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主要害怕见着关鹏鹏，老人们当着他们的面又来打趣。
关鹏鹏大她四岁，上军士学院，国家定点培养人才，大学毕业入部队，现在快过年了，可能是回来探亲。
不过，关鹏鹏对老人们打趣的话从来不反对，由着老人们高兴来，以前她也可以，但现在长大了，好像不行了，会害羞。
加上关鹏鹏对她一直很照顾，从小她想要玩的、想要吃的、想要做的，没有不满足的，溪边那排被炭火烧黑的石头，就是关鹏鹏带着她烤鱼时留下的。
到了初三，学习任务重，她来镇上的次数少了，那年，关鹏鹏也上了军校，她再没有机会追着人家屁股后面到处跑了。
现在……玉明月跟在外婆身后，心里七上八下，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
外婆轻轻叹一声，“先不说你鹏鹏哥哥回来，你回来当然该来看看你关奶奶，她孤苦，我们又是邻居，得要多走动。”
“道理是这样，可是，每次见面关奶奶就让我做她孙儿媳妇，而且还当着鹏鹏哥哥的面说，鹏鹏哥哥也不帮忙说一下奶奶。”
“放心，那是之前……现在，你关奶奶不会再说这些了。”
“嗯？”
“以前带你去你关奶奶家，是觉得你关奶奶她常年一个人，除赵姨，家里就没有人跟她说话。中年丧子，本来已经是人生的最大不幸。前阵子、部队来了人，说小关也走了，在野战突击演训中出了意外，人没了。你关奶奶现在精神时好时坏，都不记起来谁是谁，连我，你关奶奶有时候也记不得了，就不要说还记得当初让你当她孙儿媳的事情。”
事出突然，玉明月顿时震住，溪边的石板上还能听见她喊鹏鹏哥哥的声音，关鹏鹏小学就教她学初中的数学，她不懂就急得哇哇大哭……
外婆说：“你关奶奶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只喜欢进出菜园，种许许多多蔬菜。”
“所以……”玉明月眼眶一下红了，“外婆你才把菜园种去奶奶家？刚才，我、我还不愿意来……”
玉明月哭了。
六旬老人，中年丧子，老年痛失爱孙，她难过得不行，外婆安抚说：“现在去也不晚。”
身后，梅玲阿姨拿着外衣来给外婆穿上，手里还备了一份食盒，是给她带到关家探望老人的，都是关奶奶平时喜爱吃的，梅玲阿姨常常换了口味送去。
玉明月抹干净眼泪，“谢谢梅玲阿姨。”
“看，月月现在还是长大了。”事情尽管过去了好几个月，梅玲阿姨提到关鹏鹏仍惋惜不已，欣慰地对外婆说。
外婆点点头，婆孙两人到了关家，庭院四周已经挂上了大红灯笼，连窗花也已经贴好。
新年新气象，外婆看着眼前热闹的景象，心中很宽慰，“今天是小年，小年除尘迎新，你关奶奶提前挂上笼灯，这样好。”
满院灯笼红红火火，逝去的人回不来，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着，玉明月抑住悲伤，扶着外婆望着满院灯笼，“外婆你看，这灯笼还能发光，白天晚上都能亮，这样，到晚上院子里也是亮的，就可以照亮鹏鹏哥哥回家的路。”
“是啊，他的骨灰葬在烈士陵园，在那头……小关总能和你关伯伯、宁阿姨团聚，照着他们一起回家看看。”
“对，明天我也在院子里挂满灯笼，照亮沿途的路，让鹏鹏哥哥和关伯伯、宁阿姨都回家来看看。”
“好，回头我让你梅玲阿姨一起。”
“嗯。”玉明月小心扶着外婆上台阶后走进关家客厅，客厅里一片安静，外婆试着喊了两声李大姐。
关奶奶姓李，外婆依照姓氏，有时跟着晚辈叫关奶奶，有时依她自己叫李大姐。
见屋里没有人，外婆知道关奶奶一定是在后面菜院里，带着玉明月往后院菜地去。
穿过屋角下的花圃，玉明月隔着菜园门见到关奶奶真的在这里，步态迟缓，正在地里细心打理着蔬菜根下的黄叶。
“你关奶奶一直以为鹏鹏还在，种下这些菜，就是等着鹏鹏带他的战友回来一起吃。”
听到这话，玉明月心里又一阵酸楚，强忍住眼泪，但望着半年不见的关奶奶苍老了许多，眼泪还是忍不住吧嗒掉落下来。
外婆轻声安抚：“悲伤中人不知悲伤事，虽然忘记了谁是谁，但对她来说这样活着也好，就不要在你关奶奶面前难过了。”
玉明月重重点头，趁关奶奶没有看见，她悄悄抹干眼泪。
绕过护栏另一块菜地，一道身影从蔬菜叶中立起，晃眼一看，玉明月不由顿住，再定睛一看，是他。
不止他，还有那两条跟屁虫。
王乘风脱了风衣，一身军绿色单薄毛衫，双袖挽着，认真在地里拔萝卜。
二毛、犬子也只穿了一身军绿色毛衫，一起在地里干活，拿着菜刀嚯嚯刮去萝卜上的泥巴，装进菜蓝子里。
玉明月一个急转身想背开，被外婆拉着一起过去帮忙，“你看，外婆说了，这菜长得好，今年还多了人帮忙，就是他们，帮着一起种的，你看他，是你关奶奶新来的孙子。”
外婆指向地里的年轻小伙。
玉明月看向那个夺了她初吻的人，惊诧极了：新来的“孙子”？
“关伯伯以前还……”
在外面养人？
这样荒诞的话还没有说出口，直接被外婆一眼盯回了肚子里。
玉明月尴尬地笑了笑，想想也不可能，她看着萝卜地的人，不知道他怎么就成了奶奶孙子？
关奶奶打理好地里的黄菜叶，拿着菜篮去摘另一片地里的红菜苔，外婆过去帮忙。
见了外婆，关奶奶不记得是谁，但经常见，知道是熟人，招呼外婆，“你来了，看这菜长得多好。今天刚好鹏鹏带了战友回来，我多弄些做给他们吃。”
“好，我也来帮把手。”
“你来了一会儿也带些回去给家人吃。快过年了，孩子们都回来了吧？鹏鹏啊把灯笼都挂好了。”
关奶奶边摘菜，边聊起家常。
趁还没有被他们看见，玉明月沿着菜地边尽量不出声，躲似的轻轻跟着外婆走过去。
王乘风埋头干活，还没有发现身后出现的人，玉明月听着外婆、关奶奶话家常，明白是关奶奶错把他认成了关鹏鹏。
难怪他会在这里。
但又怎么会被关奶奶认成是鹏鹏哥哥？
玉明月回头望了眼，二毛起身挪菜篮，一眼注意到青菜地外边多出的人，而且还是刚才的小太妹。
隔了几块青菜地，菜叶又高又大，遮住她半身，二毛紧紧盯着掩藏在菜地边上的影子，退到王乘风身边，手上沾了泥巴，用手肘拐了拐王乘风，下巴指向她这边，“那。”
还没等他看过来，玉明月猛地蹲下身，让大叶青把她藏住，但已经被他们看见了。
玉明月做贼似的，压住砰砰直跳的胸口，看了看外婆和关奶奶，还是不要去帮忙了，先回房躲开再说。
但为什么要躲？
玉明月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猛地站起，隔着大片青菜地，他正看着她。
忽然一下忘了今日穿的是什么鞋子，玉明月心虚而慌乱，蹲下身来系鞋带，才发现今日穿的是中筒长靴，根本没有鞋带可系，但又故作是拉链滑掉，假装埋头拉拉链。
还是躲吧！
玉明月转身，往关奶奶家后厨去，那里离菜地最近，然后回外婆家，明天再来看奶奶。
“那是你家孩了吧？”玉明月刚挪动两步，关奶奶看见她，问外婆。
外婆起身叫住宝贝外甥女，对关奶奶说：“是啊，是月月，她放假回来了，来看你。”
关奶奶看着她，眼眶却不由得红了。
玉明月不好再躲开，其实也没有必要躲他，笑盈盈地蹲到关奶奶身边，“奶奶，月月来看你了。”
“月月、月月好。”关奶奶慈祥地笑着，眼里含着泪光，玉明月跟着一下红了眼眶，差点没能崩住，赶紧有模有样地捞起衣袖，“奶奶，我帮你一起摘菜。”
关奶奶摇头，将她衣袖放下，“哪要女孩子干活，鹏鹏他们在，有他们做，你就不要动手了，来，鹏鹏过来。”
王乘风早来到她身后，听见她的名字叫月月，关奶奶招手叫他过来了。
既使记忆有差错，也不忘撮合晚辈。
玉明月看着即将要马上要蹲到她这边来的人，抬动屁股起开，蹲到关奶奶另一边，夹在关奶奶和外婆中间，这样他就没有办法挨过来。
王乘风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并没有要去挨着她的意思，听关奶奶的话走过来，把外婆和关奶奶手上摘的菜苔放进篮子里，她两手空着，正好帮忙提菜篮。
其实可以不用她提，放在地上也一样。
但，她故意不理他，他将菜篮递过去。
玉明月反手一背，不提。
调皮如她，关奶奶笑了起来，对王乘风说：“把篮子放地上，今天有客来，要多摘一点。”然后邀请外婆，“晚上就在家一起吃饭，人多热闹——热闹好。”
玉明月本来想一会儿陪陪关奶奶就离开，然后等这人离开了再来，但，外婆已经答应了，她不好叫关奶奶失望，背开老人，她狠狠瞪了他一眼。
今日摘的菜已经够多了，菜篮都装不下了，王乘风被那样一瞪，微一笑，扶起关奶奶，“奶奶，你先进屋休息暖暖手，我跟兄、战友们把萝卜洗干净，晾晒好。”然后转身扶起外婆。
关奶奶请外婆走前面，玉明月紧跟在后面，保姆赵姨提回菜准备晚餐，关奶奶对玉明月说：“鹏鹏要做萝卜干，你要不要学一学？”
“不学……”
“要学，奶奶，我教她。”
王乘风一口截住她的话。
玉明月斜了眼，要不是因为有老人家，她一脚泥巴就踩他身上，“我不学，不想学！”
她一点也不想和他们待在这里，外婆和关奶奶笑着前后走开，玉明月跟着也要回屋。
王乘风跨上前半步，踩在红砖上，侧身三十度把人拦下，“又不要你动手，看我做就行了。”
“我很无聊啊，要看你做？”玉明月绕开，要跟着外婆回屋，被他拉住，“我们一起做。”
“谁要跟你一起做？”
“帮一下。”王乘风右手挽起的衣袖掉落下来，左手沾了泥巴，他把胳膊伸给她。
玉明月背开手，盯着他，目光很犀利，“为什么要冒充鹏鹏哥哥？”
“你叫他哥哥？是不是也该叫我哥哥？”
“你！”
在她动怒前，王乘风先哄住，“好了，留下来我就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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