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城的冬季真的好长好长,也真的很冷,很冷。
大雪将狭窄的小路覆盖,只有熟悉此地的人才不会踩空跌入一旁的水田里。雪上一个脚印一个脚印接连不断,白色的雪被染成了灰褐色。
在白色的世界里,一条红黑色的线正一点点的清晰起来。
一声锣鼓敲响,来接新娘的队伍在一扇柴门前停了下来。
媒婆有些年轻,约莫三十来岁。她右手握着一把双面刺绣的喜扇,眼睛盯着那扇柴门,用扇子轻轻地在鼻翼处碰了碰,声音里掺杂着不明的情绪:“看来这新娘子……有些不懂规矩。”
她身后的人见状抬脚就上前,亏得媒婆眼疾手快,一把拦住了这个想一脚踹开门的莽夫,斜着眼睛瞅了他一眼,嗤笑道:“呵,还真是个莽夫……她不懂规矩,难道你也不懂规矩?”
媒婆明明神色如常,却能在声音里听出震慑和威严。
果然,想去踹门的人像落荒而逃的狼,夹着尾巴跑了回去,耳根子都泛红了。
“你们……”,媒婆转身向同他们交代些什么,却见众人还一身积雪,“大家伙儿抖抖身上的雪,就在原地等等我们的新娘子……”
众人:“是!”
人们抖了抖身上的积雪,拍了拍脸,又精神了不少。
媒婆身子没动:“小五。”
为首的人叫小五,他听见媒婆叫他,哎了一声,心领神会,朝门口喊道:“诶,新娘子勒?莫不是忘了今天是啥子日子了?莫要错过黄道吉日哦!”
今天是2月21日,农历正月十二。算命的说,今日宜嫁娶,但切莫在辰时和巳时出行,因为此为凶,最好的时辰在午时和未时之间。
而现在已经十三点整了,这样一来也就怪不得那人会这么说了。
见屋子里没动静,小五又喊了声:“新娘子勒!你准备好了没有啊!”
声音很洪亮,在空旷的山野里甚至都能听见回声,而回应他的只有被惊飞的鸟儿煽动翅膀的声音。
约莫过了十来分钟,木门“嘎吱”一声,一位穿着新中式婚服的女孩走了出来,这人看起来年龄不大,可能也就刚成年的样子。
小五见状愣了一下,嘀咕着:“怎么这么小?莫不是在哄(欺骗)我们?”
女孩的妆发很简单,头上用一根看不出是什么材质的发簪挽起,簪子的末端嵌着一小块梅花状翡翠,脸上画着淡妆,额间花了花钿,双耳挂着金色细丝环碧钩耳饰。
她朝众人微微鞠躬,声音里带着歉意:“很抱歉让大家久等了,家里只有我一人,所以耽误了不少时间,还望大家海涵。”
声音顿了顿,又接着说:“你们好,我姓安——”
“我不管你姓啥子,赶紧走了,莫要耽误黄道吉日——那边还在等我们,要是耽误了时间,我估计你也不好受,我们也拿不到钱。”小五打断她,他转身招呼后面人,“愣起干啥子?都遭冷木了说(被冻了)!”
媒婆声音再次响起:“准备上轿!”
雪地再次被踩得“吱吱”作响,锣鼓声音又再次响起。
“请新娘饮水。”话音刚落,一个雕刻着腊梅样式的杯子就递到女孩面前,“请新娘饮水。”
饮水?这是什么习俗?
女孩虽满腹疑惑,但还是把水喝了下去。
水有点微甜,还怪好喝。
紧接着,一声尖锐的声音响起:“请新娘入轿!”
女孩松开紧紧捏着的衣摆,认命似的走了过去,她原本还以为可以同来的人周旋一下,没想到那人根本不领情,只觉得她说话是在浪费时间;她本以为今天的雪下得这样大,积雪覆盖小路,接亲的人便会知难而退,没想到,他们竟然安全走了过来,而且还没耽误什么时间……
脚步停下,她看着眼前的轿子只觉得好笑,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人用轿子来娶媳妇儿?!
但是不得不说,这定轿子由内到外透露着诡异和破旧感。
在白雪皑皑的冬天,她穿着鲜红的嫁衣,坐上了那座怪异的轿子,被人送到了陌生的地方,成为了一个陌生人的新娘。
要知道,今年,她也才19岁。
寒风吹起本就遮不严实的帘子,灌入轿中,冻得女孩瑟瑟发抖。
她干脆难得用帘子遮风了,纤细的手指将帘子卷成细的长条握在手中,脑袋伸出去同人搭话:“叔,我们这是去哪儿啊?”
叔看了她一眼,没做声。
女孩没有放弃,又接着说:“叔,我叫安——”
叔打断她:“我知道。”
女孩瞪大眼睛:“您知道?”
叔点点头,扯着被风得发干的嘴唇说:“我知道,你叫安柠。”
这下换安柠愣住了,嘴巴张了张,没发出一点声响。
就在她准备接着问下去的时候,一阵风袭来,硬生生地把她握在手里的帘子吹了起来,这会儿的帘子像是冬天被浸湿后冻干了一样,打在安柠脸上,疼得她连忙坐了回去,捂着脸叫唤。
也不知是不是这阵风的缘故,还是说安柠被打傻了。等风过后,她再次掀开帘子时,雪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
她,应该说他们,进入到了一个新的地方。
一个生机勃勃,春暖花开的地方。
叔的声音再次响起:“到了。”
轿子被放在地方,她刚想去把帘子掀开,一双白得有些病态的手握住了帘子的边缘,安柠紧张到心脏狂跳。
帘子的一脚被掀起,绿色系的面料映入眼帘,本以为帘子会被完全掀起。没想到,这人又突然将手松开,把帘子放了下去。
安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就以刚才所见,虽没看见脸,但她瞧这人的身形就觉得,这人长相应该还不错,而且他身上穿的应该是宋朝时期男子娶妻时穿的衣服。
这让她想起来,当初送来的婚服有三种样式,其中一种便与这人身上穿的同时期的服饰。只是她不会穿这种服饰,再加上又是红绿相间的,她也不喜欢,所以还是选择了现代的衣服。
外面又响起了声音,只是声音淡淡的,有些有气无力的样子:“盖头呢?”
安柠一听这才意识到,她之前嫌碍事就把盖头掀了,本以为现代人结婚不会在意这些,谁曾想,眼前这人竟这么在意?
“把盖头盖上,”那人说,“等见了该见的人,自然有人会为你掀了它。”
该见的人?看样子我要嫁的人不是他。
想到这儿,安柠不动声色地将放在右边的盖头重新盖了回去。
微风灌进轿子,掀起盖头的一角。
那人弯这腰,一双手伸到她面前:“来吧……慢点。”
安柠伸手握住他的手,有那么一瞬间,她下意识地想要甩开,因为这人的手冷得不像个正常人,但好在她忍住了。
媒婆的声音再次响起:“新娘下轿!”
有那么一瞬间,她好像听见了万鸟齐鸣的声音,又像是河水在欢快地奔腾,但细细听,还是能听见那一声声贺喜的声音。
他牵着她,走过小木桥,穿过花丛,踏过泥泞路,在安柠身心疲惫的时候,终于停了下来。
这人松开她的手说:“到了。”
安柠将手缩进衣袖里,没等她说什么,她就晕了过去。
等再次醒来时,她又躺在现代的楼房里,若不是身上依旧穿着那件新中式的婚服,她都快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梦了。
躺在她身边的人出声道:“安柠,你醒了。”
安柠僵硬着身子不敢动,也不敢扭头去看这人是谁。
按正常的流程,这会儿不应该——去拜堂或者掀盖头吗?
就?就已经发展到这儿了?这人又是谁?我要嫁的又是谁?难不成是他?
她紧闭双眼,声音有些急促,不确定的语气呼之欲出:“你……你是谁,为何在我床上,还有这里又是哪儿?”
“我是谁?叫我……鸣秋就好,”鸣秋翻身坐了起来,动作有些轻浮,抚摸着安柠的脸,“这里是我家。”
他倒是会挑问题回答,说完便把手收了回去。
安柠微微扭头瞥了他一眼,急忙从床上蹦了下来,差点扭到脚。
离鸣秋一段距离后,她看清了这人的摸样——说是玉树临风倒也不为过,当然要是没有那些有些流氓的眼神和动作的话,会更俊秀。
他有些削瘦,身上穿着的衣服也松松垮垮的,露出好看的锁骨,然后——
安柠眼神往下,瞧见了那半遮半掩的人鱼线……
鸣秋知道她在看什么,轻笑声:“看够了吗?要不我再脱点——让你看清楚些,或者你上前来……”
安柠移开眼睛:“胡言乱语。”
鸣秋笑了笑,随手拉了拉衣服,盖住了那片春光。
不过让安柠有些惊讶的是,鸣秋还留着一头乌黑的长发,和她的头发差不多长。只是这会儿并没有束起来,而是随意披着。
“你,”安柠有些不确定,“你就是我要嫁的人?”
鸣秋没做声,慵懒地坐在床上,背靠着墙壁,眼神上下打量着她。
鸣秋:“你想我是吗?”
安柠“?”什么叫“想他是?”
鸣秋:“不是。”
安柠:“什么?!”
她捂住嘴,降低声音接着说:“你!”
安柠说完后默默地离他又远了些,对鸣秋的话很是怀疑。她还上下摸了摸身上的衣服,发现没有衣衫不整,这才松了口气。
见安柠反应如此大,鸣秋脸上的懒散和轻浮消散,浮现了温怒,他扯了扯身上乱糟糟的衣服,身子坐直了些,“怎么,你好像很不希望是我?”
安柠不懂他为何有些生气,好言相劝道:“鸣……鸣秋,我是嫁人,不是选老,郎君,你懂吗?如果不是你,你就得赶紧把我送回去啊!晚了对你我都不好;如果是你,那我们现在是什么情况?”
鸣秋直接下床站了起来,一步步紧逼:“那你说说,你希望是我吗?”
怎么又绕回去了?
安柠见他离自己越来越近,而门也打不开,只好顺着他的意思,接了话:“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和我结婚的人,就是你,我当然高兴。因为你长得很符合我的审美,而且身材也好,声音也好听,我当然很愿意嫁给你。”
鸣秋停下脚步:“那,要是没有如果呢?”
“什么?”安柠只觉得这人真的忒有毛病了,正常人谁会扣着别人的新娘啊,“要是没有如果,那你长得再好看,再帅气,那都不是我的。”
“我也可以是你的,”鸣秋声音里夹杂着些许的期待,“你希望我是你的吗?”
这下安柠只觉得自己的CPU都□□烧了?!
结个婚,新郎不见踪影就算了,还冒出个美男子来诱惑她,怎么是想看捉奸在床的戏码吗?
安柠磨磨蹭蹭,半天不说话。
鸣秋开启了又步步紧逼的模式,将她堵在墙角,蹲下身子与她平视。
“说,我是你的吗?”
安柠看着眼前这张帅气的脸庞,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但道德约束着她,她无奈只好闭上眼睛,眼不见心不烦。
鸣秋就像是一定要得到一个答案似的,一直追问,不放弃。
安柠这下知道,美人在怀哪能坐怀不乱啊!
耳边是源源不断地温热,两人身子靠得很近,近得安柠都觉得她的心跳跳得砰砰作响。
“原来,它还爱着我。”
鸣秋松开安柠,安柠趁机窜了出去。
“啪嗒”一声,门锁开了,安柠打开门跑了出去。
鸣秋没有拦她,只是盯着她的背影喃喃道:“你来了,你来见我了——虽然你忘了我,但你的心还记得我。”
要是安柠听见这话,她肯定会呸的一声,说:“那是紧张过度产生的心跳加速,就像吊桥效应一样——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半晌后,安柠推开门,垂头丧气地走了进来,有气无力地坐回到了床上。
而床的一头,鸣秋正一脸笑意地看着她:“闯荡完了吗?”
安柠扭头就看见他那一副贱嗖嗖的摸样,气得捶床:“你早就知道这里根本走不出去?!”
鸣秋也不掩饰:“知道,毕竟我在这儿待了快一年了——”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万重玄门’。”
安柠不可置信地抬头:“这里就是?”
那可是进去之后就出不来的“万重玄门”啊!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