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君2310年
听闻千媛女君与新君破镜重圆,放下对极位的执念,隐于轻纱软帐之后去了。新君早有发妻,顺理成章地稳坐后位。
女君,则委身封作侧妃。
有人道女君下场凄凉,有人道新君真心待她,这未必不是个好归宿;
更多的人只是唏嘘命数无常,并不做过多评说。
这些嘴上留有余地的才是聪明人,他们和我一样,相信女君的路并没有走到头。来日方长,尚未可知。
新君其人,我并没有多少了解,但却能笃定他不可能如传闻中那般,是个情深的痴人,费尽苦心地谋权篡位只是为了能配得上女君青睐。
这样的糊涂话我若在喝水时听见都能呛死。
可他究竟为何留女君在身边养虎为患,我始终无法想通,此时才觉得自己身边短缺耳目,无人帮衬,属实不大灵通。
自从武絮堕入地狱,我已打定决心不在身边留人,
心绪如麻时,也只得独自开解,没有一个人能倚靠。这种时候,孤独便不再只是一种矫情而空泛的感受,而是一把实实在在的利刃,砍断我与外界的连结,削去我的左膀右臂。
没过多久,又有新君要举各界之力与异界大动干戈的流言传出来。
我每日都像在热油里煎熬,心急如焚,却因为得不到确实的消息而不知该如何行事。
令我没有想到的是,孤绝之际,有两个女子也因为走投无路,竟不约而同地来寻我。
末月像一颗炽烈的飞星,懵懂又勇敢地孤身闯入异界,逢人便说,“我要见你们这里的凤凰。”
异界的人告诉她:“从前是有只凤凰,但她早就失宠,识趣地飞走了。”
末月问:“她飞去哪里了?”
“那谁能知道呢?失了宠,自当找个阴暗角落躲起来,羞于见人。”
末月没有在异界寻到我,反被当作仙界细作,关入了牢狱。
狱中,她仍是不断打听我的下落。对面牢房关着的鹤发仙君从里头伸出只手,朝她招了招,问道:“你找凤凰做什么?”
末月不识未来仙君,只道他是被抓进来的真细作,一时起了防范之心,抿着唇不言语。
未来笑嘻嘻地道:“我能帮你找到凤凰。”
末月不信,“这里的人都说她失宠后躲起来了,没人知道她在哪,你如何能帮我找到?”
“失宠?”未来觉得这样的字眼贴附在六道神和落玉身上,委实可笑,“谁失了谁的宠?”
“你关在这里有些年头了罢,难怪不晓得此事。外头的人都晓得。想来是银玉她失了宠。至于失的是谁的宠,我不知道。”
未来仙君嘴角咧得更开了,“外头的人晓得什么。我教你一个法子,待他来见你时...”
“他是谁?”
“来了你便知道了。他来见你时,你求他带你去见落玉。”
“落玉?”单单一个姓氏,令末月猛地心口一痛,她已有上百年不曾听到过落仓的消息。
未来仙君不耐地白了她一眼,“就是你口中的银玉。你连她姓什么都不知道,还来寻她做什么?”
末月按住胸口,垂下头没有说话。
未来仙君续道:“记住,你一定要求他,带你,去见落玉。要他,亲自带你去!”
他刻意一字一顿,生怕那糊涂女仙听不明白。
末月的确不是很明白,“为何一定要他带我去?告诉我地方,我自己能找到。”
未来仙君一脸天机不可泄露的莫测,故弄玄虚地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你只管照我说的去做。”
末月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哦,安静地思量片刻,又问道:“倘若你口中的那个他问起我为何要见银...落玉,我该如何说呢?”
“你的原由根本无关紧要。左右不过是给他一个去见落玉的由头罢了。”
“倘若...倘若我是要去害落玉呢?”
未来仙君讳莫如深地笑了,“哪怕是去害她,亦是个由头啊。”
末月不明白。
未来仙君却往后一仰,闭目养神,不再开口。
释天去酒仙府上抢酒喝那日,末月虽也在场,却因为性子弱且辈分低,并没有寻到一个观神的好位置,是以当未来仙君口中的“他”出现在牢狱的昏黄灯火里时,末月没有认出天神的身份。
这一日清晨,院里的花树落下今年的第一片枯叶,恰巧盖在我忘在石几上的茶水里。
茶早凉透,我趿着鞋,将那片叶子与剩茶一块倒在树下,送它归根。
听惯了枯荣之声,见惯了兴衰更替,我对四时变化逐渐提不起兴趣,倒了茶水仍旧躺回廊下,没有因为夏秋之交而心生什么感触。
以前,兄长在时,我夏末便开始盘算着秋天要做栗子糕和柿饼,兴冲冲地期盼着落叶与秋实。
躺了一会儿,有了睡意。
将要睡着时,鼻息里却隐隐闻见一股异香,猝然间心跳狂乱,睁开眼,果然见到了释天。
他站在树下,肩头挂着片半青半黄的落叶。枯槁的叶茎与他大氅上的金线缠结难解。
我一跃而起,慌乱地用脚去够胡乱踢飞的鞋。
释天没有说话,冷眼看我趿着鞋跑到他身边,伸手想要替他扫去肩头的落叶,却又像是被某种力量牵制住,堪堪在离他数步之遥的距离停住,不再靠近。
他的目光顺着我指尖方向,看见了那片叶,但并不在意,没有拂去它。
“落玉问六道神安。”
他干巴巴丢下句“随我来”,转身径自去了。
那片枯叶随着他转身的动作顺势卷落,跌回泥土里。
我随他一前一后地在云头奔波半日,他始终不提及去向,我便不问,安静地跟在他身后。
天高风急,大氅在风里高高扬起,翻卷如云。偶尔,一侧边角会随风打在我手背上,我有如被火星子燎痛,猛地缩回手,侧身躲避。
释天回身看我一眼,什么话也不说。
又过许久,他终于在一处崖壁上停下。
笔直的崖面上有一块巨石凸起,形成一方足以落脚的平台。
那里早有人在翘首等候。
末月终于见到我时,反而没了先前的坚定,咬紧下唇,扯起衣袖在指尖反复揉搓。
我知道此时我只要提及落仓的名字,她立时就会泪如雨下,是以怜香惜玉地闭口不言,等她先开口。
释天不打算回避。他抱臂立在巨石边缘,脚下的碎石块零星地摔进深渊,看得我心惊肉跳。
“你...站进来些。”
他没有嗤笑我的杞人忧天,而是依言往里头挪了一步。他晓得,令我惶恐不安的是落石这一不祥之兆,他不忍摧折我的心。
天神一反常态的顺从姿态将二人之间暧昧的千丝万缕缠成一团乱麻。
我懊悔自己多嘴。
好在此时末月终于开了口。
“你...银玉你...哎,我和你许久未见,一时千言万语堵在嗓子眼,不知该挑哪一句先说才好。我们...自从你离开仙界,我们也见过几次,但...但,那几次见面,都不算愉快。那回,我们用无央的傀儡骗了你,我心里一直很愧疚。无论如今你我的立场如何对立,我都该为那件事向你道歉。”
说着,她先红了眼。
“好。”
我的冷淡叫她一时更加局促起来,嗫喏许久,仍不道明来意,只一味顾左右而言他,“我求这位...”她飞快地扫了释天一眼,目光不敢多做停留,“这位大人陪我去寻你,他只叫我在此处等候,不肯让我知道你的住处。”
被陡峭崖壁劈削过的山风苍劲有力,搅动起释天的氅衣,张狂地在余光里翻飞不止。
我问末月,“你为何要来寻我?”
她再无法闪避,只得硬着头皮道:“虽然我对你有愧,又分道扬镳,但这件事...这件事我已走投无路,唯有来求你。”
那张精巧的脸蛋此时因为自觉不堪而涨得通红。
“你来求我救一救落仓。”
我替她把话说透,她立时松了一口气,脚下明显地踉跄了一下,抿唇不语。
山风里裹挟有各色残花与落叶,衬得她多了几分孱弱的美。
我凝神看她之际,并没有察觉到释天的目光也悄无声息地投在了我身上。与凋零草木为伴的我,在他眼里又会是怎样的一幅画面。
许久,末月终于狠狠点了点头,泪眼汪汪地望向我,“你愿意救他么?”
“我救不了他。”
“只有你能救他了。”她哭得厉害,愈发立不稳,一手扶在崖壁勉强支撑住身子,“他因为...弑杀神而堕入地狱道。他们都说...都说六道神青睐于你,我求求你,替落仓向六道神求求情,好不好?”
我心里泛起悲凉,武絮穷极一生渴求的世间留名,却被落仓顶替。世上还是无人知晓那只野心勃勃的蛇妖。
我替他感到不值。也因此更恨他糊涂。
末月见我不语,忙道:“你是个明白人,不似我,明知道落仓是个爱不得的,仍不知悔改。我想,六道神能让你从无央身上移情于他,定然对你极好。你的话,他愿意听的。”
她不知道自己的话在我和释天听来是怎样的刺耳。我不敢去看释天,害怕在听过局外人对我们下的判词之后与他四目相对,哪怕那判词未必准确,亦足以逼我在释天面前更加如履薄冰。
我厉声道:“末月,我与六道神之间并无牵扯!遑论他对我是好是坏。”
末月被我喝得怔住了。
蓦然风停,无根的花叶失去依托,悲壮地往深谷里落去。
许久,末月似领悟到了什么,满脸惊诧地问我:“你莫非和我一样蠢,心里头还想着旧人?”
话音落,余光里那抹氅衣无风摇曳。
“不念。”
“那就好,毕竟无央他生前与妻子相敬如宾...”末月瞥了一眼我的脸色,没再继续。
“末月,你求我的事我做不到。落仓如今所受都是罪有应得,得赎干净。你也该从他身上撒开手,放宽心。世上男子,总有值得你倾心的那一个,落仓绝非良人。”
末月噙着泪惨然一笑,“若你当真移情于六道神,这番劝我还听得。如今你自己离了无央亦孑然一身,又凭什么来劝我?”
我竟无言以对。
“你也不要来与我论落仓的罪,在这件事上你我立场本就不同,于我而言他斩杀恶神何罪之有?但这些事太大了,我这个人心胸狭隘,装不下大事。我只知道,我心里永远都有落仓这个人,我要他活得好,我要他平安。哪怕他真的罪孽深重,我也愿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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