位女子翩然而至。她穿着一身酒红色软缎西式礼服裙,颈间戴着一串品相极佳的南洋珍珠项链,挽着一个男人的手臂,面带微笑入场。
仪态优雅,引得全场瞩目。
肖宗霆看得发愣。
那张脸,和死去的林望舒有七八分相似,风格却截然不同。林望舒是温婉的,而眼前这个女子,烫着时兴的卷发,眉目间尽是锐气,高贵清冷,看起来不好接近。
她从他面前经过,肖宗霆看着她的侧脸,呼吸停滞,手里的红酒险些泼出来。
是她!
不可能,他明明亲眼看着她下葬!
那女子似乎感受到他灼热的目光,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看他的目光完全像陌生人,随即自然转移目光,和旁边的男人低语。
肖宗霆看向她旁边的男人。
叶世钧?!
台上主持人热情介绍:
““诸位,请允许我介绍今晚特别来宾,来自新加坡的梅婧女士!梅女士是梅氏商行的董事,此次莅临上海,旨在拓展金融业务。梅女士热心慈善,今晚慷慨解囊……”
“梅婧,梅氏商行……”
梅婧从容接过香槟。
她当然知道他会在这。
此次重逢,她不知道在脑海里预演了多少遍。
肖宗霆穿过人群,找到梅婧。
“梅小姐,可否赏脸跳支舞?”肖宗霆伸出手。
她扭头看着叶世钧,叶世钧点了点头。她又转过头,脸上保持微笑,上下扫着他,用略微蹩脚的中文回答道:“当然,肖司令,久仰大名。”
她的手,轻轻搭上他的掌心。指尖微凉,与他记忆中的温度分毫不差。
他的心又骤然收紧。
“梅小姐的舞步很优美,不过看起来很眼熟,让我想起一位故人。她跳舞的时候也喜欢转三圈。”
“不知道您说的是哪位?”
肖宗霆忽然紧搂住她的腰:“林望舒。梅小姐认识她吗?”
“肖司令可真会开玩笑,我刚从南洋来,怎么会知道她呢。不过我可以托人帮你打听打听。”
一曲终了,梅婧松开他的手:“肖司令,今晚我和爱人还有事情,就不久留了,先行告辞。”
爱人?叶世钧?
肖宗霆抓住她的手:“等等。”
梅婧皱眉:
“肖司令还有什么事吗?”
“爱人?我竟不知梅小姐已成婚。”
梅婧看着他的手:“放开。”
肖宗霆感到失态,松开手。
“看你手上有一枚戒指,和我太太手上的那枚一模一样,所以就想到她了。里面刻着我们的名字,不知道您可否借我一看,缓解我的思念之苦?”
“给。”她摘下戒指,里面一片空白。
肖宗霆抬起头看着她。
“这不是你说的那枚戒指。”
“不可能……”
梅婧笑道:“天下物品一模一样的有很多,难道你见一个就说是你的吗?”
叶世钧走到他身边,搂住她的腰:“走吧。”梅婧点点头。
两人朝外走去,只留下肖宗霆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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