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明月是从来不会失眠的,即使烦恼再多,倒床就能睡得香香的。
卫子洋按他说的,自己打车去了机场,玉明月一路慢悠悠回到宿舍,洗了洗脸,午休后同学们开始去往操场,她备好水杯,叫醒李姗、夏妍柔、姜小雅,一起去操场,进行下午军训。
从烈日到秋风微凉,三周军训结束后送别教官,大学生活正式开始。
数年不见的黄沙吹过教学楼,窸窸窣窣敲打在玻璃窗上,从南方来的同学都好奇地背着老师观望,可怖、震撼,相比秋天,黄沙过境,每一处都染成同一种颜色,沉积在窗台上的沙尘,像流沙从玻璃上缓缓滑落。
到了一月份,全班同学组织过了腊八节,天河下起第二场雪,期考结束,玉明月回到林城,一觉睡醒来,收到卫子洋要登门做客的信息,她盯着手机里的短信足足愣了十秒,跑到楼下,不巧的是老晋今日在家,正在书房批阅文件。
而屋外,卫子洋的车已经停在花圃前,她一路跑到一楼,保姆徐姨听到门铃声,已出院将卫子洋迎进了客厅。
卫子洋带着她爱吃的零食,也给玉晋志备了从海城带回的特贡茶,礼轻情义重,看似同学间正常来往,但无疑不是在老晋雷区蹦跶。
关键想到大学四年,他在海城,她在天河,两地相隔,卫子洋还是担心,万一真如她室友说的,有一天她喜欢上了别人……他冒着胆子上门,名正言顺露个脸,表明喜欢她的决心。
可玉晋志是谁,林城政界铁腕一般存在的人物,公安厅一把手,省委常委兼任,向来杜绝有人提着礼物堂而皇之进门,哪怕是涉及几块钱的小零食,下楼来客客气气招待卫子洋喝了茶,亲切地聊了些有关学业的事情,连人带礼物请回,隔夜就安排玉明月外出赴宴。
说是吃个便饭,其实是要立下马威,这才上大学多久,翅膀就真的硬了,竟然同意男生提着礼物上门,何况那不是别人,是卫子洋,林城教育局 局长独子,向来杜绝任何形势的官官相互,玉晋志压着火气对玉明月一顿输出。
玉明月气得把茶几上的果盘扔一地,她本来也没有想着让卫子洋到家里来,怎奈卫子洋出发了才给她发信息,而她又睡过了头,没能及时想出对策。
但不管怎么说,人既然到了家里,就不该这样将人请走。
她又气又抗拒,“我与平常朋友往来都不可以吗?要去吃饭你自己去好了。”
奈何电话那头是顾伯伯亲自邀请,这顿饭是非去吃不可。
地点,江上酒楼。
那是林城很有名的酒楼,楼在江中,人在景中,她心不甘情不愿来,没有梳妆,简衣素裹,重在保暖,蔫巴巴地跟在老晋身后。
“顾伯伯。”见了人也不情愿打招呼,玉晋志教她喊人。
玉明月站上前,直截了当,“叫什么顾伯伯,多麻烦。你们在电话里商量的我都听见了,反正按你们的计划,我早晚得叫顾伯伯公公,还不如现在就改口。”
玉明月气呼呼地说着,朝上方位置体态安祥的中年人深鞠一躬,“顾伯伯,现在我就叫你公公,免得以后改口还要收你改口费,多浪费。你知道的,老慕她很有钱,我不想让你破费,也没那个必要。”
老慕是慕芳华,她亲妈,林城地产大亨,商业版图遍及多领域,当年因超生她丢了工作,后来下海经商,一路走上林城女首富位置。
玉晋志听了这没大没小老少不尊的话,脸色气得板青,顾怀远反倒笑起来,“小孩嘛,你不要这个样子。”劝玉晋志不要生气,不要动怒。
两人是多年老友,志同道合,又是党内好搭档,关系好得很,名义上是随便让孩子们吃吃饭,实际是两人组局,由顾怀远亲自安排。
玉明月回来才一天,就把玉晋志气得食不下咽,顾怀远心疼好伙伴工作之余还为孩子的事劳神伤身,于是帮玉晋志一起出谋划策收敛收敛这丫头乖戾的野性子。
顾怀远这一生没有女儿,又是看着玉明月长大,讲真,哪又舍得动真格教训,主要还是帮玉晋志分担些劳心事。
但玉明月在气头上,昨天玉晋志将卫子洋请走,说的好听是请,说的不好听是赶,她把自己关进房间许久,假装绝食抗议,偷摸着出来翻冰箱拿吃的时,听着老晋和老顾的通话,听得一半一半,什么相亲啊,什么就这么定了。
好好好。
她今天愿意来,不是顺谁的人情,是要把这饭局给踢了。
坐在一旁仪表堂堂的顾家公子听她这一口一声公公,忍不住笑出声。
从昨天那一闹到现在,玉明月正找不着个撒气的,正好顾俊杰撞上来,她转脸开怼,“笑什么,不出声能当你是哑巴聋子?”
怼了这头,她回头又看向顾伯伯,马上变回先前那一脸委屈的模样,“顾伯伯,您还一直说疼我,原来早就没有安好心。你要找儿媳,外面千千万万好女孩多了去,为什么非打我主意?我现在还在上学——不,以后毕业了我也坚决不嫁给俊杰哥哥,你看,俊杰哥哥都这么老了。”
老?才27岁呀!
不过,比她是要大了好几岁,可这也不能叫老呀!
顾俊杰一口米饭咽在喉咙里,把准备夹给她的黄金小鲤鱼又放回自己碗里,喝了口水,低沉着声,“出来一下。”
玉明月没好脾气地抬眼,“你让我出去我就出啊!”
真当自己是根葱。
她小声叽咕。
顾俊杰气得一脸无奈,呼出一口气又缓缓沉下,哄着:“你真想三年、五年后嫁给我?”
当然不想,玉明月识趣地跟出来。
身后传来顾怀远呵呵的笑声,“一物降一物。”劝玉晋志,“不要生气,吃菜,吃菜。”
什么叫一物降一物?玉明月听了气得咬牙切齿,撇眼顾家公子,非把这气撒到他身上不可。
但门口转弯,她头上先挨了一锭子,顾俊杰用力敲了她一下,“死丫头,能不能像你姐姐一点。”
顾俊杰俨然一副大哥哥的模样,教训不省心的妹妹。
玉明月疼得脖子往回缩,“还真把自己当我未来姐夫了?你喜欢我姐,我也喜欢我姐,但是,请你们不要拿我跟我姐姐对比,也不要来要求我像我姐一样。还有,你喜欢我姐还来吃饭,脑子有病啊!”
骂完人她就走了。
顾俊杰上前拦住,谈到她姐姐,顾俊杰不得不低头服软,“今天,本来我有事不能来,但你姐姐最近专心学业,我得替她来管一管你。”
“管我什么?”
“管你恋爱啊!”
“切。”玉明月睨眼,头一扬,根本不想解释,也懒得解释,干嘛要解释,“管得着吗?我马上十八岁了。”
大门被拉回来,身上棉衣被顾俊杰夹在门缝里,玉明月被定在门前,不过一件衣服而已,大不了不要了,脱一件里面还有一件,也是棉布大衣。
从里到外,她穿了五件,脱掉一件,身上还有四件呢。
“你蟾蜍啊,穿这么多。”顾俊杰惊讶,“林城这天气用得着穿这么多,还当你在天河?”
玉明月不情愿理会,大步走开,穿过一楼庭院,院中花藤长廊映江中,她从花藤长廊走过,人倒映在江中。
林城冬季暖阳,素有小江南之称,一江一花廊,宛如三月繁花,江中水映着大红棉衣,咋一看虽然不像她这个年龄穿的,但很应景,一蹦一跳走着,不显老沉,反而俏皮得很,难怪难管。
走过花藤长廊,玉明月直出酒楼,顾俊杰才反应过来她这是要离开,急忙追上来,“他们饭还没吃好呢!”
“我吃好了,饱了,你们自己慢慢吃吧。”
“我说你能不能长大些。”
“我长大了呀,过完年我就十八了呀,成年了呀,还不够大,要多大?”
她胸脯一挺,那可是36C杯。
顾俊杰躲似的后退开,真是束手无策,小声劝导,“……目前工作组在调查他父亲,你和他走这么近,该不该回避?”
“谁?”玉明月惊诧,细一想,不用猜,顾俊杰说的他应该是卫子洋,但他爸爸怎么会被查?“回避什么,我为什么要避,我交的是我自己的朋友,跟这些有什么关系?”
“工作组调查他父亲是没有问题,但他父亲属聂副书记管。”
点到为止,玉明月恍然,“哦!这聂、他跟你家老顾好像政见一直存有分歧……”
但跟他家老顾政见存有分歧,不也间接跟老晋存有分歧吗?
玉明月理清其中关系,无聊地走开。
顾俊杰上前一步拦住她去路,“老顾督导工作组调查,请示上面,意思是先不动聂见文,从卫局身上着手调查。”
“敲山震虎?”玉明月很没劲地走开,她对这些事一向没兴趣关注。
都说得这样明白了,还这么任性,顾俊杰有种老父亲恨铁不成钢的无奈,抬手又敲在玉明月头上。
这次更用力,玉明月猝不及防疼得往地上蹲,片刻才缓过劲来站起身,“手残啊,打这么疼!”
她什么都懂,只是和她有什么关系。
顾俊杰耐心劝住:“告诉你这些,是让你明白其中关系,叔叔生气的原因不只是因你和卫局儿子交好,这时候他提着礼物到你家……”
“打住!是老晋让你来说的,还是你家老顾让你来说的?我和他、他和我,我们只是朋友,作为朋友新年下窜窜门不行吗?”玉明月揉着脑门,真疼,想找机会打还回去,可顾俊杰高出她许多,她要踮起脚尖才能够得着,不好还手。
可同他理论这些,不是脑袋被敲坏了?
玉明月找不到还手的机会,大步迈出酒楼,转眼又被顾俊杰拉回来。
“没问题,当然没问题,你们、还只是小孩子,与大人的事无关。这些话既不是玉叔让我来说的,也不是我家老顾让我来说的,我只是作为你未来姐夫出于一份责任、担当主动来说的。听话,先回去。”
“还真把自己代入我姐夫的身份,哄三岁小孩呢?”玉明月紧紧抓住门板不松手,往门外面挣脱,“我不回去,说不回就不回去。”
新年下处处张灯结彩,酒楼外角楼倚长街,车水马龙,卖年货的商铺前鎏金挂件灯笼穗儿轻摇,映着一身绿色亮面风衣,平头寸指,板正风骚,伫立人群,认真挑选着年货,身边跟着两人,在帮忙一起挑选。
街上的人突然看稀奇似的向这边涌来。
深棕色眼眸轻眺,目光流转,看向人群涌动的方向,透过灯笼照映的红光,王乘风一眼瞥见被人群层层围观的人,是一个女孩,穿着一身老旧衣服。
玉明月逃出酒楼大门,被顾俊杰拉在手里,死死往后吊住身体,“我说了不回去就是不回去,你们帮帮我,他强迫我。”
一点不嫌事大,她可怜兮兮地求助看热闹的人。
街上的人越聚越多,虽然没有人情愿出手帮忙,但顾俊杰一大男生逮住一小女生不放手,形势自然占下风,看热闹的人开始对他指指点点。
看这形势,顾俊杰不得不小声哄着,“不要这样闹了好不好,先回去,我用你未来姐夫的身份求你,一会儿玉叔找不着人,我又得在他那儿落下不好印象,不利于我和你姐的关系。”
想想也对,玉明月见没有人愿意上前帮忙,先答应,看准顾俊杰松手一刻,她撒腿就跑,但是用力过猛,撞着围观的人群,反而差点绊一跤。
眼见逃不掉,隔着半米距离,她甩手指住顾俊杰,“不要过来啊,再过来我吐你口水,不信试试。”
嘴上说着话,舌头真的开始在挪动了,已经备好口水,顾俊杰要真敢过来,她真要吐。
看热闹的路人害怕被殃及,都识趣地控出些距离。
顾俊杰提起脚步又收回去,不是真怕被吐口水,而是被直接怔住,“真是一点不像你姐,难怪……”
大家都希望你要像你姐姐一样。
话说一半,顾俊杰知道这时候不能火上浇油,得哄着:“先回去。”
玉明月不由一笑,知道顾俊杰想要说什么,“你还不像我呢,想攀上我姐夫身份,就得对我好点。你再拉我回去,我就告诉我姐,说你喜欢我、缠着我,非要追我,你这辈子就不要想着跟我姐好了。孰轻孰重,自己掂量。”
“你姐会信?”
“她不信?哼!她要不信……”街对面有家桑拿城,玉明月狎昵一笑,“我就说你在那里洗脚,还找了姑娘来按摩,被我看见了,我姐可是知道我洗过脚的人。”
顾俊杰愣住,他长这么大还没有去过什么洗脚的地方,回头去看玉明月说的到底是什么地方,毕竟洗脚的地方有桑拿城、足疗店、推拿店……
玉明月见机拔腿开跑,向前面公交站台跑去,上了林城开往风桥镇的巴士车。
等顾俊杰反应过来去追人时,王乘风把购置好的年货交给身边兄弟,拿了货架上一瓶香油,过人行道走来,经过顾俊杰身边。顾俊杰未注意到脚下,香油湿过的地方他一个后仰翻,不巧又多了香蕉皮,结结实实摔在地上,再站起来,玉明月已经上了车。
而脚底沾了油打滑走不了,况且人已经上了车,眼看是追不上了,这时候也不该顾着去追人,顾俊杰第一时间联系了环卫队负责人,让他们来清理现场,过年街上行人多,得要先护好市民安全。
玉明月逃上巴士车,生怕顾俊杰追来,催促司机快走。
限载19人的城郊小巴士还差一人满员,司机虽然启动了车子,但还想着再等等,多一个人自然多一分钱。
车外风衣竖领,一双大长腿迈进车门,司机才满载出发。
见车子开走,玉明月虚惊一场,拍了拍胸脯,松下一口气,回头准备坐去窗边位置上,上车时,她已经留意到窗边有一个空位,那个位置正好可以看到车后面的情况,可是,转过身发现被人坐了。
绿色亮面风衣混搭在载满火红色年货车厢里,很不协调,尤其他坐在那里,把前、后、左的人都比得暗谈无光。
那么妖艳的颜色,她看去街道对面的桑拿城时,好像瞟到一眼,但实在没有细心注意……玉明月上前一步,想直接叫人让开,毕竟这位置是她先看到的,但这车没有严格要求按座次乘坐,先到先挑选位置,她只是先看到,但没有用什么东西占上,不算她的位置。
不过售票员离座后,旁边还有一空位,只是不靠窗,看不见车后面的情况。
算了,大不了不坐。
玉明月转身站到车厢后面,看顾俊杰有没有追来,但一下看见巴士车后面卫子洋在狂疯追着车跑,“停车,司机停车!”
她急得大喊。
卫子洋虽然被玉晋志礼貌请回,但不放心她,打电话无人接听,发信息无人回应,卫子洋又到她家楼外,从徐姨那里知道她来了江上酒楼吃饭,等他赶来江上酒楼,看见玉明月跑上巴士车,而他的车被挡在步行街那一头,无法通过,他弃车追来,巴士车已经启动。
玉明月那样喊司机,司机好似没有听见一样,继续开着往前走。玉明月有些不耐烦了,“师傅,我让你停车。”
命令式口吻。
王乘风起身,目光从她面颊扫过,第一眼注意到姑娘肤质光洁如雪,吹弹可破,可能是被气的,白里泛红,毫不讲理地让司机停车。
这是城区主干道,有交规明文规定不能随便停车上下人,以免与前后车辆发生碰撞。
但她这样着急让司机停车,他本以为出了什么稀奇事,看到是车后有人徒步追车,一脸嫌弃,真是笨得要死,这样追车不如叫辆出租车就追上了。
他动了动嘴皮,想说什么,但细一看,追车的人不是他先前用香油放倒的人,是另外一个,那副嘴角不由扯出一丝笑意,看了眼眉角下端的人,杏脸桃腮,人是长得不错,但追求者也不少,一个缠着不许走,一个追着车子长跑。
看她紧张又着急的样子,他无聊地猜测那个被他用香油放倒的人肯定是她不喜欢的,摔成狗样,也不见她回头看眼,这个追着车子跑的人,有可能是她喜欢的。
他好心帮她摆脱纠缠,又鬼使神差跟上来护一程,不想麻烦甩掉一个又来一个。
占着身高优势,车顶高度有限,他弯着腰,高她大半个脑袋,又看了眼巴士车后面的人,被巴士车甩出一大截,八成是追不上了,他弯动嘴角,勾起一层淡淡的笑意,有一种幸灾乐祸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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