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府的人很快来了。
在场宾客被盘问时,大家都道:“哎,这就是一场意外。我亲眼所见,荑蕊姑娘想要落下之时一不小心失了平衡,慌忙间拉了那金丝灯的金线,又恰巧她舅舅上前来,这才……”
顶楼的宾客个个位高权重,中间不少人说话颇有分量,纷纷为荑蕊作证担保。
官府之人便彼此点点头。
荑蕊舅舅也不是什么大人物,死了便也是死了,况且硬要说也是荑蕊导致的。
于是官府只当是场意外草草结案。
现场一阵昏乱,宝香阁乱作一团,闭门谢客,摇光祁云也被赶了出去。
摇光若有所思:“这是不是过于巧合了?”
祁云点点头:“疑点颇多。”
二人回了客栈后,闭上门来,开始讨论。
摇光:“白日那人还来测字,他竟然是荑蕊的舅舅?”
祁云:“确实是蹊跷。况且按理来说,即便二人有血缘关系,但是宝香阁顶楼却不是谁都能上的,为何他能如此轻易上来?”
摇光与祁云面面相觑皆有沉思。
摇光:“要么咱们打探打探内情?”
祁云:“咱们是出来赚钱的,打探内情又有什么用?”
摇光被一噎,心想也是。
但她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去搞清楚这件事的疑点。
她毕竟是天庭的神官,如果连她都如此草菅人命,那么这个世界恐怕真的是没有天理了。
摇光:“查几日吧。”
祁云一愣,摇光眼神认真:“就几日,若查不出什么,我们也就作罢了,此事再也不提。”
祁云忽然想笑,笑她的天真莽撞。
他想笑的或许不只是摇光现在的倔强坚持,笑的更是从前那个梗着脖子横冲直撞的自己。
但是他却笑不出来,因为他好久以前,似乎最恨的就是别人浇灭自己的热情。
祁云轻声:“好。”
翌日,荑蕊披麻戴孝,拒绝见客。
次日,荑蕊披麻戴孝,拒绝见客。
第三日,荑蕊终于送舅舅下葬完。
摇光:“下午咱们一起去找荑蕊?”
祁云面带犹豫:“我今天可能有点事情……不能去了。”
天知道,阴间突然传他过去有什么指示。
摇光面带讶异:“你,什么事?”
祁云思来想去,终于扯出了个理由:“我游历人间日久,阴气有些虚了……我,要去阴间恢复一下。”
摇光猛地一顿。
她满脸愧疚拉住祁云的手:“你怎么不早说?”
祁云:“……”
这一下,愧疚的倒是祁云了。
他:“也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很快我就能回来,可能几天?”
摇光眉头紧蹙:“以后有什么这种阴虚之事,你直接与我说!你那么辛苦赚钱不就是为了投个好胎吗,若是为了赚钱神魂俱灭,又该如何是好?!”
祁云一愣,莫名感觉有些尴尬:“好。”
摇光笑:“那过几日后见,小跟班。”
祁云笑,下一秒便隐了踪迹。
摇光感叹身为鬼的便利,也是出了门去,直奔宝香阁。
这一下,正巧碰上出殡回来的荑蕊。
荑蕊眼睛哭得像桃子,她满身雪白纱衣,我见犹怜。
“摇光……?你怎么在这。”她头上的纱有些乱了,在面颊旁,愈发显得她娇俏素净。
摇光有些怜惜地替她整理了下头纱:“今天有空么?别老呆在阁里,我陪你出去散散心?”
荑蕊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拉起摇光的手:“好。”
京城外有一大泽,湖面平静如镜,有许多游船画舫。
摇光扶着她,上了一艘画舫。
游人见荑蕊一身素白,为她叹息之余却又暗暗心惊她的美貌。
摇光:“这里的风光当真是极好。”
荑蕊答:“初次惊艳,再见欣喜,反复见则是平静了。”
摇光诧异看向她:“你经常来这里吗?”
荑蕊垂下眼帘,趴在画舫栏杆上,垂下一只手:“嗯,有的客人,昨日你也见过的,会带我来这里。”
带荑蕊来这里……是单纯的赏景喜欢美人在侧,还是……
荑蕊藕白的半截小臂百无聊赖地晃荡:“姑娘今日带我来这里,恐怕别有深意吧?”
摇光一愣,眼眸微微睁大。荑蕊这番话是试探吗……?
荑蕊侧头看过来,眼中消却了往日的天真娇柔,正正看向摇光。
荑蕊倏然笑了一下。
摇光后背有些发凉,她不知道为什么荑蕊现在要笑。
荑蕊见摇光僵硬的模样,愈发张扬地咯咯笑起来。
不得不说,即使她笑得如此开怀,但还是美艳不减。
摇光:“为什么笑?”
荑蕊贴过来,温香软玉入怀,她歪头靠着摇光的肩膀:“与你同行,又见美景,心里高兴。”
兰香氤氲,怡人怡情。
摇光皱眉:“可是……”
荑蕊握住摇光的手,分明柔若无骨,却止住了摇光的话。
荑蕊闭眼,秀美纤长的睫毛如蝴蝶振翅般微微抖动:“我好高兴,这好像还是第一次有人,不以客人的身份,邀请我出来一起玩。”
山高水长,水面映着蓝天,澄澈又纯粹。
云淡淡的,在水面上略过,一片、一片、又一片。
荑蕊终于睁开了眼睛,坐直了身子:“你想问我什么?”
摇光深吸一口气:“得罪了。”
荑蕊眼中带了一丝脆弱,转瞬又湮灭化作淡然。
摇光:“我为你讲个故事吧。”
荑蕊面容沉静,神色专注。
“有一个男子,他养了一只骄矜无比的猫,但是这只猫很顽皮,不肯事事顺着男子,所以……”
“男子很苦恼。”
荑蕊面上划过一丝讶然:“后来呢?”
摇光笑:“后来,别人告诉这个男人,万物有其道,强迫无益。”
荑蕊冷哼一声:“这等人,听不进去别人的话的,说再多又有什么用呢。”
摇光:“后来那男人真的听进去了,从此不再强迫那只猫了。”
荑蕊深吸一口气,手里攥着自己的裙摆,侧头过去。
她生气了。
摇光轻声道:“刚才的故事,似乎不足以让你知道那男人很固执。”
摇光站起身来,站到她面前,与她对视:“那么……你为什么做这种推断?”
荑蕊:“主观臆断,也没什么奇怪的吧?”
荑蕊有些难堪,咬住了下唇。
摇光叹了一口气:“你气,是因为我说,那男人改了是吗?”
荑蕊有些想哭。
她被人打的时候没哭过,她陪客被百般羞辱的时候没哭过,但是此刻被摇光一下子点破心事,眼中的泪水却是开始打转。
她不想承认,如果承认了,那就是承认了自己就是那只卑贱的狸奴,被人死死捏住命脉,自由都是奢求。
但是,面前的摇光,她不想隐瞒。
“是啊……”
她轻声:“那种人……我太懂了,是不可能改的。”
荑蕊的承认让摇光有些诧异,她今日本就做好了无功而返的准备,但她没想到,荑蕊竟然直接承认了,自己就是那只“狸奴”。
荑蕊的泪珠一颗一颗砸下来,摇光怜惜地上前,替她擦眼泪。
她看过来的神色,心碎而又释然。
荑蕊:“我累了,不想继续演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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荑蕊那日下午,派婢女告诉舅舅,自己想拿回在他那儿的卖身契。
男人自然是不满至极,晚上便寻了来。
因为宝香阁防守严格,所以她刻意嘱咐手下,在她起舞之时,在每一层都设人手来保护她的安全。
在这种情况下,男人想要进阁并不难。
但是,进阁还不够,他必须要上套,走入她的陷阱。
所以,她用了自己引以为傲的兰香。
整个上京,谁人不知宝香阁荑蕊姑娘,身怀异香,身上有兰花之纹。
她一度埋怨过这天生的怪相,直到她有一日发觉,自己的异香能控制别人的行为与思想。
但是只能半刻钟。
半刻钟也够了,她在男人一进楼之时,就催动了之前与男人接触时,暗埋在他身上的香气。
将他催得暴怒不已。
荑蕊亲眼看到,她的舅舅,正暴怒地上着楼梯,与阁楼空中吊着起舞的她眼神撞上。
男人饶是怒气满怀,看到这一美景也是一愣,但转瞬一股巨大的无力感蔓延开来,他恐慌至极。
他的钱罐子!那是他的!别想跑!一股巨大的怒意直冲头而去。
荑蕊唇角勾起,露出**裸的冷笑。
她凭什么这么对他露出这副表情!
荑蕊如阵风般又缠着系带翩然而上,男子亦步亦趋:“别跑!你这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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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光神色复杂:“你什么时候开始谋划这件事的?”
荑蕊瞧她一眼:“遇见你的几个月吧,本来早就计划好了,但一直犹疑不决。但不知为何,遇到你背我回去的时候,我就下定决心了。”
荑蕊眼中还带着薄薄的泪光:“其实我一开始不想说的,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一遇到你,就想和你说话,说好多好多话。”
摇光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攥了一下。
摇光:“你……以前是什么样的?”
荑蕊平静道:“我父母在我五岁时便走了,从此舅舅便养了我。他本是行商之人,一朝遭到变故破产,负债累累。他实在是山穷水尽,便把主意打到了我的身上。”
“他把我,卖进了宝香阁。如果真像话本子里那般,那也算了,我至少能赚够钱赎身出去,但是……我的卖身契捏在他手里。”
荑蕊轻声道:“这些年,我赚了好多好多钱,但是却一点用都没有,半点不得自由。”
摇光心疼道:“难怪……”
荑蕊释然笑笑:“无所谓了,都过去了。”
画舫已经靠到岸上了。
夕阳西下,水面残阳瑟瑟。
摇光去牵她的手,将她接到岸上。
她却踉跄了一下,跌倒在地。
荑蕊素色的衣裙有些脏了,摇光连忙将她扶起。
荑蕊笑问:“我有一个疑问,为什么我的香气,对你不起效果?”
摇光:“或许……因为我是个神仙吧。”
荑蕊噗嗤一笑:“当真?那还请神仙大人,保佑我了。”
摇光也笑:“好,保佑你。不说神仙,我们荑蕊这么漂亮,谁都会喜欢的。”
荑蕊:“那你呢?”
摇光:“我自然喜欢,不然又怎么会赴宴?”
荑蕊低头笑了:“若是早些就好了。”
摇光:“嗯?你说什么?”
荑蕊摇头:“没什么,今天我很开心,谢谢了。”
摇光将荑蕊送回宝香阁,临别前,荑蕊双眸亮亮的:“摇光,你一定能得偿所愿。”
摇光:“但愿吧。”
荑蕊笑着,招呼着直到摇光消失在街道尽头。
今夜好眠。
翌日,房内没有祁云,她草草用了些客栈的早餐后,想要出去试试找些生意。
“听闻了吗?宝香阁的荑蕊姑娘,昨夜从顶楼跳了下去!”
“荑蕊?那个身怀异香的荑蕊?头牌?”
“可不是吗,据说宝香阁周围都弥散着诡异的兰香……”
摇光有些恍惚。
她不知不觉咬破了自己的唇,浑身血液发冷。
等她反应过来,已经来到了宝香阁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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