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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东京冰茶

往年五一,白洛皆乘绿皮火车回南淮。

今年依旧。

购票时间为29日凌晨三点,跨越夜色与晨光,次日十点抵达站台。

但她向大排档老板所请假期为30、1、2三日,29日夜需前往大学城附近灯火通明的大排档。

杭港的晚春,周复一周沉淀着花香。

白洛走入工作间,套上绿色工作服。

冰蓝发随手绾作松垂的丸子髻,镜前将那枚不知道何时落薄阽手中的爱心发夹,别于鬓角碎发间。

爱心发夹是是百日誓师大会那日,陪她走过高考征程的贵妇赠予的高考礼。

清冷感银色系,蝴蝶钻居于爱心中央,刺白光下闪闪发亮。

夜色降临,大排档的客人络绎不绝,送走一波,又迎来一波。

后厨的油烟气与市井声浪中,白洛将最后一叠碗碟摞落沥水架,窥清老板娘温和的声令。

“小白,外面又来了一桌。”

“马上。”

匆匆擦拭双手,接过皱巴巴的泛黄菜单册,踩着油污斑驳的地板向灯火处走去。

直至走近方觉,新来的一桌坐着的是熟面孔。

“您好,可以先看一下。”

“洛洛。”

邬凯诧异唤她名字。

未待她回应,隔着邬凯的尹霜惠掀了掀粉钻的指甲,开口语调阴阳怪气。

“哟,我们白大校花又来当服务员了。你别说,这一身绿色还挺适合你。”

“把菜单拿过来给我看看。”

白洛顾及对方是顾客,依礼递予菜单,语气温稳。

“今天有优惠,满一千送一道招牌菜。”

尹霜惠垂眸扫扫纸页。

“那你给我介绍一下,哪些菜品最受欢迎。”

白洛条理分明。

“我们这里的招牌菜是辣炒花蛤,还有烤串也很受欢迎,尤其是羊肉串和鸡翅。凉拌黄瓜和麻辣小龙虾也是不少客人的最爱。”

“哦,这些都不要。其余都上一份。”

尹霜惠指尖叩了叩桌面,语气利落下达指令。

“……”

白洛低眉掩饰神色,唇角淡挤一抹职业假笑。

顾客的需求,即是至高旨意。

“请稍等。”

同桌众人除薄阽外,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他们本为招牌菜慕名而来,对评价平平的菜式并无兴致。

但顾忌尹霜惠是薄阽的青梅竹马,加之订婚传闻在耳,终究不好直接摆脸色。

只得默默忍让,沉默配合。

薄薄的雾夜,一片云一片云晦淡。

连帽卫衣松垮耸拉着,半藏着一双凶色眼睛的人,对周遭的唠叨无动于衷。

风把不知谁给他的长烟吹皱,吹了一空气的淡雾。

迷糊了棱角线锐利的尖下颚。

时间一叶舟一叶舟慢逝。

白洛完讫最后一桌狼藉,尹霜惠截住了她。

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冷睇她。

“结账吧,白大校花。”

她垂耸眼皮核对账单,余光却飘扬一个难以忽视的身影。

帽檐阴影下,半副骨相被雾气浸染,轮廓被阴风剥离,一寸寸渗入模糊的视线。

沈辞肆臂弯揽着卢妃,似浑然不觉周遭喧嚷,胳膊肘捣了捣烦躁半眯眼的人。

“阽,还记得她吗?被你招进的服务员,还被你护过两次的人?”

声音分贝拉高,故意似的。

偏偏漫入尹霜惠敏锐的耳廓。

“什么护过两次的人?阿阽能认识她?”

被问及的人好整以暇抬抬眉眼,盯了一身绿的身影好半晌,以至于沈辞肆以为他在回忆。

结果下一秒听见身侧人轻飘飘的一句。

“这谁啊。没印象。”

咬着半截烟的人,唇边的冷雾气狂戾弥散。

“喂,你谁?”

礼貌的措辞间藏疏离,仿佛方才的打量不过是无效社交的影。

听得一旁的沈辞肆笑乐了。

“阽,你他妈的,有你这样撩女孩子的吗?”

“叫声爹,我教你要她微信。”

他还随占便宜,随添如乱。

大排档一片残存的败色。薄阽自己倒先失了笑意。

“滚一边去。”

风掠空少年的袖口,腕间淡青的脉络隐约可见。

又绕有兴致倚着塑料椅,在舒舒服服的晚风中,静待女孩的反应。

沉静的夜。只见核验账单的人,冰眸斜睨,清飘飘回了两个字。

“你谁?”

今夜这般陌生的陌生,足够可以溶解一生的疏离。

话一出口,尹霜惠率先动了气。

“白洛你高傲什么,我不信你不认识阿阽。”

白洛却似未闻,径自转身欲去。

但去路忽被身影阻截。

原以为尹霜惠欲纠缠不休,却闻她气急败坏的质问。

“你头发上的发夹是谁给你的?”

白洛冷瞳沉敛,不明所以,却掩真相于唇齿。

“我父母给的。”

尹霜惠却不信。

“你撒谎,这个发夹是定制的,市面上只有一枚。”

白洛目光一凛,须臾复归平寂,泠然反驳。

“仿制而已。”

擦肩而过她时,余光瞥视一身凶样的人,无声勾了勾唇。

风刮得春夜发冷。

凉气从北涌南,朦胧由东渗西,吞没了一整个大排档的轮廓。

工作间一片密不透风的蓝灰空气流。白洛褪去工作服,薄衫牛仔裤勾勒清瘦的廓形。

摘下尹霜惠口中那枚定制发夹。

怪不得发夹戴了三年依旧光滑如初,毫无瑕疵,原来是独一无二的定制款。

全世界只此一枚。

只属于她。

锈蚀的椅凳承托着她静默的身影,指尖珍惜似的抚着发夹中央的蝴蝶钻。

凉雾缠绕女孩薄衫袖管,踝骨描摹纤冷的弧线。

蝴蝶钻闪了一下光,刺痛了人的眼睛。

记忆如碎钻重聚,倒映着南淮一中校门前的西山日落。

__

料峭春风吹得人眼眶红了一片。影子被晒得淡薄。

高校门口人潮熙攘不息,白洛立于人山人海中,纤指细细摩挲着贵妇给予她的高考礼物。

贵妇温言相嘱。

“小姑娘,高考加油。人生迢迢长路,总有一条属于你。也总有一道光落到你身上。”

可她黯淡十八岁的光,是一片苦涩的灰。

人群低语随风飘散。

“这次誓师大会,听说薄阽的父母没来呢。”

“好像是有事情吧。来与不来,对他也没什么影响。”

“也是,第一一直属于他。”

风声过眼,白洛的睫毛颤了颤。

抬眸,汹涌的攒动人流中,她从纷乱中剥离一缕纯白。

暖风鼓托少年白衬衫的下摆。

他上了一辆校门口最惹眼的JK009。

她是恍惚了吗?

为何觉得车内的贵妇似曾相识,仿佛是赠予她发夹的人。

黄昏沉落了。

她揉按酸涩的眼眶,再凝眸时,视野中只剩一抹烟白色的尾气。

总觉自己困禁黄昏的电梯上,上下飘摇,却停滞无楼层的虚空。

又似立在十字路口的盲者,四面八方皆是陌生的风声。

她看不清车内的贵妇,亦看不清少年的侧颜,更看不清自己逃不掉的宿命。

未来迷雾,远在天边。

当真会有少年推着她走向光,自己留在暗处吗?

当真会有少年在身后,像神明一样默默护她吗?

不会有的,不过是海市蜃楼的幻象。

不会有的,不过是镜中虚影的戏弄。

长风呼啸而过,耳畔灌满空洞的回响,咸湿的液体渗入舌尖。

或许会有,或许终将会有。

小小的期待,无声疯长。

__

记忆的碎片在半明半晦中漂浮,能触及手心的温度,却抓不住十八岁的风。

将那枚无价发夹重新缀回碎发间。

天气预报又一次失信了。

夜色浓得化不开。青灰色的闪电凌空划破,雨点狠狠砸坠沥青路面,噼里啪啦溅落朵水花。

白洛缩身出租车后座的一片灰暗里。撩了撩被雨水打湿的冰蓝碎发。额颅抵着车窗上泛滥的水痕。

杭港的灯火,一暖一明。湿漉漉的瞳孔穿透黑夜,望向交错不息的车灯流影。

后视镜内霓虹灯渐次隐撤,后方车灯点亮了一辆浅黄出租车,暮色中惊鸿一现。

沿路银杏的碧色叶片被雨水浸得发黑,十字路口悬停的绿灯转跃红灯。

疾驰的车流在雨夜中戛然滞停。

白洛被惯性推搡前仰,额角与椅背相撞的闷响裹着潮湿的空气。

揉了揉额角,从帆布包内拈取蓝牙耳机。

机身闪了几下蓝光,映亮了玻璃窗上模糊不清的侧颜。

耳机贴合耳廓,手机音乐软件刚调至界面,一道“蓝牙已连接”的电子音徐徐回荡潮湿的夜晚。

怔然一惊,白釉色耳机失手跌至脏污的车垫,拾掇反复拭去尘灰,重新抵回耳骨时,窗外红灯跳转绿灯。

耳机流淌着一段熟悉的旋律。

“熬过了多久患难”

“湿了多少眼眶”

下一秒,又一道清晰声漫开。

“蓝牙已断开。”

霓虹大道上,迷乱的车流奔腾不息。

有一瞬间,白洛隔着雾化的双层玻璃,睇清淡黄车内难以忽视的银灰发。

呼啸的白。一晃而过。

抵达深浸雨中的站台时,电子屏上的倒计时已逼近末刻。

白洛匆匆扫码付款。

滂沱雨势将春夜淬成灼人的冰,薄衫浸透,冷雾附骨。

回首望去,唯有雨滴敲定柏油路的噼啪声,如鞭炮般一爆响彻一爆。

今夜的雨声潺潺,足以填满一生一世的空旷与孤寂。

白洛一一签票,寻得车厢列次时,距离发车仅剩五分钟。

清明假期返乡客流汹涌,车厢内挤满了天南海北的人。

有拉着行李箱窝缩角隅睡觉的男高。有握着诺基亚手机坐着旧马扎的小老太。

有拖家带口的外地务工者,以及腻腻歪歪的小情侣。

依着软座椅背的编号,白洛挤挤让让的终于抵达自己的座位。

脚步却戛然而止。

她的位置正趴着一个神秘的黑影。

小方桌被他放平,宽大的连衣帽遮蔽整个颅脑,面部朝向内侧座位。

似乎在昏昏欲睡。

她心中犯疑,莫非是自己走错了车厢,找错了座位?

向一位逗弄着宝宝的母亲询问后,确定是三号车厢。

再次核对座位号后,又确定自己没有弄错。

是有人占了她的位置。

车厢内混杂着各种潮湿气味。窗外杭港的雾雨淅沥不停。

白洛弯弯腰,泛凉的手指不轻不重地,戳了戳占座人的胳膊。

零反馈。

加重力道戳了戳。

“醒醒。”

看对方的穿搭和体型,猜测两人年龄应该相仿。

“同学,醒醒可以吗?”

渺无回应。

又换个更甜的称呼。

“帅…同学,可以醒醒吗?”

沉寂无声,但白洛隐约捕获一道嗤笑声。

记忆突兀闪回上月浏览的一则社会新闻。

火车位置被人霸占,女生鼓足勇气理论,最后却被人霸座人蛮横拽发,额角撞破血痕。

她敛眸平复呼吸,转身欲寻乘务员解决。

下一秒,薄衫衣角被什么温热的事物勾扯。

慢慢转身,视线疑惑下移,跃入视野的,是一只骨节分明的小指。

银色的尾戒。熟悉的灼眼。

列车玻璃窗的雨丝时隐时现,雾水汹涌成一片波光闪闪的碧泊。

怔怔抬眸,不偏不倚的,撞入帽檐下一双半明半暗的眸。

给白洛来了个措手不及。

不知是惊喜,抑或惊吓,呆立狭窄的过道上。

“让一下,让一下。”

一位扛着大包小包的五十多岁的大妈,嚎着嗓子一遍遍重复。

待白洛回神,侧眸一瞥,腰间忽而横亘一道炽烫感。

整个人失重般倾倒薄阽的胸膛。

手指无措间攥着他的卫衣,领口被粗暴拽落半幅,袒露锁骨下方大片瓷白肌肤。

猩红的刺青,自他心口骤然刺入惊惶的瞳仁。

视野内只余两级色彩。

冷白的是心脏位置的灼人肌肤,赤红的是和她名字缩写一致的刺青。

车厢外疯一般拍打窗玻璃的雨声,契合了白洛心脏砰砰砰的心跳声。

窘迫无从遁形,只得慢慢慢慢从那片灼烧中抬眼。

再次四目相对。

薄阽唇齿间咬着一缕笑意,咫尺间是女孩起伏不定的呼吸声。

危险至极。

只要他低一低头,两人的唇瓣便会顷刻间碰撞。

喉腔泛痒。

克制似的往后仰了仰头。

声哑的危险。

“我怀里这么舒服啊。”

“熬过了多久患难”

“湿了多少眼眶”

《爱情转移》——陈奕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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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东京冰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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