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垚笑意更显,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自顾自地说起嫁妆的事:
“按照风俗,女子若是去世,无子女的情况下,嫁妆应由娘家人取回,若有子女,嫁妆应留给子女继承。
可如今,晏家家主前任夫人留下的嫁妆既没有被江氏的人领走,也没有落到她的孩子手中,那这份钱,去了哪里?”
旁人不知道,但严阔很清楚,晏家当初起家确实不大体面。
在娶江氏女之前,他们虽然有些资本,但还不足以称得上后起之秀,顶多是暴发户。
是江氏女带来了丰厚的嫁妆,尽力扶持才蒸蒸日上,然而晏家家主在江氏女死后不足两月便再娶,如此低劣的作风,很快便传至各大势力的耳朵。
这也是为何晏家十多年来在妄图更进一步时,始终寸步难行。
家风不正者,行事必鬼祟。
若是面前这位公子所言属实,这会是卖江氏一个人情的大好机会。
“不知公子姓甚名谁?”
夏垚抿唇一笑,知道他这是松口了:“问别人之前,不知道要自报家门吗?”
严阔:“公子既然知道,何必我再说。”
“这怎么一样?你的心,不诚。”
“在下姓严。”
“真吝啬啊,连个全名也不愿意说吗?小气鬼。”
夏垚的声音在严阔耳边蜻蜓点水似的掠过,留下一阵瘙痒。
“……单名一个阔字。”
这个名字夏垚听他哥夸过——在一次狐族与严氏的交易之后。
狐族一些偏远地区教育资源相当匮乏,夏南晞继任后花了很多人力物力进行改善,譬如提供大量书籍。
在这方面,没有比严氏更权威的了,严阔就是那次交易的主要负责人——因为他是天下四大书院之一鹿霞书院中负责教授异族语言的先生,对狐族的文化相对了解。
从夏南晞态度来看,他对严阔的工作相当满意,因此大加夸赞。
不只是他,流传在众人口中,用于描述他的语句也大多包含诸如高尚俊雅之类美好的字眼。
好得像没有缺点似的。
夏垚不这么觉得。
他认为一定是因为严阔出身严氏,那个藏书无数,门生遍布天下的家族,他只是沾了出身的光。
可是当夏垚向别人陈述这个观点的时候,十个人里有九个半都会反驳他。
这难免让夏垚生出举世皆浊我独清的感叹。
这世上,掌握真理的,果然永远是少数人啊。
“我叫夏垚。”夏垚将自己所知尽数转达严阔。
“如果调查过后你所言属实,我可以帮你。”
夏垚放过严阔那只手,转而用食指指腹按住严阔的嘴唇,压低嗓音缓缓吐出两个字:“坏、蛋。”
食指顺着严阔的嘴唇下移,手腕翻动,夏垚的指腹落在严阔的下巴处,轻轻用力,向上挑起:
“明明是我给了你这个机会,想占我的便宜,嗯?”
严阔下意识朝后缩,然而夏垚早有防备,从位置上站起来用另一只手撑着桌面,上半身前倾,手指追着严阔的下巴过去。
后面三个学生已经惊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有人在大庭广众之下调戏严先生,那个出身书香世家,正经八百的严先生。
严阔忍无可忍地站起来,冷声斥责:“大庭广众之下,公子还请自重。”
指腹下的温度迅速冷却,夏垚收回手:“怕什么,不是有法术挡着吗?”
真是不识趣。
不过,这种满肚子墨水的读书人玩起来最有意思了。
夏垚已经幻想到有朝一日,严阔跪在自己脚边伺候的场景了。
这些人啊,生来有一个好家世托底,从小便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长大后时时刻刻端着清高的架子,在家族的帮助下谋一个体面轻松又挣钱的差事,走到哪里都有人捧着敬着。
一辈子都不会有人给他们甩脸色,不会被嘲笑,被忽视,走到哪里都是人群中的亮点。
夏垚面上依然笑得温柔,心口却汩汩地不断朝外吐黑泥。
这种人享受了这么多好的待遇,活该被人玩弄感情,狠狠地栽一个大跟头。
夏垚就爱看这种人心甘情愿地为自己付出,把手头的资源,金钱全都一份不落地掏出来双手奉上。
虚伪的有钱人,一边以善良清高自诩,一边紧紧攥着手里的钱,一个子儿也不愿意露出来。
恶心,无耻。
他们要是真善良无私,就应该把钱拿出来大家一起花,而不是自己穿金戴银,却让别人吃糠咽菜。
“若无其他事,在下先告辞了。”
“我怎么联系你?”
严阔似乎不希望和夏垚扯上关系,但夏垚又是这件事中至关重要的角色。他将手放在夏垚手心,一股灵息传入夏垚体内。
每个人的灵息都是独一无二的,通过灵息,可以迅速完成定位,传音等。
在严阔的手移开时,感到手心传来一股若有若无的瘙痒。
夏垚站在原地目送严阔急匆匆远去的背影。
这件事过后,没几天晏家便传出消息要接宴阳回去,随之而来的还有宴阳穿戴在身上的衣服首饰。
宴阳还在低声劝说:“恩公且忍一忍吧,上了车我把外套脱下来给您垫着。”
夏垚没说话,但身子放软了些,半推半就由着宴阳把自己扶上马车。
宴阳搂着夏垚的肩膀,怀中人只留给他一个紧紧绷住的侧脸,发丝从颈侧落下,被暖和的阳光照得发热,蒸出浅淡的馨香。
宴阳扣住夏垚肩膀的手掌不知不觉间收紧,眼角的余光藏着一小片莹润如玉的肌肤,锁骨盛着的浅金色,比天上的炽日还要耀眼。
竹帘落下,马车内部陈设简单且破旧,夏垚甚至能看见积年难去的不知名污垢,空间比从外部看上去还要狭窄,两个人坐,膝盖往下便要挤在一起了。
夏垚脸色更差。
难为晏家还能找到这种破车。
宴阳将外套脱给夏垚,夏垚立刻裹在身上。
随着一声鞭响,木质车轮缓缓转动,因年久失修,相互挤压,发出悠长的“吱呀——”声后,艰难地载着四个人缓缓向前。
马蹄在干燥的土路上踩起一片灰尘,马夫一下一下地挥着鞭子,马车愈发颠簸。
宴阳每次抬头观察夏垚,他的脸色都会更下一层楼,他只能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然而在颠簸且狭小的马车内,肢体接触在所难免。
在近乎诡异的安静与肢体碰撞中,宴阳忍不住掀开帘子问外面的嬷嬷:“嬷嬷,什么时候能到?”
安静了好一会儿,就在宴阳准备宰问一遍的时候,那嬷嬷才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后日晚上。”
宴阳:“后日!不能快一点吗?”
“这已经是最快的速度了。二位公子,莫怪奴婢多嘴,晏家家风节俭,不好奢侈挥霍之风,二位公子若是想坐飞舟灵驹,趁早打消这个念头。”
夏垚本来就憋了一肚子火,刚刚听见“后日”就已经忍不住想喊停下车,现在又被这嬷嬷一通阴阳怪气,再忍他就不姓夏。
“难为你们能找到这么破的马车……”
没等夏垚说完,嬷嬷就仿佛被按到什么开关似的,立刻高声指责:“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是对晏家不满?”
“……少栽赃嫁祸,我分明是对你不满,对你这个侵吞主家财物,看不清自己位置的奴才不满。”
嬷嬷大声嚷嚷起来:“你什么意思,说话可要讲证据!”
“你们晏家的公子小姐,出行就坐这种车吗?必然是你这个欺上瞒下的奴才将主人家给的钱昧下了。”
嬷嬷还想嚷嚷,她是领了家主和主母的任务来的,腰杆子硬得很。
夏垚才懒得和她继续掰扯,一脚将人踹下车,那嬷嬷身材丰腴,滚下去的时候简直像个圆滚滚的冬瓜,咕噜咕噜的砸起一片灰尘。
宴阳:“!”
“嬷嬷!”
马车夫立刻停车去拉地上的灰头土脸,连声哀叫的嬷嬷,夏垚与宴阳趁机下车,夏垚掏出飞舟,等马车夫回头,二人早就没了踪影。
宴阳被一只温热纤细的手握着,拉着,夏垚斜斜插在头发里的一只发簪精致又漂亮,被乌黑的发丝裹着,在宴阳眼前乱晃,叫人心都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狼狈的叫骂与狭小拥挤的空间,冷待与屈辱,在二人登上飞舟的那一刻,全都随着极速刮过耳畔的风远去。
飞舟越升越高,宴阳的视野愈发开阔。
放眼远眺,房屋低矮如陶罐,大小高低不一地堆放在一起,回头看,方才二人离开的地方,正是城镇外一处树木林立的郊野。
这是宴阳第一次用这样的视角注视自己住了二十年的地方。
夏垚迎风而立,衣袍猎猎,神情快意而潇洒。
宴阳几乎看痴了。
“严家和晏家真是蛇鼠一窝。”夏垚惬意地坐下,想起刚刚憋屈的经历,忍不住狠狠地捶了一下屁股下面的软垫。
他们定然是私底下相互通气了,否则晏家怎会如此肆无忌惮,连面子功夫都不愿意做。
严阔那个表里不一的贱人!
他果然没看错!
什么品行高尚,不过是空有皮囊,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货色。
宴阳第一次坐这种飞舟,既惊奇又担忧。
“恩公,我们这样,真的没事吗?”
夏垚:“有事又如何,做都做了。你别老叫我恩公,换个称呼。”
“那……公子?”
夏垚偏着脑袋,视线毫不遮掩地在宴阳脸上移动,他已经过了弱冠,兴许是从小缺衣少食的缘故,他看起来比一般的同龄人瘦许多,加之五官圆钝,线条柔和,看起来就更显小了。
“你叫我哥吧。”
宴阳抿了抿嘴,乖巧地答应下来:“好。”
“我们现在还去晏家吗?”
“不,我们先去找严阔。”
伪君子,连着发送几道灵息都不理人。
二人只好先去严氏府邸,得知严阔并不在府中,而是在鹿霞书院教书授课,于是二人又转道去了鹿霞书院。
“抱歉,没有门牌我不能放你们进去。”
“那你去告诉严阔,夏垚来找他,让他赶紧出来。”
守门人很少见到说话如此不客气的人,颇有些头疼:“这不是我一个小小守卫能够办到的,还请谅解。”
夏垚眼珠子一转,放过了他:“好吧,我们走。”
随后拉着宴阳往回走,直到确认守门人看不见他们之后,他拿出一个隐匿法器,从外围绕了一圈,找到一处矮墙,打算翻过去。
夏垚提气凝神,脚底生风,脚尖一点,便窜出老高。
从未修炼过的宴阳满眼冒星星:“哇,哇,好厉……”害……
话还没说完,就听“咚”得一下,夏垚被半空中防御阵法弹回来,摔了个屁股墩。
“哥,哥,没摔坏吧。”
宴阳快步扑上前去扶夏垚,夏垚拉着他的手借力站起来,骂了一句:“该死的。”
宴阳空荡荡地手无意识地收了收,滑软的触感一闪而逝,连体温都不曾留下。
来硬的进不去,只能用点特殊手段了。
宴阳在夏垚身后弯腰给他拍屁股和腿上的灰。
夏垚那边肉乎乎的,宴阳刚拍了一下,就被手下过于软弹的质感惊到了,红着耳朵草草拍了两下就去拍其他地方。
宴阳心中嘀咕:养尊处优就是不一样,哪哪都是软的。
“宴阳,待会儿我说什么你就顺着往下说,知道了吗……嗯?”
夏垚没听见回答,疑惑地“嗯”了一声。
宴阳回过神,明明什么都没干,却像做了什么坏事一样,心虚脸热,抬头挺胸,僵着脖子回答:“……哦哦,知道了。”
……
“什么!怎么能这样!”鲁絮义愤填膺,“这等始乱终弃之人,怎配在鹿霞书院求学!”
夏垚可怜巴巴地望着她:“是啊,我只是想进去问问他是不是真的不爱我了,只要一个答案。”
宴阳:“嗯,对。”
“我为他付出了那么多,他居然爱上了别人呜呜呜……”
宴阳:“太可恶了。”
鲁絮告诉夏垚:“其实你们直接说是过来旁听的弟子就行了,守卫会直接放行。”
旁听弟子不同于正式弟子,不会被记载在防御阵法内,因而无法随意出入阵法,只能由守卫手动放行。
夏垚:这么简单!这人真好骗。
果然,夏垚与宴阳按照鲁絮的指示,十分顺利地就进来了。
三人进去之后,鲁絮十分热心地问夏垚:“你知道他在哪里吗?我可以帮你一起找。”
“不用了,谢谢。”
三人分道扬镳,宴阳没想到他们就这样轻易地进来了。
二人边走边问,很快便打听到严阔所在的听风堂——异族语言的教授场所。
透过窗户,夏垚精准锁定了正在授课的严阔,并堵在那间学堂门口。
宴阳听见门内传来的声音,一动不动地侧耳细听,他没钱,更没空读书修炼,这是他离学院最近的一次。
严阔说十句他能听懂一句都难,尽管如此,他依然渴望又迷恋地望着那间学堂。
读书,修炼,什么时候他也能和这里求学地弟子一样呢?
下学地钟声响起,严阔仔细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缓步走出学堂,方才授课时他就已经注意到夏垚的身影。
没等严阔打招呼,夏垚就已经走到他面前站定。
弟子们陆陆续续走出学堂,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落在严先生身边那位风姿绰约的男子身上。
他们不敢光明正大地盯着,便只能好奇地在假装周围徘徊,低声讨论。
“好好看,是严先生的朋友吗?”
“难不成是传言里那位……”
“真是空穴不来风啊。”
夏垚唇角一勾,抬手就想拍拍严阔的侧脸,严阔先前就在他这里吃过一次亏,岂能被他得逞第二次,一个侧步躲了过去。
“何事?”
夏垚摸了个空,手悬在半空,缓缓翻动手腕,理了理自己垂落在胸口的头发,脸上虽然在笑,口中却丝毫不客气:“混蛋,自己做了什么难道不知道吗?”
周围窃窃私语的声音突然停了,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竖起耳朵,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神通发展到极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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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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