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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富士山下

杭港的夜雨依旧滂沱,无休无止,似乎要将这座老城浸透至骨髓。

白洛折回包厢时,邬凯的神色冷沉,被人群围在中央。

蛋糕上的刀刃切下时,奶油溅落,潮气中的烛火颤动。

落地窗玻璃上的雨痕,被映成一片流动虹彩。

虹晃晃的暮色。

本欲抽身退往甜品区的幽暗角落,却忽被一道女声定住了脚步。

“白洛,坐这吧。”

她回眸,浓妆的卢妃撞入眼帘。霓虹灯下,她眼皮上的亮片一闪一闪。

“谢谢。”

犹豫片刻,终是提步。

周围的男生女生见是卢妃向她招手,不好再肆意打趣戏哄。

他们有自知之明,卢妃是他们招惹不起的,不光因为他的男朋友是沈辞肆,更因为她显赫的家庭背景。

杭港豪门世家备受宠爱的小公主。

但不妨碍他们窃窃私语。

“唉,听说那天来学校的是她的弟弟。”

“不是说有爹妈生没爹妈养吗?”

“要不是她弟弟,她能和阽一起吃饭吗?”

“听说阽那个青梅私底下教训她了?”

“真的假的,他那个青梅不得醋死?”

__

确实如他们所说。

尹霜惠确实私下找过白洛,是在超市偶然碰见的。

只不过未等她开口教训,白洛已清冷驳言。

“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对他不光没兴趣,还讨厌他。”

尹霜惠料想她也不敢对薄阽有任何想法,鄙夷瞪了她一眼,带着自己的小姐妹离开了。

白洛立于收银台前扫码,忽觉身后有道目光似有若无落定自己身上。

长长的日光跌至超市玻璃门上,她忍不住回眸一望。

好巧不巧地,隔着长长的结账人潮,对上最后一排一双淬着冰的漆眼。

薄阽倚立式空调而立,冷冽气流拂乱他额前的碎发。

刺目的白。

下一秒,扫完码的手机亮了下,一晃而过她心虚的漂亮眼睛。

一行字明晃晃刺入瞳底。

[还讨厌我啊,小床友。]

“……”

落荒而逃了。

跑得比兔子还快。

身后的目光却如影随形,缠着她逃窜的衣角。

__

邬凯递来蛋糕时,她垂眸躲避他的视线。

解释的措辞在喉间发涩,而他亦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缄默。

毕竟,他们仅仅只是普通朋友而已。

卢妃的蛋糕是由沈辞肆亲自切好,他对她的喜好与食量了如指掌。

接过男朋友递来的蛋糕后,她没有吃,而是冒昧的轻言细语。

“我们可以加个联系方式吗?”

白洛觉识她的小心翼翼,唇角绽开一弯梨涡。

“可以。”

她对卢妃的印象蛮好的,张扬明艳的大小姐,无半分灼人气息,倒让人生出几分天然好感。

“叮!”

绿标亮起。

白洛单手添完备注,持着刀叉切下蛋糕一角。

声音嘈杂,耳畔隐约捕获一道歌声。

“我想在你的身边”

“忘了这路有多长”

“想和你去看季节慢慢变换”

邬凯被哄着清唱情歌,词句直白,意蕴却藏不住。

包厢内哄笑与掌声交织,温柔目光的落处,人人心知肚明。

白洛低眉垂睫,查看微信消息。

薄阽:[歌好听吗?]

[?]

以为他仍滞留安全通道的湿暗里。

薄阽:[抬头。]

不明所以,却乖乖依言仰面。

抬眸,睇见透亮落地窗前的沙发上,不知何时归入包厢的人,懒懒弓着腰,倚着一窗残败月色。

冷白的指间,一抹灼目的银。

是她的爱心发夹。

何时又入了他的掌中?

上月失踪的发绳,同样突兀出现他的腕间。

猜不透他是有什么小癖好,总喜欢女孩子的小物件。

冷夜色弥弥泛泛。沙发阴影中的薄阽把玩着发夹蝴蝶钻,直勾勾回视她。

雨丝勾勒着两个人的轮廓,在落地窗外朦胧的满城灯火中重叠。

他总是毫无预兆让她抬头,比暴雨更猝不及防,却生出奇异的笃定。

一群人戏哄邬凯献歌,嬉笑间展开新一轮游戏。

白洛对周遭喧哗不置一词,卢妃兴致浓浓陪她闲谈,一句轻描淡写亦婉拒了。

没了女朋友的沈辞肆似失了筋骨,百无聊赖间,瞥见沙发处阖目的人。

玩心大起,信手自茶几拈取烟盒,指尖一捻将薄盒掷向薄阽的手侧。

“咚!”

烟盒磕落灰白瓷砖上。

惹得睡觉的人不爽敛眉,眼珠森森然睨着始作俑者。

沈辞肆却已先一步扮作恭顺,掌心虚压作投降态,嘴上油滑如旧。

“阽,来玩会啊。”

话音一出,有人嗤笑揶揄。

“阿肆,你叫的动吗?阽哪次和我们玩过游戏。”

“就是啊,别白费力气了,真叫了,游戏玩不过,酒也喝不过,自讨苦吃呢。”

一袭白衬衫,举止温文尔雅的邬凯,出人意料开了口。

“阽,比比。”

陪着笑,拿着酒杯冲他举了举。

邬凯心中暗涌惊澜。

彼时在市井排档,薄阽提及白洛时眉间尽是淡漠,形同陌路,

而今两人竟有交集,实在难解。

分明两人的性格皆冷淡至极,生人勿近。

谁俩都有可能有交集,唯独他们最不可能。

“行啊。正好渴了。”

一道冰冷的影子骤然压向一群人。

“我艹,阽真来啊。”

“快让位,主位必须给阽啊。”

几个男生乐呵呵玩哄。

“开始。”

骨棱分明的手,随性抽选三张底牌。

没什么坐相的人,光线下的银发、点漆眸,皆是极致的色调。

淡扯着唇角掀开一张牌面。

众人因他入局,兴致骤起。

有人技逊却暗藏机巧,或藏牌角,或佯醉避酒,皆不及他从容应对。

唯有邬凯静默相随,浅笑寂言。

一旁的沈辞肆不知是喝醉上头了,抑或意识模糊了,无端将薄阽高三丢初吻弄得人尽皆知的事,脱口而出。

“你们不知道吧,阽的初吻高三就没了。”

似乎挺在乎他兄弟名誉的,说着给自己说生气了。

“也不知是谁把我兄弟的初吻夺走了,当时南淮一中哪个女生不喜欢他,那个女生要是承认了,说不定就成你们嫂子了。”

末了,轻笑一声,似叹非叹。

“只能怪那女生没福气喽。摊不上阽这么好的男朋友。”

当事人凝神嗤了声,晦涩光线下的五官半明半暗,耳骨钉叫嚣闪了下。

“确实挺没福气的。”

声线端得懒慢,眼神透着冷傲。

甜品区的白洛颤了颤睫毛。

闪着冷蓝光的手机在手心发烫。

不必解锁便知是谁,更清楚字字句句会如何排列组合。

耳畔是卢妃絮絮叨叨讲述着高中趣事。

手机却又嗡嗡作响,她轻描淡写掠了一眼。

[没福气吗?我觉得有。]

[喝多了你把我弄回去。]

[行不行啊,小床友?]

借着窗外凉薄的月光,白洛望向雾化的落地窗。

应是输了游戏,一身松垮黑T的少年,仰着头灌酒,立体清隽的喉结性感迷人。

猝不及防的,在他懒懒耸拉下眼睛的秒秒钟,两人隔着烂醉的水汽四目相对。

对面写字楼的灯火阑珊,夜风吹乱银杏叶,深浅不一的绿浪雨中翻滚。

这城市灯火通明。

谁在你眼前。

身侧的卢妃察觉她心神不宁,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白洛慢慢回神,敛了神色。

她知道他在想什么。

众人兴致盎然听沈辞肆讲他的青春,而他仿若置身事外一般,冷漠不耐。

落魄者的回忆是带刺的玫瑰,捧着痛,放下更痛。

无数次蜷身出租屋的黑夜,窗外霓虹不如当年校门口的夕阳明亮。

南风巷的裂缝渗着雨水,也渗着他溃烂的尊严,无声却刺耳。

众人中不乏胆色者,好奇追问着他,高中有没有喜欢的人,有没有翻过墙,逃过课,打过架。

更有好事者追问他放弃外交学,而选择禁毒学的缘由,目光灼灼。

他笑笑不语,只是接着别人递予的酒水,一饮而尽。

似乎只有通过酒精的麻醉,方能捡拾勇气,回眸望望自己绝无可替的十八岁。

落魄是青春的倒影,越清晰越痛。

无人知晓,现在的沉默寡言,是当年滔滔不绝的青春哑了嗓子。

更无人窥见,选择禁毒学的真正动机和故事。

如今的遗憾,填补了十八岁的无畏空白。

问者终不得解,只得悻然噤声。

茶几上,空酒瓶错落参差,碰撞声叮叮当当,恰似一场游戏杂乱无章的伴奏曲。

最初数十人围着赌局,有人扯着嗓子争论规则,可几轮酣战后,醉意与倦意肆意淹没意志。

有人瘫倒沙发处,沉沉打着呼噜。有人扶着墙壁,踉跄退场。

余者强撑着耷拉的眼皮,只剩看热闹的心思苦苦吊着一口气。

邬凯与薄阽成了最后的对手。

前者凝眸运筹,步步为营。

后者似局外人一般,懒洋洋倚着沙发背,指尖勾着牌角一挑,牌未飘落自己面前,连正眼都不瞧一眼。

“加注。”

邬凯投掷三枚筹码,额角的青筋随着酒意微凸。

他捏着手中的梅花A与红桃K,底牌是黑桃Q,一副同花顺的雏形让他底气十足。

周围围观的人被激起精神,醉得东倒西歪的阿峰甚至拍桌大喊。

“邬凯这把稳了!阽肯定在装。”

薄阽闻言连嘴角都懒得扯动,只将烟灰掸落桌角的空酒杯内。

漫不经心掀开底牌。

——方块A。

围观者顿时发出一阵嘘声。

“就这?阽你拿方块A跟梅花A硬碰?怕是输昏头了。”

有人甚至笑出声,仿佛看清结局已定。

可薄阽却慢悠悠将牌铺摊,众人方惊觉他手中竟攥着方块10、方块J、方块Q、方块K。

一条暗藏的方块同花顺!

邬凯脸色骤变,冷汗浸湿了掌心。

“跟。”

薄阽将筹码推出,声音轻得像在打发无聊。

邬凯陪了个笑容,将最后的筹码全数押上。

发牌人抽落最后一张。

——方块9。

薄阽的牌面霎时连成完美的同花顺,而他却是一副懒得庆祝的模样,只掸了掸指骨沾上的烟灰。

邬凯盯着五张方块沉默良久,嗓音沉郁。

“你赢了阽。”

众人炸开欢呼之前,薄阽怠倦揽拢筹码,借着拿酒的姿势,在邬凯耳畔小小声挑衅了一句。

“夺走我初吻的人是她。”

败局是伪命题。

赢家从非天定,反转才是他的主场。

邬凯瞳孔骤缩,领悟的刹那,顺着他玩味的眸光,投向窗外雨浸的夜色。

玻璃成了液态的镜,倒映着甜品区的暗影。

白洛静倚沙发,下颌支起一幅清冷的轮廓。

卢妃的张扬笑意惹得她会心一笑,干净的眼睛弯成小月牙。

分明冷冷清清一人,偏生引得万目灼追。

邬凯面上一如既往的沉稳,不着痕迹提了口气。

“我以为你不在乎。”

冷骨。独傲。无心。无念。

对谁都无所谓、不在乎。

偏生栽到一个女孩身上了。

又不失风度轻声笑了,末了抛掷一句压着不甘的无根无由。

“决定权在她,不是吗?”

谁先动了心,谁先输了一局。

可薄阽与他,早已在不知不觉间,站在了同一条危险的起跑线上。

决定权在白洛手中。

谁输谁赢皆是悬念。

夜色沉甸甸吞没包厢。散场的人群跌跌撞撞而出,鞋底踩过瓷砖上的烟蒂,迸着“吱吱”的声响。

高楼大厦外,杭港的行道树间翻涌着一场场夜雨。

霓虹下雨路纵横,一路泛滥的水影。

卢妃执意要送白洛回家,白洛推辞,却被她温声劝住,只得在厅内等候。

电梯门口聚着一群人,有人酒未尽兴,拉着朋友醉得一塌糊涂唠唠叨叨。

邬凯却如同消失了一般,不知去向。

薄阽倚着冷冽的大理石,单手掐着半截烟,似是喝多了。

沈辞肆伏趴垃圾桶,干呕声此起彼伏,冷汗顺着下颌滴落,发梢凌乱黏于颈侧。

夜风吹皱门口一滩雨水,卢妃将车泊稳于会所檐下。

自后备箱捻取几柄骨伞掷入一人群掌心。又特拈一柄绸面大伞递予白洛,示意她先上车。

白洛觑见车距门廊不过咫尺,众人伞影寥落,便将伞柄推让他人手中。

深夜的光线是灰度的,雨水晦涩了一层,成了暗调灰。

车厢内冷风徐徐,空气流一股接一股的,她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雨水模糊了车玻璃,一痕一痕滑落。

“咚咚咚!”

有人敲了敲玻璃窗。

白洛以为是卢妃携着醉醺醺的沈辞肆,指腹按下解锁键,车门无声滑开。

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薄情危险的五官。

路灯光刺透层叠雨声,滚落咫尺人殷红的眼尾上。

眉骨下一双半醉半醒的眼睛,像是一只暴雨夜中迷途的丧犬。

可怜兮兮的。

让白洛失了神。

大一大二无数个雨夜,她与他擦肩而过时,脑海中总会不自觉浮现一个问题。

「他也被人抛弃了吗?」

老城区的一切皆是破破烂烂的,千禧年遗留的老楼居着两类人:

一类是跨省而来的务工者,在异乡的砖瓦间讨生计。

一类是为梦想南下的漂泊者,拿青春抵押。

以及他们这种苟活着的人。

她其实挺佩服薄阽的,独自经营着一家酒吧,每晚顾客盈门,生意火爆。

有钱,有颜,以及一群狐朋狗友。

唯独没有爱。

而她截然不同。

兼职所得几乎尽数汇入母亲的账户,真心相待的朋友屈指可数。

除了一张素净的脸蛋。

可又有什么用,反因漂亮遭受谣言的中伤。

她的一切东西皆背刺她。

唯有薄阽例外。

他对她的每一份好,她会一直铭记于心。

杭港。老城区。南风巷。出租屋。少年。

是她破碎的不能再破碎的人生中,唯一一抹不会生锈的光。

不知道拿什么还,唯余一颗真心惶惶欲捧。

可真心太昂贵了。

她赌不起。赌不起他拿生命陪自己。

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等常六来找自己……

她望不透迷雾中的道路,亦望不透前方的黎明。

沈辞肆醉意沉沉,一呼一吸间,封闭的车厢内浓浓的烟酒气。

狭窄的后座一片潮湿的昏暗。

白洛走马观花般望着灯火缭绕的夜景,忽觉肩膀一沉。

慢半拍侧侧头,对方潮湿的发丝杂乱糊贴她的额角。

有点痒。

同居一室的日子内,他们早已习惯了彼此的呼吸与温度。

此刻,在第三者的目光游弋的密闭空间内,无意的触碰竟生出几分暧昧。

是车厢的逼仄放大了感官的敏锐?

失神间,卢妃惊诧与温意的提醒声回荡于黑夜中。

“洛洛,别叫醒他了,我向你赔不是,他起床气很大,叫醒他可能……”

余音未尽,白洛若有所思点点头,表示理解。

__

所谓戾气,她倒是觉得他睡意沉酣。

曾有一日清晨,她的手机铃声突兀响彻,疏于关闭的静音模式,而将两人一同惊醒。

对上他压着一股子起床气的睡眼,她小心翼翼说了声“对不起”。

薄阽却只是默默无言,起身套上了一件卫衣,径直出了卧室。

待她走入客厅时,餐桌上已摆着煎蛋与热粥。

戾气与温存,本是矛盾的共生。

__

轿车在老城区崎岖不平的道路上飞驰,沈辞肆因车子的剧烈颠簸,迷迷糊糊嚷着要吐。

卢妃眸色一沉,狠心将车刹停上坡路的积水处。

无暇顾及窗外淅沥的雨丝,利落熄了引擎,旋身推开副驾的门。

急匆匆攥着他的衣领半拖下车,拽着人踉跄前行,直至垃圾桶铁锈味的阴影中。

车内薄阽不知是真睡,又或装睡,湿黏黏的手臂紧贴着白洛的小臂,潮湿的体温透过皮肤渗入血脉。

他的发丝很软,经久不散的茉莉香缠绕她的鼻息间。

车厢外是一片灰调的夜色。

白洛见沈辞肆很难受的模样,加上距离南风巷不过一箭之地,实在不好意思再劳烦卢妃。

欲唤醒身畔人时,不知何时醒了,舒舒服服枕着她的颈侧,一双勾人的眼睛定定凝眸她。

吓她一跳。

“你醒了。”

白洛呼吸沉沉,低垂的睫毛坠下一小阙阴影。

“到哪了?”

人不知处于清醒,又或混沌,醉意在冷白的侧颊洇逼淡淡的胭脂色,酒意入眸潋滟迷离,靡靡艳艳。

“还有一段路就到了,我们走着回去吧。”

白洛望了眼雨雾中倚桶呕呕的沈辞肆,敛眸提议。

她揣度他尚未到酩酊大醉的程度,尚能走路。

醉意朦胧的人似有所觉,忽而骤推车门,纵身没于淅沥的雨帘中。

白洛方欲向对街卢妃唤一声,两辆天蓝出租车破雨疾驰而来。

水雾隔绝了模糊的视线。

彼端,薄阽踽踽独行,踉跄拐入一隅青石板巷陌。

她心绪难安,疾步追蹑而去,匆匆向卢妃递送一条消息。

[我先走了,谢谢你送我回来。]

拐入摇摇欲坠的街巷时,又吓她一跳。

旧厂房的顶棚筛下一束昏黄的光,斑驳旧墙畔懒懒倚着的人影颀长。

风声过眼,卷走他睫毛上一缕透明的颤栗。

隔着茫茫雾雨,两人无声对视。

“白洛。”

“你觉得我们同路吗?”

薄阽的瞳色是高浓度的黑,湿漉漉的像一片雾海。

晚风潮乎乎扑打着脸颊。白洛的黑睫扇了扇。

一头冰蓝色的发丝湿哒哒,被水浸得全部塌软,粘得发热。

她立足月光的阴影中,静静望向顶棚黑影处的少年。

单色调泛滥的世界,影子重重。

可谁与你重叠。

鬼使神差地,她摇了摇头。

她和他不重叠。

分不清是在质疑是否同路,抑或默认彼此方向的背离。

深夜有摆摊回家的大妈,穿着雨衣骑着敞篷三轮车。

暗淡的照明灯掠过电线杆上花花绿绿的海报,掠过街巷内两个难以忽视的脸孔。

倚墙而立的黑T少年,指间不知何时夹着一根烟。

腥红的火星,冷狂的燃烧。

“啧。”

“走了,回家。”

烟被他叼在嘴里,逆着光潮步步侵近。

一身反骨不驯,永远十八岁。

灰暗的天 ,细绵的雨。他的手指圈扣她的腕骨,力度与那夜别无二致。

他抱着岁岁在楼阶下候她迟归的身影,她因雨地湿滑,趔趄时攀上他小臂的力度。

同样的指骨发颤,同样的指节泛白。

一人在前,一人随后。

彼此踩着混浊水洼内的月影,一步一伤,步步成殇。

苦夏天。

万物皆潮湿,连同感官一起,长出了霉菌。

没有太多顾虑,没有层层束缚,该是何等妙趣横生。

可惜,夜雾吞没了所有岔路,未来成了单行道,尽头是镜中的自己。

既然看不到未来,不如一同萎靡堕落。

堕落是止痛剂,献给这座城市永夜不眠的胃。

漫长的寂静长夜,等一场永不降临的黎明。

等他们看透彼此眼中的水雾,等他们看清自己内心真正渴望的:

爱情。亲情。友情。志业。理想。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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